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虞美琴家。
史妮可匆匆带着一罐自己做的艇仔粥、还有一包鸭舌,驱车赶到。
美女们哪怕吃宵夜,也是不敢吃太多硬菜滴,那样会跟身材过不去。
虞美琴家虽然是公寓,却买了不止一个车位,为的就是方便访客来的时候也能停车。
再说了,在虞美琴心中,将来她家可是要人手一辆车的,车位少了怎么过日子。至于环不环保,只能另说了。
“担心我受不住这份心理压力么?”帮史妮可开门的时候,虞美琴就直来直去地调笑,一点也不掩饰。
“差不多吧,来看看你,有些事情,亲眼看到了才踏实。”史妮可的回答也一样直爽,就像真正的好姐妹。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
一方面,史妮可是真心希望虞美琴好的。
另一方面,她也有窥伺虞美琴虚弱一面的潜意识。当然,这种窥伺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想为自己寻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史妮可也希望自己能被人需要,尤其是被那些社会地位和出身比自己高贵的人所需要,这都是人之常情。
说了些家常话,虞美琴拿出干净的碗来,把粥盛好,史妮可也把鸭舌摆盘,两人对坐在吧台边,慢慢吃着。
史妮可思索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话题切入点:
“其实,那个案子,当初雄哥也问过我,但我没好意思接。没想到就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虞美琴微微一怔:“哪个案子?这几个案子,都是那晚我看小雄被人喷得毫不反击,心里不爽,主动打电话质问他,第二天他就说自己有大计划,让我帮打这几个官司。他怎么可能会找你呢?”
史妮可叹息了一声:“那应该就是第二天上午、他找你之前的事情了——他先拿那个帮‘种花女权联盟qq群’群主辩护的案子,找到我的,问我有没有兴趣,还把可能导致的舆论后果也跟我说了。至于另外两个,他还没来得及问我。我觉得压力很大,没应,后来他才找到你的吧。”
虞美琴听了,不禁有些生气:“这小雄也太不靠谱了,我自己跳出来鞭策他动手,他有计划之后居然还先去找你!下次我收拾他——妮可,你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小雄太不靠谱了,一人惹事一人做,这种东西怎么能转包呢。”
史妮可连忙说:“美琴姐你别急,说不定我们都还是中了雄哥的套路呢——我估计,雄哥就是太了解我了,知道我有极大可能拉不下脸来接这个官司,这才先问我的呢。”
虞美琴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顿时觉得很有可能。
又被小雄套路了。
不过,心中的不忿也就此消弭了大半。
史妮可察言观色,知道虞美琴已经没有心结,这才继续叹息道:“美琴姐,其实我也知道,雄哥给的机会,那都是能刷出很大的争议名声、动辄吸引百万微博新粉的。可惜,我就是受不住这份心理压力。也难为你,肯为雄哥做这种脏活儿。”
虽然已经跟了冯见雄五年,史妮可内心依然是比较纯朴的。
尤其是放弃了名分之后,她可以恬然自得,钱够花就好。
至于凭白多几百万粉丝、但也多十几万人辱骂她,这种事情,史妮可是不想去碰的。
多出来的钱、多出来的粉,又没地方花?
可一想到被十几万人骂,那种对自己心情的破坏,可是实打实的。
何必呢?
小富即安就好了。
虞美琴何等聪慧,自然可以听出史妮可感慨中的真实倾向。她微微一笑,浑不在意地点破:“那你是觉得我是贪图虚名,所以宁可铤而走险?”
史妮可脸一红,连忙摆手:“诶?美琴姐我可没……哎呀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关心你,真没有别的乱七八糟意思。”
虞美琴抓住史妮可一只手,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没怪你,紧张什么——你当我是某种样子的人,跟你咒骂我是某种样子的人,这是两种概念,前者只是误会而已,后者才是攻击。既然只是误会,说开了就好,遮遮掩掩才不痛快呢。我都剖析地这么赤裸裸,咱之间就实话实说好了。”
夜深人静,两人对酌的场合,虞美琴说话一直都是这么直接,让人怀疑她跟白天是两个人、两种口才。
史妮可眼神连连闪躲,心里也砰砰自责:好像……莫非……自己潜意识里真是这么想美琴姐的?
“我也不清楚,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是怎么看你的吧。”史妮可闪烁地解释,算是不置可否。
虞美琴笑了。
“那只能说,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更出名,就可以在被骂方面牺牲。我只是认准了一个目标,觉得它是对的,就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了。
这个案子里,有个关键点,你一直没有提到。那就是,在一个法治社会,‘无论行为模式看来多么十恶不赦,或者多么卑鄙无耻的人’,他/她都是应该有权利得到辩护的!他的诉讼权利是平等的!
可是现在这个社会,反法制化的戾气太重了!多少人看到70码和我爸是李钢,就想把人家平等请律师的权利都剥夺了!这还叫一码事归一码事么?我这个案子里,当事人可能在传统道德面前……有很多网民觉得她无耻,但这不是她不配得到法律服务的理由。
妮可,你跟我,还有小雄,大家都是四年法学生读下来的人,虽然我跟小雄额外读了研,但我觉得这并没多大差别,我们三个人的理念应该是差不多的。
我虞美琴今天就是看不惯这些网络暴民无视法治精神,我虞美琴今天就是看不惯不按照一码事归一码事的公平准则、喜欢过度报复的人——怎么了?不行吗?
读了四年法,我愿意为这个原则当一把出头鸟,跟几十万网喷对骂,我觉得没问题啊。如果有些人你明知道对方是错的,哪怕他们人多势众,你有什么好怕的?”
虞美琴这番话,一气呵成,点破了史妮可在这个问题上对她的误解,以及两人视角的差异。
“原来美琴姐不是博出名不惜代价、才不怕人骂。她是认准了一个理念是对的,明知道其他人都是错的,所以哪怕错的一方再人多势众,她也视之如入无人之境。”史妮可咂摸了一番其中的思辨,不禁有些为自己羞赧。
自己的眼光还是太浅了,而且太畏惧人言。
骂的人一多,心里一慌,就连真理在哪一边都顾不得了。
想着想着,史妮可竟然微微抽泣起来。
“怎么了?我说重话了么?”虞美琴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拿过湿巾给史妮可擦脸。
史妮可微微把头撇到一侧,捋了捋单马尾的头发,腼腆一笑:“不管你的事,是你启发了我,让我突然审视到,原来我的内心还是那么的自卑。”
敌方一旦人多势众、声势浩大,就怀疑自己的立场,这其实就是一种自卑。
“我不是故意的。”虞美琴讪讪地解释。
“不,没关系,我也没怪你。”史妮可腼腆一笑,跟虞美琴搂抱了一会儿。
虞美琴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大度地说:“那就好,你来关心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咱一辈子是好姐妹。今儿也晚了,你睡我这儿吧。”
史妮可本来就无所谓,两人又喝了点小酒,洗个鸯鸯浴,床单一裹睡着窃窃私语。
“姐,你觉得雄哥这次怼了那么多人,虽然名声和流量是刷到了,但真会有社会价值么?我不是说他自己的个人品牌,我是说他想宣贯的概念。”
史妮可洗白白躲在毯子里,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对于冯见雄和虞美琴个人的得失,如今史妮可已经想明白了。
但是,社会效益这方面,她已然想不明白。
她始终不觉得天下千千万万看盗版的人,或者支持免费经济、对隐私视若无物一团沆瀣的人,会被冯见雄冷嘲热讽一番就真的实质性改变。
尤其是看到了微博上那些反骂的回复,史妮可就愈发这么觉得了。
“少想点儿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小雄什么时候做过无用功了。”虞美琴的语气,显得那么坚定。说着,她还在黑暗中莞尔一笑,
“其实,你根本没想明白小雄的真意。他哪里有指望靠社会舆论,就把那些免费经济体系的支持者改变过来。可是,哪怕改变不了多少,依然可以在别的领域收获到社会效益的。所以,我觉得跟着他一起努力,很有价值。”
“诶?这样的吗?那能说说具体是什么价值么?”史妮可觉得自己想象力有点不够用。
“首先,我也做过一些相关的市场调查,社会调查。结合小雄此前那么多战绩的反馈大数据,我觉得,他这么费尽心机地怼,当一个战士,肯定不会完全劝不动——大约三十分之一的成功率还是可以期待的。将来如果社会环境变好一些,二十分之一也是可能的。
也就是说,三十个看盗版的人里,可能有一个在小雄的反复舆论攻势、鞭笞荣辱之下,会改过自新。将来更可能上升到二十个盗版户里改过一个,这就很可观了。我们国家有十几亿人,上网获取深度咨询的,将来就算只有六七亿,二三十个里拯救一个,那就是两三千万付费用户,不少了。”
“其次,比实打实劝人为善更重要的,其实是输出一种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