郝时荷上楼后,周益黎解开西装,松了松领带,没有下车。
他翻出手机,扫了一遍未读消息,挑了几个重要的处理。
他下午结束完公司的会议才匆忙赶到试映会。这种小活动本不用他参加,因为公司内里并不正儿八经,所以他得费些心思把表面做到清清白白,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期。
他回到周家没多久被放进公司,跟在周方椿后面。几个董事都红眼看他,以为老爷子随便接来个乡下小子当继承人培养。他几次路过时,在他们明晃晃的视线中,他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是把木头做的枪,还是块铁制的红心靶。周方椿从未隐瞒他,他什么都得不到。
几次股权更换,董事会整顿,他这把木质枪都很管用,毕竟受得住别人的冷箭。某次重大会议前,他在家门口出了场车祸,于是他顶着包扎好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开玩笑般解释迟到的原因,接着他雷打不动的宣布公司决定,有人愤然离场,有人粗口骂娘,他却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雨打窗户的声音。
他笔直地伫立在混乱之中,那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像个空洞。
没多久,他在有心人的提醒下,被动知晓了过去的种种。
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是身份对立的两方,周家的黑色背景是对立的根源,而不黑不白的他是加剧对立的产物。他想,他妈妈是没有错的,要错就错在看男人的眼光不太好。
小时候,郝爷爷时常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亲周匀,在郝爷爷口中,周匀是个孝顺的好儿子,有担当的好男人。而周匀在周益黎出生前就已不在,没人告诉他周匀是死了还是跑了。周益黎的记忆里只残存着几幅与母亲有关的画面,那些滚烫的泪水,低声的哀叹,以及他扑向母亲的被拒绝的安慰,都暗示他:周匀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爸爸。
有心人告诉他,周匀是替周家背锅,为周家牺牲,而他的母亲最恨周匀的孝顺和担当。周匀走之前给了周益黎母亲放弃对立的诺言,他承诺这一次后他们一家叁口将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所以他的母亲才愿意接受意外而来的他,他们本有不生儿育女的共识,是他的到来让本就相爱的两人敢于对未来充满幻想。
原本一潭死水的日子被短暂唤起了最初的鲜活。一呼一吸,需要的氧气会变成不需要的二氧化碳。希望到绝望的过程,比起一呼一吸,太久,所以才觉得煎熬。
他的母亲再固执也不过是个脆弱的女性,于是她选择离开,只剩下带不走的幼小的他。
母亲在时,周益黎与她并不亲近,他是周家的子嗣,一岁后被周家强要了回去。那方椿砚,他的母亲不屑踏足,周末短暂的相见也有人盯着。两次叁番,他的母亲烦了,就把他的手松开,告诉他:“和你爸爸一起来。不然……别来。”
他哪里知道他的爸爸在哪,他也不知道他与母亲的亲近将会永远停留在他压根没什么记忆的幼儿时期。
有心人的话,不知道真假,但确实解答了他的疑惑。他却依然觉得自己空洞。浑浑噩噩了几天,他被喊到椿砚,跪在周方椿面前。那时的周方椿身体已经出现问题,只能坐在那里指着他,警告他:“你是周家人,不为周家好就给我消失。”
那年周益黎才二十出头,他并不打算做什么,他知道自己还没那个本事。他看向老爷子旁边那个还在为他求情的堂弟周煦,他想起他十几岁时根本不是周煦这副模样。没经过风浪的,因为不用担心自己的事,才有闲心管别人。
他低下头,不打算说话,他能从反光的高级大理石地砖上看见自己。
是颓丧的、了无生气的。
他闭上眼,有些抗拒。
几年过去,某次酒局结束后他被对方找来的小姐扶进车里,他靠在皮质的后座椅背上,手搭在额头,抬眼确认自己没有上错车,恍惚间,瞧见后视镜里自己的样子。
是世故的、包含目的的。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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