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在龙场要做一个农耕人。拜会蔡寨老后,王阳明时常去找阿列普,就像与玛阿坎家认识一样,王阳明也给了阿列普一包食盐,算是拜师学习农耕事宜的见面礼。阿列普带着王阳明置办了一些简单的农具,一来二往,两人相熟起来。开始王阳明称阿列普老师,阿列普哪里肯接受?叫他老师阿列普浑身上下不自在,坚持要王阳明叫自己的名字,王阳明依了阿列普,直接称呼他阿列普。这个名字阿列普早已习惯,听着别人叫阿列普也感到轻松。阿列普的年龄比王阳明小,以前德性很坏,咂酒难酒,打走了老婆。现在也还咂酒,但不在难酒,人一旦从酒坛子里走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阿列普就属于此例。阿列普是一个简单朴实的人,在王阳明看来阿列普的生命活得率性本真,毫无掩饰。有时说出一句话,打得王阳明生痛,而他本人却毫不察觉,认为事情的本来面目就该如此。就这样一个人,为了生存在这块土地上抗争着,为了生活在天地之间忙活着,为了爱情用他顽强的生命坚守着。透过玛阿坎、蔡寨老、阿列普这些地道的龙场人,王阳明开始逐步了解龙场人,用他们的视野,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看待这个世界,触及龙场的山山水水赋予他们特有的内心世界。王阳明还知道,要是没有那一天在蔡寨老家与阿列普相识,今天阿列普对自己还会充满敌意。足以见得,玛阿坎在阿列普心中的重要地位,为了这份爱情,玛阿坎已经成了阿列普心中的神,这是王阳明在蔡寨老家时就强烈意识到的事。玛阿坎确实是一个好女人,可她毕竟是女人,一个外来的汉子,整天去麻烦她,别人有所非议,阿列普有所警觉也是情理中的事。现在好了,阿列普的出现,化解了这一件事情背后暗藏着的某种冲突。与阿列普相处没有语言上的阻隔,王阳明也轻松,只要准备好足够的耐心与韧性,王阳明相信自己最终会成为龙场人中的一员。答应蔡寨老开办“布吐”的事,王阳明当然也没忘,他索性将它放在一边,一心跟着阿列普学习农耕,毕竟开办“布吐”的事情,在龙场这个地方,可不是王阳明说了就能定下来的。
春回大地,枯木吐新。冬天没落叶的大树依然一身绿装,新芽的嫩绿,各种山花在春风沐浴中竞相绽放,山野变得五色缤纷,绚丽多彩。陈实曾经对王阳明说过:等到了春天,你就知道gz有多美了。春天真的到来,王阳明放眼看去,满眼是春色,伸手出去,随手触及大地的春意。生活在白岩寨河与马官河边的龙场人开始忙碌起来,每一块土地里都有人在劳作,男人是丈青色的,女人则颜色鲜艳而丰富,把田野衬托得更绿,与远山交相辉映。陈实给王阳明讲述的美丽,终于在此刻真实的呈现在王阳明的眼前,王阳明醉心于眼前的美景。孟姜花总是第一个报春,第一个开放,人们总能在山野中第一个发现它。孟姜花不大,成串开放,远远的望去一簇黄色。千百年来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动人传说,在龙场被演绎成一株美丽的花朵,陪伴着人们,也陪伴着龙场人对爱情的忠贞追求。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春播,田土里的人只是在为真正的春播到来做着各种准备。龙场人在等待,在春播到来前,静静的等待山野间布谷鸟的啼鸣。一旦“布谷、布谷”的鸟声响起,春耕的序幕将隆重的拉开,这是龙场的祖先流传下来的“闻鸟起耕”的习俗。这些事王阳明哪里能知道?是阿列普后来告诉他的。
王阳明跟着阿列普学习的第一项农耕事项,就是铲草皮灰。各家各户在春耕前,都要铲草皮灰,主要用于育秧。将还没有反青的枯草,铲起,加上山野中的枯枝败叶,土地表层的腐殖土,聚拢成堆,点火焚烧,留下的灰烬就是草皮灰。然后再用筛子过细,撒在田里育秧。据说这项农耕技术,还是奢香夫人从汉人那里学来,回到水西后推广的。到了这个时节,各家各户都赶着上山烧草皮灰,去晚了,离田地近的山上就会被别人铲完,而不得不到更远的山上铲草皮灰。阿列普每一年都早早的上山铲草皮灰,都会叫上玛阿坎,这是多年的习惯。玛阿坎毕竟是女人,一个人在山上有时会害怕,多一个人相互照应总归是好事。两家共用草皮灰,共育秧苗。王阳明拿着自己置办的新锄头跟着阿列普、玛阿坎,从一条人行小道上了山,回头望去离村子不远,站在山腰处也能看到河边的田地。铲草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你就知道有多难。山头还算平整,阿列普、玛阿坎很快就选准地方,各自干起来。王阳明先看了看两人是怎么铲的?然后找一块空地准备动手。
“阳明先生,不要离我们太远,到时候不好收拢草皮。”阿列普及时的招呼着王阳明。
王阳明回到两人铲草皮的地方,紧挨着玛阿坎的身旁干起来。王阳明才发现自己干农活是这样的笨拙,锄头在手里根本不听使唤,高高的举起,直直的入土,哪里是在铲草皮灰?也不像挖土?
“先生,不用把锄头举得太高,站直腰,就在自己的脚前铲草就行,小心,别伤着脚。”见王阳明笨拙,阿列普干着活,指点着王阳明。
照着阿列普讲的做,是要容易许多。但是王阳明很快就知道其中的辛劳,说是站直腰,才干了一会儿,重复的动作让王阳明的腰部,酸胀起,两只手臂,也酸胀起来,握着锄头把的双手由于不停的被摩擦,热辣起来。握力不够,锄头不听使唤,握紧了手掌心又受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阳明的动作越显拙劣,劳作进程也就越慢。玛阿坎时不时的看王阳明一眼,嫣然一笑。王阳明铲过草皮的地方,就像被马儿啃过的一样,无序而凌乱。
“阳明先生,累了就歇一会儿。不着急,慢慢来。”阿列普又招呼道。现在王阳明才真正的听懂阿列普‘慢慢来’的含义。干这样的农活,可比王阳明走一天的路途要累得多,更让王阳明清楚的是,当初要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农耕人的想法,现在看来,要走的路,很可能要比自己的千里贬谪之路还要遥远。想到这里,王阳明对自己没有了信心。而一把锄头在阿列普与玛阿坎的手里,就像一个先生手里的笔,挥洒自如,运转有序,赋予节律,只听到“窜、窜”的声音,铲下的草皮自然而然的堆积成拢。今日,上山铲草皮灰,王阳明并没有带上希渊、为当,用意就是不想让阿列普小瞧自己,要用行动向阿列普表达自己的诚意,表现自己的决心。当初的决心,早上出门前的信心,以及劳作开始前的诚意,都在肌肉酸胀,手掌炙热的真切的体会中逐渐的退色,淡去。但王阳明知道自己不能打退堂鼓,此时自己的意志与体力,只要稍稍往后退缩小小的一步,之前在龙场人心中建立起来的,自己是一个可以信任人的那一点好感,立马就会瓦解。王阳明又卖力的干起来,他也是一个雄性动物,不能在玛阿坎的面前丢人,不能让阿列普瞧不上自己。
来到中午,铲下的草皮有了两大堆。终于可以休息,王阳明瘫软的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就像撒了架一样,动弹不得。阿列普与玛阿坎低声嘀咕几句,很快两个草皮堆就被阿列普点上火。寥寥柴烟在山野里飘散,柴烟的味道王阳明早已经习惯。火,燃起来后,阿列普提着锄头,又去铲草皮,就在王阳明铲过的地方,这让王阳明心里很不好受,很惭愧。他想去给阿列普帮忙,阿列普却说道:“阳明先生,你歇着。草皮灰可能还差一些,我把这里收一下应该够了。粑粑烤好了就完,你坐着,别动。第一次参加劳作的滋味我知道。”阿列普所说的“这里”,其实就是王阳明铲过草皮灰的地方,此时王阳明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就坐着没动。
玛阿坎在点燃的草皮堆上烤粑粑。而且把第一块烤好的粑粑递给王阳明,提过篮子来掀开盖布,一个小土碗里盛着一些乳白色的东西就放在篮子里。玛阿坎自己先拿起一块粑粑,辦下一块,微微的在土碗里粘一下,放进嘴里吃起来。示意王阳明也粘着粑粑吃。学着玛阿坎,王阳明将手里的一整块粑粑也在小碗里粘了一下,放到嘴里,他马上知道,小碗里乳白色的东西是蜂蜜。蜂蜜在龙场应该是比食盐更精贵的东西。软糯的粑粑,就着香甜蜂蜜,王阳明贪婪的咀嚼下咽。同时发现玛阿坎再也没有用粑粑粘过蜂蜜,王阳明立马明白,玛阿坎是想留下更多的蜂蜜给阿列普吃,因为整个铲草皮灰的过程,阿列普出力最多。
“阿列普,粑粑烤好了。”王阳明喊一声。刚才的发现让王阳明在一瞬间感动不已,玛阿坎,是一个知冷、知暖的好女人,值得阿列普等候,即使她的命再苦。玛阿坎见王阳明吃的高兴,用手指一指蜂蜜,又指一指阿列普,再指着自己。意思是告诉王阳明,这些蜂蜜是阿列普给自己的。王阳明也用手指一指阿列普,竖起大拇指。玛阿坎会意的一笑,显示出成熟女性的美丽动人。
与玛阿坎用手语进行交流,王阳明觉得自己刚才的劳累消退许多,也许是吃下粑粑与蜂蜜的缘故。阿列普这时走过来,拍去手上的灰尘,拿起粑粑就吃:“你们没有粘蜂蜜吃吗?”
“唉—,玛阿坎吃粑粑就没有粘蜂蜜,是想多留一些蜂蜜给你吃。”听完王阳明的这一句,阿列普一脸荡漾着幸福的神情。
草皮灰在山上燃烧着,人不用去管它,即使下雨,火,也不会被浇灭。这个时节,在龙场周边的山上,到处都冒着这样的柴烟。王阳明回到结草庵后,感到很累,为当把水壶递给王阳明:“先生,喝水。”
“你们两个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王阳明接过水壶,饮下几口水,坐下便问道。大半天没有喝水,王阳明真渴极了。
“我们读了诗,写了字,练了功。”希渊答。
“先生,我们复习了以前读的,新读了《长坡岭,兰花》。”希渊回答王阳明。
“那好,为当就背诵《长坡岭,兰花》,让我听听?”王阳明想看看两人的学习用功的效果如何?
“为当,快背诵诗给先生听。”
为当,正了正座姿,背诵道:
“《长坡岭,兰花》
一
孔雀湖畔荒芜处,岂如松竹舞云天。
怀抱春意无人问,芬香人间娴山色。
纵寻伊人三千度?天下谁敢负芳芯?
二
不言卑微荆棘间,笃定青山崖下居。
不待山花烂漫时,笑迎寒风自芳菲。
山翁歇马寻觅去,香满人间不言春。
三
老马奋蹄识驿途,野火燃尽煮酒沸。
赴谪饮下当横刀,沁心蕨粑忘情时。
来路斩断诳希渊,蕙兰幽香敢为当。”
为当一口气把这首诗背诵完,除了还有一些语气上的问题外,对一个初学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这一点王阳明心里十分清楚,看来希渊没少出力,为当没有少下功夫。
“不错。为当进步不小。这里面也有希渊的功劳。功法,练的怎样?”得到先生的表扬,两人很高兴。
“先生,我静坐时觉得天地之间完全安静下来,我好像能听到风的声音,也能听到树叶落下的声音。”为当受到鼓舞,先回答。
“还有就是,”希渊接过为当的话,补充道:“静坐的时间稍长一些,好想自己就没了,与阳光,树木,风融合为一体。这是不是先生所说的‘虚灵’的状态?”
两人的回答都让王阳明满意,但他嘴上没说。练这个功法,年龄越小,超然的体验就会越强烈。“化有为无,化无为有。无,是有的本,有,是无的体。有无本体,只是一心。这本来就是道家的起源。”王阳明并没有直接回答希渊的问题。王阳明刚才说的这些话,希渊也未必能听懂,通过先生的语气,希渊清楚,先生对自己与为当练习功法的感受是肯定的。
“先生,我们可以学习第二步了吗?”为当看着王阳明问道。
“第一天歇息铲草皮灰还真累,我想躺一下。改天再教你俩。”王阳明又喝下两口水,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为当。
“干农活,也是一个辛苦的差事。先生一定累坏了,歇着吧!”希渊还是很关心王阳明,说着站起生去为先生准备床铺。为当也跟着进屋。
希渊、为当刚才对问题的回答,让王阳明非常满意。而最让王阳明高兴的是他发现为当变了,这种变化是自为当跟着自己后,王阳明希望尽早到来的。初春,在那段冰封的日子里,王阳明悄无声息的在为当的心上播种下一粒种子,随着冰冻的消融,这粒种子悄然的在为当的心上萌芽,也许为当自己没有察觉,甚至不知道。王阳明发现为当与自己说话时眼神不在恍忽,而是看着自己,与自己有了神情上的交流,也能更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王阳明自从跟着阿列普学习农耕一来,时常不在家,希渊、为当两人留在家里已让他完全放心,两人现在走得很是近乎,彼此有了很好的交流互动,而且多谈学习与练习功法方面的事,生活上完全能够自理。更让王阳明感到暗自惊喜的是当初教两人练习功法的目的,就是针对为当读书学习时心神不定问题。现在看来这个实验已经在为当心下开始生根发芽。王阳明躺上床,来不及多想,很快就睡去,今日铲草皮灰的劳作,实在让第一次参加农耕劳作的王阳明感到太累。
第二天,吃过早饭,阿列普就来到王阳明的结草庵,这是阿列普第一次走进王阳明生活的世界:“阳明先生,这个小山头,经你这样打理一番,还真像家。”阿列普扛着锄头,自进了柴门,就上下打量着结草庵的小院子。这个小山头阿列普自小就在这里玩耍,现在却变了模样,居住着阳明先生。希渊、为当叫过阿列普大叔。
“哪里是什么‘家’?勉强维持而已。”王阳明答道。他心里很高兴,阿列普可是结草庵迎接的第一位龙场人。
“这株小树,阳明先生也舍不得除弃?”小桧树在院子很是显眼,阿列普问道。
“桧树,我的家乡也有很多,舍不得砍掉,就留下。到成了我这小院的一景。”王阳明解释道。
“在这个地界,草棚也只能这样搭建了,要是当初在搭建得高一些,阳明先生住着会舒服一点。”阿列普观察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咦—,阳明先生还有一把弓箭。”阿列普发现放在石崖上的一把弓箭。走上前去取下来,握在手里比划几下。
“这是我在贵阳时买的弓箭,还没有使用过。”王阳明。
“可是一把好弓。阳明先生,还会狩猎?”阿列普问。
“以前在家学过射箭,哪里打过猎?在来龙场的路上见到野鸡、野兔,想着兴许还是一种生存之法。所以就买下这一把弓箭。”王阳明答。
“今天把弓箭带上山去,碰碰运气。阳明先生。”阿列普。
“为当,把锄头拿来。阿列普,今日干什么农活?”王阳明吩咐着为当,问着阿列普。
“不用带锄头,阳明先生。今天就去看看草皮灰烧得怎样了?没什么事?”阿列普。
“没有几支箭啊!”王阳明说道
“有几支带几支。今天不是专门打猎,去碰碰运气。”阿列普解释道。
“那好带上弓箭。走。”王阳明。听着要带弓箭上山,希渊、为当争着要跟着上山去玩。王阳明最后决定带上为当,留下希渊。为当高兴的带着弓箭出了门。
“希渊,别生气,回来我教你射箭。”希渊听从王阳明的安排,毕竟先生回来也会教自己射箭的。
两堆草皮灰,当时,垒得高高的,经过两天的燃烧,已经塌陷下去,阿列普一脸满意的样子。一堆上的火已经灭了,另一堆上的火也不旺,只在草堆顶上淡淡的飘出一丝青烟。阿列普在燃着的草堆处将灰烬爬出来,形成一个圆形的灰圈,几人一起把两堆里未燃尽的草皮等物收拢过来,在草堆的迎风面点上火。浓烈的青烟又在山野中飘散开来。
“明后天就能过筛,搬运了。”干完活,阿列普自言道。接着又说道:“为当,把弓与箭给我。这弓箭是新的,得找找它的准头在哪里?”阿列普很有经验。
弓与箭从为当的身上取下来。阿列普向前走到二十米开外的一颗大树旁,抡起锄头,在树干上使劲的挖下一锄,做了一个标记,又走回来。“就射那里。”用手指着大树干上。
搭上箭,引满弓,瞄准树干。弓弦发出“嘣”的一声,一支箭飞出去。可惜没能钉在树干上,而是扎在大树后面的土里。阿列普搭上第二支箭,又拉开弓,射出第二箭,还是没能射中树干。为当一脸神奇,满眼羡慕的看着阿列普自如的射箭动作。阿列普没有说话,想了想,搭上第三支箭。射出的箭,牢牢的钉在树干上,距阿列普用锄头做的标记的下方三尺。不紧不慢的搭上第四支箭,射出,箭钉在下方两尺处,第五支射出,正中标记处,第六支箭也同样。
“行了,这把弓箭的准头是要抬高十五到二十寸。”阿列普很有把握的说。
“我来试试?阿列普。”王阳明接过弓箭。王阳明射出的第一支箭,钉在在标记下方一尺多处。
“瞄着树干上的那个结疤射箭,阳明先生。”阿列普在一旁提示道。王阳明搭上箭,左手紧握弓,右手拉开箭弦,眼光顺着箭杆、箭头所指的方向,找到树干上的结疤处,平息凝神。“先生,拉满弓。”阿列普道。
王阳明的右手向后使用一些劲,弓,更加弯曲。弓弦钩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上,食指与中指缓慢自然的伸直,借着弓的张力,弦的弹力,箭飞快的射出,“呯”的一声响,箭,已经牢牢钉在树干的标记上。王阳明兴奋的向大树跑去,看着自己射出的箭。
“看来,阳明先生也是一把射箭的好手。”阿列普也跟着过来。让王阳明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射箭的成就,收回射出的几支箭杆,将钉在树干上的两支箭,拔出来。为当在一旁看着两个大人射箭,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先生,你答应教我射箭的?”为当终于忍不住开口。
“好!让为当也射上一箭。先生没有忘记这事,不过为当跟阿列普大叔学要强过跟先生学。”王阳明说的是实话,也是心里话。任何一把新弓箭到了阿列普的手里,只须几次试射,性能全会被阿列普完全掌握,找到准头。而自己以前学的那么一点骑射技能,就是对着靶子不断的练习,即使刚才那一支箭,射中靶心,要是真有一只活动的猎物出现,只有掌心大小的猎物,仅有一次机会,自己能做到一箭毙命猎物吗?显然王阳明心中的答案是明确,自己离一名真正的猎手还有遥远的距离,在一个老猎手面前,此时王阳明以前的那一点骑射技巧,是那样的苍白与无力。可是在王阳明的内心却多出一份喜悦,因为认识了阿列普,自己不但能学到农耕技能,还能学到狩猎的实战技法。想到这些王阳明从内心充满对阿列普的敬佩。
阿列普专心的看着刚从树干上拔下来的那几支箭,为当与王阳明的对话,他都没有在意。“怎么呐?阿列普。”王阳明凑上前去问道。
“这支箭头弯了。”阿列普还是看着那支箭,随口回答王阳明。
“那……,怎么办?”王阳明又问。
阿列普没有回答王阳明,而是把锄头立起,将弯曲的箭头放在平整的锄头面上,从身后取出砍刀,用刀背敲打几下箭头,拿起来闭着一只眼睛,校了校箭杆与箭头的笔直度。反复几次:“好了。”把箭递给为当:“用这支箭射。”
终于能射箭了,为当从阿列普手中抓过箭,跑回原地,迅速拿起弓,做好射箭前的准备。阿列普提着锄头与王阳明先后回来,为当学着将箭搭在弓弦上,吃力的拉开弓。为当毕竟还小,哪里拉得满弓?腮帮子因为手上身上用力跟着鼓起来。
“为当使把劲,把弓拉开。”阿列普站在边上教导着为当。
为当憋足气,使劲拉弓,一个不小心,一支箭,毫无方向,飘忽着的射出去,又在不远之处掉在地上。为当愣愣的站在原地。
“行了,为当。去把箭捡回来。”阿列普吩咐道。为当跑过去,很快就拿着一支箭回来,还准备射第二箭。
“为当,这把弓你用不了。你还小,没有这样大的力气。过几天我给你做个小弓你在练习。”阿列普制止为当。要过为当手里的箭,阿列普又吊了吊箭的笔直度,把放在盒子里的箭取出来,检查一遍,在一块石头上将每一只箭头磨过几下。重新把箭放进盒里,唯独留下为当刚才用过的那支箭。“为当,你拿着这支箭。”为当听话的接过箭。
“这一支箭,不能用了?”王阳明好奇的问。
“要真遇上猎物,用这支箭来射,可惜了。”阿列普认真的回答。王阳明一下子明白,对一个猎人来说,他所使用的狩猎工具一定是他认为最好、最满意的。
阿列普把锄头藏好:“阳明先生,走。看看今日的运气如何?”王阳明当然知道阿列普说的“运气”是指的打猎。三人沿着山腰向西走去,翻过一个隘口,眼前一大片茂密的丛林,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地形,犹如一个在山野之中安放着的盆地,阿列普叫它“麻窝”。
“以前打过猎吗?阳明先生。”阿列普在前面向麻窝深处走去,王阳明与为当跟在后面。
“没有,以前从没有打过猎。”王阳明干脆的答道。
又往下走一段,树林越来越密,王阳明想如果到了麻窝底部,几乎是不见天日。阿列普终于停下脚来,要为当把弓箭给自己。
“阳明先生,我们不再往下去。从这里绕麻窝一圈,”阿列普用手指了指三人即将前行的方向,接着说:“如果运气好就能打到猎物,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空手回去。我在前面走,你们跟着我,不要离我太近,能看见就行。我们人多了,会吓跑动物。一旦发现猎物,我会示意你们,你们就站着别动,更不能出声。为当,你带好先生,小心脚下,山上有很多洞,随时注意我的手势。”
“知道了,阿列普大叔。”从结草庵上山后,为当在山野长大的特性就充分的表现出来,上山的脚步比王阳明快,钻树林更是利索,眨眼的工夫就能消失在王阳明的眼前。所以阿列普才这样安排。
“我先走,叫你们,再跟上。”阿列普说完已经离开小路,走进树林。
王阳明与为当站在原地等着。这一段林子还不算太密,树木有高、有矮,还是便于人行走。阿列普走出二十米开外,才向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跟上。为当钻进树林,王阳明紧跟在后面。
看着容易,上手难。王阳明怎么愿意错过这一次学习狩猎的机会?人跟在后面,两眼死死的盯着前面的阿列普,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阿列普的举动已与刚进树林已经完全不一样,两只眼睛机警的注视前方,走走停停,王阳明与为当在后面也跟着走走停停。树林里静极了,又不能说话,王阳明只能听见脚下踩踏枯叶发出“嚓、嚓”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声。有时脚下折断一根枯树枝,会发出“啪”的一声清响。为当人小,手脚也敏捷,而且总是想追上阿列普。回头发现王阳明被落下后,又不得不停下来等着王阳明。就在王阳明准备跨过一块不大的岩石时,为当压低声音的说:“先生,别动。”王阳明赶紧往前方看去,阿列普这时用一只手挥向后方,眼睛却死死的注视着前方,整个身子猫了下去,没动。阿列普已经发现猎物,或者说猎物就在阿列普的前面,所以他才示意两人别动。王阳明很想知道阿列普眼前看到的是什么猎物,是野兔?还是野鸡?或是其它的猎物?王阳明伸长脖子,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呆在原地,离得远远看见站在原处没动的阿列普。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为当有些等不急了,用手指一指前方,示意两人往前继续走。王阳明向为当摆一摆手。两人依然呆在原地。这时的阿列普终于有了不小的动作,他先回过头来,摆摆手,让两人别动,回头向前观察一阵,突然跃起身子,几个健步,跃出十米开外,又迅速的将自己隐藏在几株小树后。这一个举动,王阳明确信阿列普已经发现猎物,猎物就在阿列普的视线范围内,而且正在等待时机下手。弓箭,阿列普已经拿在手上,王阳明屏着呼吸,等待着阿列普把箭射出去,捕获猎物。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树林里又平静下来。对于第一次亲历狩猎过程的王阳明来说,既兴奋又紧张,为当也一样。树林里静极了,小鸟在鸣叫,但王阳明根本看不见鸟在哪里?阿列普终于有了拉弓的动作,但很快又松开拉弓的手,慢慢的,轻手轻脚的挪动一下自己的位置。又过一阵子,阿列普终于拉满弓,站稳脚跟,左手小臂倚在一颗不大的树干上,只听见“喷”的一响,阿列普也像一支射出的箭向前跃去,消失在王阳明与为当的视线里。“喷”的一声响,王阳明与为当都听得清楚,那是弓弦发出的,按说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应该听不到,但是王阳明与为当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阿列普消失到哪里去了?王阳明与为当还呆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列普又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手里还多一只野兔,远远望去,野兔肚腹处的毛呈白色,背上的却是棕黄色。王阳明与为当不顾一切的往前跑去。
来到阿列普跟前,王阳明发现野兔还没有断气,还在阿列普的手上挣扎着,妄图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量,想要挣脱阿列普紧握后腿的手。箭,从野兔的左肋射入,贯穿而过,箭头在右背上伸了出来,满是血迹,足见阿列普射出的箭有多大的力量。野兔奄奄一息,尚有一丝缝隙的眼睛颤抖一阵后终于闭上,王阳明知道野兔的生命随着眼睛的闭上终于消亡。野兔被扔在地上,阿列普把箭从野兔的身上拔出,并将箭杆与箭头上粘着的血迹在野兔的绒毛里擦拭几下,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来。摸一摸野兔,王阳明能感到野兔体温尚存,生命在一瞬间已经消亡。野兔的身躯已经松弛,乖巧的脸蛋,两只夸张的耳朵,由于没有了眼神的点缀,失去生命的活力。也就在这一瞬间王阳明才明白,狩猎的过程原来如此血腥。
“先生,看来今天运气不错。”阿列普并没有看出王阳明的内心活动,以胜利者的姿态,骄傲的说道。为当也围过来,听到阿列普大叔的话,抬起头,用羡慕与佩服的眼光看着阿列普。
“阿列普,你真是一把好手。”从狩猎技能上讲,王阳明很佩服阿列普。
“走,阳明先生,在往前走一走。还和刚才一样。为当把野兔带上。”首战告捷,阿列普来了劲。
“先生,你的脑门上怎么了?”经为当已提醒,王阳明才感到自己的额头上火辣辣的。
王阳明知道是刚才跑过来时被一根树枝划了一下:“没有出血吧?”
“没有,只是划破一些皮,红红的一路。”阿列普观察王阳明的脑门后回答。
“没有出血就不碍事。”王阳明答道,用手在脑门上摸一把,不想脑门上更加火辣。
见阳明先生无恙,阿列普向前走去。为当提起野兔的后腿,等待着。这是一只不小的野兔,为当个子小,带着野兔显得很吃力。王阳明接过野兔,在阿列普示意后也跟着前行。沿着麻窝绕一圈下来,尽管途中也遇到过斑鸠,阿列普也出过手,但最终没有收获,还损失了两支箭。回到刚才出发的小路处,这一次的狩猎活动就算结束。来到一处空地处,阿列普歇下来。
“阳明先生,在这里歇一会儿。也没有带干粮来?不如把野兔烤熟吃了?”中午已过,又不在狩猎,阿列普显得很是疲惫。
尽管王阳明也很累,也很饿,但他还是不想吃野兔,刚才野兔挣扎着断气的一幕还留在他的眼前。“哎—,就我们三人吃了,怪可惜的?留着以后吃,还得叫上玛阿坎。”
“也好,那我带回家,把野兔收拾出来,留着。反正春播前,我们夷家都得吃一餐好的。到时候叫上玛阿坎一起吃。”王阳明的话很对阿列普的意:“为当,捡些柴来,烧一堆火。我去弄些吃的来。”
“好的,阿列普大叔。”两人说完,分头去了。只留下王阳明坐在原地,守着野兔。不多一会儿,为当的柴就拾好。阿列普也跟着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各种小树枝,每个树枝上面都粘一个灰色的小团。阿列普开始生火。
“阿列普大叔,这个我知道是什么?”为当。
“是什么?”阿列普。
“螳螂蛋。我吃过。”为当。
“螳螂蛋?”王阳明好奇的问,随手拿起一支小树枝观看:“这能吃?”
“能吃,放心吧,阳明先生。这螳螂产完蛋后,就会从嘴里吐出一些东西来将蛋包裹住,挂着树枝或草叶上,第二年春天,蛋孵出小螳螂后,它们吃下的第一餐就是这卵壳,螳螂蛋不但能吃,而且还养人,只是味道一般,还有盐份味。是吧,为当?”阿列普给王阳明解释道。
“嗯—。”为当肯定的回答。
火,燃烧起来。阿列普拿起一支树枝在火上烤着:“这个季节山上吃的不多,今天就只能吃点螳螂蛋了。”而且还示意王阳明也这样做。
螳螂蛋在烈火的作用下,表层很快变焦,一个黝黑的小核就显现出原型。继续在烤一会儿,小核就会吐出热气,溢出白色的液体。烧烤到这个程度,螳螂蛋就算烤好了。还不能急着吃,阿列普将烤好的放在一边,又重新拿起螳螂蛋在火上烤。一股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山野里,嗅着就让人嘴馋。烤好的螳螂蛋散尽热量,温度适宜后,阿列普把它从树枝上一一摘下,用树枝刮去表面黝黑的一层,扎在树枝尖上,又放进火里烤,只是这一次是放在炭火上烤,认为熟了后,连同树枝一并递给王阳明:“阳明先生,你先尝尝。吹一吹。”
接过烤熟的螳螂蛋,王阳明犹豫了一会儿,不愿放进嘴里。阿列普与为当各自己准备好一个,看着王阳明不敢吃,示范性的将螳螂蛋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起来。受到两人的鼓舞,王阳明最终将螳螂蛋放进嘴里,咀嚼几下,从蛋壳里流出汁液,伴随着一股腥味,充满王阳明的口腔。咽下螳螂蛋,在王阳明的唇齿之间还是余留下淡淡的咸味,螳螂蛋里确实含盐,这一点是自己的舌尖品尝后得出的结论。
王阳明吃下几只螳螂蛋后,就不在想吃。为当好像还没有解馋,又独自去找一些回来,与阿列普大叔一起烤着吃。吃过这种螳螂蛋的人,手是黑的,嘴唇是黑的,牙齿是白的,舌头是红色的。三人发现后,觉得对方都很滑稽,“哈、哈”的大笑起来。螳螂蛋吃下去,王阳明觉得自己的胃暖暖的,很舒服。确实正如阿列普所说,味道一般,但很养人。食用过火的熟食本身就是人类巨大的文明进步。
回家的路上,阿列普又告诉王阳明一些狩猎的技巧。比如发现猎物后,不要惊扰它,隐藏好自己,等待出手的时机;还有等到猎物觉得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化,警惕性放松后,猎手的机会就来了,但必须有一箭毙命的准头,否则就做不了猎手;猎手出手,最好等到猎物相对静止的时候,多为觅食间隙驻足观察周围环境里可能出现的危机情况时;狩猎后最好把血迹处理干净,否则其他猎物能闻到血腥味后,都会及时的离开或隐藏起来,而让猎手打不到猎;猎物被射中后,要及时赶上捕获,否则一些稍大的猎物有时会跑进自己的洞穴里,即使死了,也让狩猎者抓不到手等等。这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它自身存在与延续的道理。狩猎其实是一件不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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