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中三通鼓,枕戈待旦的西军骁骑闻战大喜,上校及以上将校三百余人,一起直奔大帐而来。
咱们是小官人的兵,那也是小郡主的兵不是?
说吧,找谁收税?
“年夜,闲着也是闲着,给达延汗问个好,此战,我军出动万两千骑,”小郡主点将,“步英,你引本部军马及我亲军卫队,共八千人,不要暗夜潜行,不要小打小闹,要一路大张旗鼓,就说我贺兰山下,玄武军团所属一部,夤夜给他达延汗拜年来了,叫他好生接待不得有误。”
何意?
“不让他们倍感屈辱他们是不会开过年便要纠集诸胡大军倾巢南下的,夫郎可等得着急了。”小郡主轻笑道。
灭胡之战已经开始了,得提醒胡人不要太惫懒,卫小郎等他们已要望眼欲穿啦!
小郡主作甚?
她要好好睡一觉,连日来奔波劳累,何况,她夫郎的觉她得给帮忙补上,那人必定巡视京师,只怕彻夜难眠。
卫央自然是做好彻夜不眠的准备的。
会同馆内,诸国使者忐忑不安,卫央自知不受欢迎,但他只是来宣示一个态度,老实点,不老实打死你,连你国家也给你灭了!
“倭国使者何在?”卫央遍视所有人才问。
何逢春答道:“他们的使臣又互相打起来了,故此未到。”
这些日子来经过情报分析,卫央隐约知道此时的倭国正处于战国时代,也就是相声里几十个村干架的时代。
大约是出于寻求帮助的考虑,也许是小贼贼心巨大的惯性,自太祖洪武时期到如今,倭国经常派遣使团到大明上贡。
说是上贡,实际上是来吃便宜来的,给大明带点土特产,从大明带回去先进的技术,王八蛋赚大发了。
到成治皇帝时期,老皇帝不耐烦和经常来打秋风的倭人打交道,遂定了“上贡勘合制度”,要凭票上贡,没票滚蛋。
这可好,今天这个将军要代表天皇上贡,明天那个大名说将军被干掉了他们才是合法上贡使团,大明朝廷烦不胜烦,为此甚至换掉了多个市舶司提举,但依然屡禁不止。
今年又是为何啊?
“大将军有所不知,他们的文书中声称,他们的使团往往前脚刚出发,后脚就被别的什么守护,什么家督给占了故乡,故此,前天来的使团竟和今天来的使团不是一伙的,前者以去国,后者是新国,”何逢春双手一摊,“下官也不知如何是好。”
倒也符合他们的情况,但符合情况就一定是真的吗?
卫央心里道:“只怕别有阴谋。”
秦王的骨肉未必是真的,但他们会认为是真的,人小鬼大的王八蛋野心大着呢。
“叫他们打完了,打出个至少一年不会改变的政权再派使团前来上贡,我天朝上国,怎么为这些小事整天跟着他们转。”卫央吩咐,“回头锦衣卫南下的人员记着给杨一清告诉一声,一旦在海上发现不经朝廷认可,手握勘合书的倭人船只,不论良善,一概诛杀不必请示。”
诸国使者心中惊惧不敢搭话。
卫央又吩咐:“列国都要记住,你等上贡是假,发财是真,往后大小使团要来上贡,先确定好各自的目标,在边境处询问,若得到你的目的达不到的回复也就不必来了。当然,正常的,有理有据的往来不必断掉,正常的商业往来也不必断掉。但若发现一起居心叵测的往来,陆地上的,西军铁骑即日便到,准备好说辞,你等告诫你家藩王,要做好改朝换代的准备。但若远离大陆身在海洋,不要急,国朝自有黑名单,记录的多了,自然有的是尔身死国灭的时候,到时万炮齐发鸡犬不留,可不要悔之晚矣!”
诸国使者慌忙应声。
“吃你们的吧。”卫央起身便走。
众人见他出了大门才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了。
其中多有人彼此目视,西军的存在,不但对大明朝廷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对他们这些属国……
“不对,不对!”忽的,安南副使叫道,“姓卫的……大将军方才说,藩国?我等只是臣属之国,什么时候成了藩国?”
何逢春心里一笑,嘴上道:“我国朝大将军,出了名的对这些词语含糊,你等不必疑虑,岂不看今日此来,大将军连略有些僭越的蟒龙袍都穿上了?”
诸国使者们纷纷张目,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不相信?
卫央出了门当即吩咐:“飞鸽传书,叫杨一清特别注意,倭人狡诈不可轻信,然而,心思狡诈之徒,必定也有些战术。他们在国朝元夜敢闹起纷争必然有事,要多加提防。”
聂紫衣奇道:“他们也配?”
“我说的不是叫杨一清只提防这些人。”卫央瞥了她一眼。
聂紫衣恍然大悟,朝廷里的暗箭才是杨一清这些封疆大吏最头疼的。
不过,有大将军在这里看着,谁能诋毁杨一清?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记着别夹带太多私心,我还要巡查京师,就不让你们跟着受罪了,”卫央让任盈盈与蓝凤凰自去。
那两个也没客气,她们的确有事情要做。
五仙教在京师也有一部分人手,他们还等着吃年夜饭呢。
任盈盈还是魔教的圣姑,她也有三山五岳的手下盘踞在京师里。
那两人一走,卫央抱着小不点沿着大街往前走,走不多远,竟见有一伙人马明火执仗,纷纷吵闹着迎面而来。
“大年夜不在家好好过年,他们吵什么?”卫央奇道。
聂紫衣上前喝问:“大将军驾前,你等横冲直撞,敢是要造反?”
那伙人大惊,一时竟有人调头要跑,叫同伴一把扯住,你不知在那位面前跑得越快死的越惨?
当时有个老汉,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半老妇人,还有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一起抹着眼泪走到前来,悲悲切切齐声叫道:“大将军恕罪,实乃迫不得已。”
卫央惊道:“这般招摇过市,你们还迫不得已么?什么事?”
那老夫人哭道:“老身有个孽障,不学好,只学坏,年夜里离家出走不知去了何处,老爷只叫着要‘找到打死’,老身实在是不得已,只好带人出来寻找。”
卫央好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家是谁家?”
“大将军,我怎么瞧着,这好像是通政使焦芳家的子媳?”张小六讶道
焦芳?
又是哪个?
“不怪大将军不知道,通政司本就是个,嗯,不怎么看重的衙门,焦芳此人又阴损,风评一向不太好,”张小六道,“他儿子焦黄中更不是个东西,听说,焦家倒是出了个不错的小子,焦黄中之子,与祖父不合很久了,想必是他。”
“走,瞧瞧去,”卫央道,“叫五城兵马司找一下,我们去焦家凑个热闹,过年不好好吃年夜饭,闹什么?”
一言既出,那老妇大喜,却吓坏了人群中的几个长随。
这位要去家里?
一言不合便头悬城楼,谁敢请他去家里坐?
然而他们可不敢阻拦,那聂紫衣一身飞鱼服,怀抱问天剑,倘若敢阻挠,不定一剑下去,先宰了他们这伙人,遂找一腿长的,那老汉秘谓道:“老爷素来多谋,快去通报。”
长随不解,老汉急的喝道:“岂不知老爷心比天高,只恨没有门路?”
卫央愕然,而后哈哈一笑,原来他也成了正三品大员心中的“门路”?
原本他只是打算去责问,大过年的,这些人招摇过市,一路必然扰民。
要知道,正三品大员只要不是太废,或者像卫小郎这样的——这厮不住内城,他直接住大内去了——基本上都会在南薰坊时壅坊那一片,从那里出来,大年三十晚上横冲直撞明火执仗,沿途所过的街道、坊市,多少人得被冲撞?
“这下可好了,不去还不成了——稀罕哪,居然有人找我当后台,得去看看这是个什么奇葩老倌儿,”卫央新下好笑,“只是,焦芳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那当然听过,《回明》里的老倌儿。
瞧着那长腿长随撒腿狂奔而去,卫央佯作不知,道:“你等不必喧哗,今夜五城兵马司人员全城巡逻,若见流落外头的人员必然会送回家中。你家老爷可是焦芳?”
……
好歹你哪怕叫个通政使也好啊。
“是,公父正是泌阳公。”那老妇人答道。
卫央惊道:“焦芳多大年纪了?”
“大将军,已年过八旬多年了。”张小六擦擦冷汗回答。
那只怕就住在南薰坊,那是老皇帝赏赐老臣,尤其年过八旬的老臣居住的地方,谁若是得到时壅坊的住宅赏赐,且年岁很大,那只怕是要羞愤欲死的。
一问,还真就在南薰坊。
“前头带路吧,”卫央道,“今夜天子宴请群臣,诸多老臣并未受到邀请,那是怕年迈体弱,正好,去给拜个年算是替天子感谢老臣们多年的辛苦了。”
这就太吓人了。
那长随一路狂奔到了南薰坊,险些一头扎进邻居家,待分辨出门楣,闯进门高声大叫:“老爷,老爷,不得了,秦国公来了!”
叫声倒是不太大,只是焦府左邻右舍全都听到了,一时齐齐发一声喊,一千个人大叫:“秦国公带人来吃饭了!”
那长随慌得连忙叫道:“不是,不是,秦国公要给我家老爷拜年。”
旁人倒无所谓,只不过噼里啪啦关了大门,熄了灯火,可焦府上下哭声一片,有体态胖大,老态龙钟的太子少师、通政司通政使焦芳狂奔而出,而后,其独子礼科左给事中,年过六旬的焦黄中风驰电掣也从独院里闯了出来,父子二人面热心冷,彼此面面相觑半晌,发一声大喊,都道:“混账,怎请了这祖宗来了?”
长随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