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殿议政,白娘子也在。散了以后,便有宦官来见白娘子,说皇后传旨召见。白娘子被带到宝慈殿,见是周薇坐在那里。
周薇端坐在上位,面带微笑看着白娘子。周围只有几个侍从,并无其他嫔妃。
周薇的姿态端庄而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白娘子便依规矩先作万福行礼。
周薇开口道:“听说今天皇上带着两位皇子去万岁殿了,所为何事?”
白娘子听罢有点犯嘀咕,那宦官周久之今日也在议政殿瞧着,白娘子知道周久之是周薇的人,问他岂不方便,非要把自己叫进来?
……周薇的目光留在白娘子的脸上,把白娘子每一处细微的神态都瞧在眼里。
她一回宫,把她离宫后的日子里发生的事都过问了一遍,其中一件便是白娘子与拓跋沉香争吵的事,当时周薇不能平息,最后是皇帝拿的主意。
周薇便是要试探一下,白娘子在自己面前的姿态。
其实后宫里,最让她头疼的人就是白娘子!从上次的事来看,此人似乎有些骄纵不逊。若是将来白娘子当众忤逆自己,便是她有错,周薇是惩罚还是默不作声?
白娘子的底细,周薇是摸得一清二楚。周薇现在贵为皇后,要对付白娘子很容易,但以陆飞记恩的性子,肯定不愿意看到白娘子被算计对付。
所以周薇特意关注此人,看情况有两种比较好的办法,一种是拉拢和睦共处,一种便是打发到与周薇不容易发生冲突的地方,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召她见面,周薇身边没有嫔妃,便是在摸不准白娘子之前,省得当众尴尬。以便进退有余。
周薇的目光从白娘子那高高饱满的胸脯上扫过,想到她不论公私场合,近身在陆飞身边,被倚为心腹,周薇心里着实不痛快。但是她不是一个不懂得退让的人。
就在这时,白娘子开口道:“回皇后的话,皇上为两位皇子找了老师。”
周薇听到这个口气,暗自放松了稍许,又继续缓缓问道:“都是谁?”
白娘子道:“户部侍郎寇准教蒙学,武将张江教武艺。”
周薇见她说话鞠躬,更是满意了,用随意的口气道:“还有一事,花蕊夫人与你有旧恩,就是前唐公主李艳娘?”
白娘子道:“皇后明察秋毫。”
当年在朔州时,陆飞嘱咐她去蜀国时帮着打听李思思的处境,随便她把思思之姐也打听了一回。
周薇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李氏姐妹是本宫姐姐的女儿,皇上念旧恩,想给她们姐妹俩一个名份,以报旧主之恩。”
白娘子听罢顿时抬起头看着周薇,面有惊讶之色,这个飞哥儿真是甚女人都不放过,这是要把姨娘和外甥女一并收了呀。
周薇道:“你认为此言一出,是否会遭天下人非议?”
白娘子道:“白娘子不知,兴许会,不过但凡自古帝王这种事就绝于民间,天下人并不在意对与错。”
周薇蹙眉道:“那他们在意甚么?”
白娘子犹豫了稍许,说道:“在意他们的皇帝是否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是否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好皇帝。”
周薇恍然,怪不得飞哥儿这么放纵她,此女果然不同凡响。
周薇道:“那,那你想在皇上身边有个名份吗?”
白娘子道:“谢皇后关心,名份我从没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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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沉香隔三差五便要去宝慈殿一趟,礼仪上要去给两位皇后问好,还会有一些钱财用度上的分配,因为她名义上管着一个宫的事儿。
见了皇后出来,已是日上三竿,夏季浓密的树荫下印着阳光的斑斑点点。明媚的阳光却没让拓跋沉香心里亮堂起来,她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正好碰见了宦官王方。这个宦官是内侍省的大宦官,拓跋沉香想起宫妇所言内侍省的宦官知道的事儿多,便叫住了王方。
那宦官倒也机灵,站住便弯腰一个笑脸道:“谨妃娘娘,对奴婢有何吩咐呀?”
拓跋沉香左右看了一眼宝慈殿人来人往的景象,况且她和这个宦官也不熟。沉吟片刻便问道:“皇上这阵子在忙甚么?”
王方皮笑肉不笑道:“谨妃娘娘,皇上去工坊那边巡视火器了,听说下边的人制作出新的大炮啦!”
拓跋沉香问:“很厉害么?”
王方一本正经道:“当然厉害,奴婢听说,一炮下去,一里地外的军营都要灰飞烟灭!”
拓跋沉香听到皇帝在忙活兵事,心下越发担忧,如今辽国被打服了,放眼天下还有谁敢和大圣王朝分庭抗礼?她很想问王方朝廷是否要对西夏用兵,诺大的华夏版图上,只有西夏那边还顶着一个藩王的名号,树大招风,朝廷彻底收服西夏只是时间问题,但以她的皇妃身份,问皇帝在忙甚么倒是无妨,问军国大事,就很不妥了。
……汴水河岸,这个时节水力丰裕,几个城一样的造甲坊一片嘈杂,天空黑烟弥漫。造甲坊的城一开始是为了锻造盔甲,但是这里建造了完整的冶炼作坊,火器也在这里制造。
青铜炮铸造并不复杂,工艺能铸钟就能铸炮,只不过以前没人想着这么制作。
新的青铜炮用了分类试验***番试炮,最终确定了尺寸。炮身长约五尺,单炮管重约一千斤,主要发射十斤重的铁弹,取名“虎啸天字号”。
这种青铜炮重量是以前的铁铸“龙啸炮”两倍多,却只能发射十斤重的炮弹;而铁炮几百斤重,却能发百斤重的炮弹。
区别在于,铁炮是大口臼炮,只能如抛石车一样往上抛射,凭借的是石弹落下来的重量砸墙;而青铜炮可以平射!
陆飞站在女墙后面,拿手掌遮在眉间,挡住头上的阳光,聚精会神地眺望着远方。
忽然,“轰”地一声炮响,白烟中火光一闪。少顷,便见一枚黑漆漆的炮弹横飞撞到地上,平飞的炮弹角度很小,立刻便在地上弹起,继续往前飞,蹦蹦跳跳了老远,才掉在地上滚起来。
“越远准头越差。”戴雄道,“要打中一个靶子怕是不容易。不过,若是前边是人群,这一炮砸过去定能撞到一串人!”
陆飞神情有些激动,说道:“这不是攻城用的兵器一砸一个坑,准头差不要紧,要的就是威慑力。今后敌军就算在一里地外聚集列阵,也在咱们的射程内!”
戴雄又拿出一张图纸来,拜道:“皇上言,用两个轮子作为炮架,咱们试了、一时没成,太重了一放炮要散架偏斜。不过军器监重新制作了一副东西。皇上请看,这是炮车,可以用马匹拉动;运送时炮身、炮架都放在上面。放炮时,八个人将炮抬下来放在炮架上,加上炮尾铁架固定,便能放好。”
陆飞道:“要八个人抬?”
戴雄道:“一千斤重,少了八个人不行。民间抬棺材的法子,八个人轻松抬起走。”
陆飞:“……”
这炮虽然又笨又重,没法子,陆飞想要的是平射弹跳,炮弹初速要高,不然角度太小、初速太低,刚出膛就要落地。如此火药在膛内爆燃的膛压就高,青铜炮壁要厚,否则要炸膛,试炮的过程中死伤三十几个人了,就是铸的太薄炸了!
不过因为压力高,这下可以近处打散弹了。此前的铁炮就试过碎石散弹,结果没甚么用,因为臼炮的口子太大,装填散弹膛压太小。
军队建制是根据武器和战术变化的,常规军队二十余人一队、火绳枪军队三十余人一队,都不适合炮军。火炮人马以十五人为一队,装备一门炮车,十五枝火绳枪,以及马匹、长短兵器若干;为了减轻不装备盔甲,只有头盔。因为抬炮就要至少八个人,还需要照料马匹做杂活的火夫,抬炮时安装炮架等活的人,以及死伤后的预备人员。炮军一都人马八门炮,一百二十人。一指挥五都六百人。
陆飞亲眼看到了火炮的战力,心里便有了底,回到万岁殿重新开始部署近期的军政设想。
他首先召见了军国重臣潘美和曹彬,接着又陆续召见了戴雄、卢广孝等人,准备制定一整套对外方略。
卢广孝听罢陆飞的意思,便进言道:“臣出使西夏时,曾见有契丹人在西夏来往,朝廷可以此为借口,下令西夏节度使拓跋德明交出敌国使节,押解汴京问罪。”
陆飞道:“若是夏王拒绝,我朝大军便大举进发,此甚好。”
……忙完一整天,酉时陆飞回到了万岁殿,他不睡主殿,在万岁殿一个角落里收拾了一处房屋日常起居。
刚进万岁殿,便听到王方禀报:“谨妃等着,欲求见皇上。”
陆飞听罢,说道:“请进来罢。”
一般在宫里,皇帝主动想谁侍寝才召见,嫔妃求见,应是有甚么事儿。皇后皇妃一共就五个,还是很重要的人。
王方却没走,反倒上前小声道:“今日谨妃问皇上在作甚,奴婢试探了一番,见她神色恐慌,怕是听说了皇上想对党项用兵的事儿哩。”
“哦……”陆飞恍然应了一声。
陆飞在起居室的厅堂里坐下来等着。不多时,便见谨妃进来了,她没穿党项人的衣裳,却是穿了一身襦裙常服,头发也梳成了坠马鬓。拓跋沉香黑发黑眼,面相也和汉人差别不大,人也好看,白生生的肌肤,凹凸有致的身段;可穿上襦裙半臂飘带,仍旧不是那味儿,有点怪异。
陆飞不动声色,上次还被她的指甲挖了一道血痕,至今想起陆飞还觉得皮肤火辣辣的。
拓跋沉香却款款作了个万福,“妾身拜见皇上。”
“不必多礼了,坐下罢。”陆飞道。
拓跋沉香柔声道:“谢皇上赐坐。”
陆飞却摩挲着脑门:“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哩。”
拓跋沉香道:“皇上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对皇上执礼么?”
陆飞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寒暄罢便有些冷场。主要是因陆飞态度消极,毫不主动找话题。这女人对他这个“异族人”没甚感觉,也不喜呆在异乡,不然当初已经有名分了,怎会拼命也不让陆飞碰?
“皇上……”拓跋沉香有点尴尬地看着他。
其实陆飞已经明白她甚么意思了,以前对联姻不满,现在被迫无奈,怕朝廷和西夏关系紧张,让她和她的家族有灾祸。
她没有选择了,哪怕陆飞是一头猪,她也得讨好。而且陆飞似乎也没讨人嫌到那地步。
陆飞微微叹了一气。
不过他回头一想,其实拓跋沉香很无辜。连所有党项人也不能说便是坏人……在他们自己看来,摆脱中原王朝的控制,为自己人扩张地盘势力,一点错都没有;只不过他们的不逊和野心,不利于大圣王朝朝而已,平白多一处边患威胁,对任何王朝都是压力、以及徒增的军事防备开支。
拓跋沉香不过一个女子,被人送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联姻,已经不幸了。现在为了生存才这样,似乎情有可原。
陆飞想罢,便温言唤道:“谨妃……”
“嗯?”拓跋沉香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陆飞宽慰道:“谨妃不过一个女子,不要把所有的事往自己身上揽,谁扛得起那么重?你既为朕的嫔妃,不必太担心了。”
拓跋沉香听罢微微有些动容:“皇上待人很好,妾身以前怎么就没想通……”
他猛地发现她脖子都红了,手上绷紧,默默地使劲抓扯着衣裳。她的声音似乎要哭出来,屈|辱地颤声道:“皇上,既然我是您的女人,已经进宫这么久了,皇上……皇上要了我罢!”
陆飞愣在那里,叹道:“谨妃,真的不必如此。”
拓跋沉香的神情复杂,还有些生气,快哭了:“我送上门,别人还不要……”
她有些恼怒,或因她觉得不可能被任何男人拒绝,包括皇帝。陆飞的眼睛看着她向两边撑起的胸脯,以及白生生脸蛋上厚实的朱唇,有种亲一口的冲动。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被拒绝,生气理所当然。
她的眼神也不如一般女子那么温顺,有一种野性的目光。
陆飞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这根本无关心性,若是以前他肯定淡定不了,不过宫里很多美貌的女子可以选择让他显得从容了。
“并非朕不想要,只是大事不能儿戏。”陆飞轻声道。
“哦?”拓跋沉香的脸上依旧带着怨愤。
陆飞没吭声。眼下的事,显然是一个交易,哪怕没有证物,甚至都没说明白……但俩人都清楚是怎样的契约。
若是这时候陆飞接受了她的好意,按理说就应该满足她的要求,否则就不能随意答应。当然陆飞翻脸不认也没人能拿他怎样,不过他大概还是很有诚心的人,一般不会干这种事。
拓跋沉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掩面起身跑出去了,似乎在哭。
……大圣王朝朝廷的圣旨语气非常强硬,翰林院学士写的言辞,以皇帝口气说,听闻党项与契丹人往来,朕非常震怒,下旨西平王拓跋德明,在立秋之前将契丹使节送到汴京问罪!
立秋已经快了,若要办此事,须得马上把契丹使者逮|捕启程。
诸部贵族来到王宫,急着问如何办。而此时拓跋德明却仍在佛前,烧香虔诚地作拜。此时的气氛下,他拜佛的模样显得并不从容,倒好像在为拓跋氏乞求好运。
他急着便道:“辽国那边,切勿把事做绝了。中原朝廷怪罪党项私通契丹,不过是个借口!咱们若自断了辽国援兵,大圣王朝国更是有恃无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野利氏氏冷笑道:“若是想开仗,找个名分还不简单?无非想不想开战端罢了。这事倒怪!以前那么多年,几朝几代咱们不也和契丹人来往,没见哪个朝廷提这茬,无不封赏安抚拉拢党项;咱们也对中原称臣,大伙儿相安无事。如许多年不提,这时候大圣王朝国忽然想起,契丹是他们的敌国?”
又有一个年长的大族贵族说道:“野利氏说得在理,相安无事,须得两边都有诚心。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再怎么退让也于事无补。大圣王朝朝立国后翻脸,无非是幽州既得,能腾出手对付咱们了;非为党项有何过错。”
拓跋德明插好了香,转过身来叹道:“可怜沉香出嫁还不到一年,两军一开战,她便悲惨了。”
众人听罢面有戚然之色。没藏道:“拓跋沉香为党项各族免遭兵祸,以身入虎穴,族人无不感念。”
野利氏氏恼道:“事到如今,王上不如称帝立国,先发制人!党项尚武、全民皆兵,先破灵州,占灵州草原,与西面党项各部联合,再联络契丹,咱们与中原王朝一决雌雄,怕他不成?”
“不可。”拓跋德明道,“称帝立国,时机未到。今辽国只是小败,元气犹在,中原日亦强盛,若本王称帝,必被两大国忌惮,连辽人也会防着咱们,先发制人也不可,大圣王朝兴兵来攻非等闲之事,前车之鉴哪,(三川口)可以看看再说。”
拓跋德明当然不会把辽国使节逮到汴京去。他反而与辽国使节暗通,希望西夏受到大圣王朝国攻击时,辽军能出手援救。
……当年中原军队进攻幽州,辽国极其希望党项能反叛中原,在其腹背牵制,但党项人拒绝了。辽人对此事甚为不满。
而今西夏被中原威胁,契丹人心里并不同情。
不过北院枢密使萧达翎等人却主张救援党项,趁机将西夏地区争取到自己这边。
山岗上皇宫大殿,此时亮堂了许多。钉死的窗户被打开,阳光洒进来了。这地方本来就建在高处,从大扇的窗户中,能看到绿色的草原,蓝天白云,仿佛整个国家的气息都改变了不少。
萧达翎现在是辽国皇帝身边的红人,无论大小事,萧太后都要问他。
萧达翎正在皇帝座下站着侃侃而谈:“木叶山之神护佑着大契丹,我们虽然失去了幽州、东汉,但尚能保住大辽社稷,在神灵的眷顾下,重新兴盛……”
远处隐约传来了萨满祭司的唱诵,萨满崇拜祖先,萧太后登基后抑佛兴萨满,便是为了重新凝聚契丹人的斗志。
萧达翎继续道:“大汗的胸怀如草原一样宽广,契丹人应该放下怨恨,方能拥有广袤的大地和众多的子民。这次党项人求援,大辽定要援救,只要打退了大圣王朝的进攻,党项可能会变作第二个东汉国,在西边钳制大圣王朝。
我们调一支骑兵去西边援救,幽州这面可伺机威胁袭扰,钳制唐军兵力。”
萧太后道:“没有大辽的增援,党项不能抵抗陆小皇帝的军队?”
“只是时间长短罢了。”萧达翎从容道,“臣听说党项人尚武,但那地方地小人少,哪能耗得过中原王朝?”
萧太后三十几岁的脸便有些苍白,她想了一会儿说:“陆小皇帝要对党项用兵,定是势在必得?”
萧达翎道:“那是当然。党项本来便名份上臣服中原,受中原分封官职。陆小皇帝若无势在必得之心,妄动兵戈,反而将党项推到了大辽这边,有害无益。”
萧太后立刻沉声道:“若是大辽不救党项,陆小皇帝岂非一定能得偿所愿了?”
萧达翎愣道:“大汗何意……”
萧太后有些黯然的道:“大辽近些年两遭重创,兵者,国之大事也,先静观其变吧,连年征伐,国无宁日,民无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