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himeno
“……身体方面并没有什么异样,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
呜……用你废话,我好得很啦。
“姬乃你醒了吗!?”
还没等我睁开眼睛,飞鸟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我挣扎着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缕清晨的阳光。
“天亮了?”
“是啊,姬乃你已经睡一晚上了。”
向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飞鸟焦急的面容近在咫尺。
总之先让她安心吧。
“是吗?怪不得神清气爽呢。”
我故意伸了个懒腰。
看着飞鸟紧绷着的表情放松下来,我也微微松了口气。
说实话,现在的状态也并不是那么好。虽说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可惯例的起床气似乎还是逃不过去的样子。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正是我无比熟悉的地点——我的房间。怪不得醒来的时候一点异样感都没有。
嗯,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放下手臂之后,我就立刻产生了相当的“异样感”。
我的房间并不算小,然而此刻却被一大群人给挤得满满当当。
坐在床边的飞鸟自不必说,父亲也在一旁站立。清美坐在床尾闭目养神,小步则是趴在我的桌子上大肆酣睡。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
但是恬不知耻地凑过来还笑得那么猥琐的臭老头是怎么回事呢?
“戴维会长,请你出去。”
我已经努力使用平和的语气,但是起床气造成的烦躁是无法违抗的,说出口的话语怎么听都有种冰冷的感觉。
“姬,姬乃,戴维会长是来帮你看病的啦。”
“看病?我没病,让他出去!”
为难的飞鸟不由转向父亲求助,可背着手站在一边的他只是撇了撇嘴。
果然猜得没错,父亲对这个臭老头也没什么好印象的样子,所以乐见他遭遇尴尬。
当然,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最尴尬的并不是他而是夹在我们中间的飞鸟就是了。
“哈哈哈,真是抱歉,擅闯淑女的闺房确实是有些失礼,看来老朽得更加注意绅士的举止啊。我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老狐狸果然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戴维会长,谢谢您的帮助。”
“哪里哪里,从现在起老朽也算是姬乃君的监护人,如果身体再有不舒服不必顾忌,请尽管麻烦老朽吧。”
戴维会长笑了笑,点头行礼之后便退出了房间。
“姬乃真是的,戴维会长也是关心你的身体状况才会留在房间里的嘛。”
戴维会长刚刚离开,飞鸟就向我抱怨。真是个认真的家伙呢。
“飞鸟我问你,从昨晚到现在都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大面积消失的话,那我应该是在纷争结束后,见到小步与清美时失去意识的。虽然这之后的事情也能推断个大概,不过还是仔细问问比较好。
毕竟有不少需要在意的问题。
“嗯——”飞鸟用手指戳着脸颊,陷入了回忆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重生之后各种地方都变得可爱了呢,这家伙。
“昨晚姬乃晕倒之后大家都很慌张,急的团团打转。还好正宪先生没有慌乱,让我们先把姬乃带回来。戴维会长他们也一起来到宅邸里休息。因为姬乃连叫都叫不醒,所以只能让戴维会长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什么的啦。”
“你们一晚上都在这里吗?”
“伊莉娜一开始也在,不过我打发她去善后了。家里不能一直那样放着不管,景秀的身体也……”
父亲突然露出“糟了”的表情。以他来说还真是罕见。
“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
父亲盯着我瞧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自认为已经充分知晓了生命的重量。同样,也知道逝去的生命难以挽回。仅仅是为了挽救飞鸟一人,就要靠两位“神”出手相助,这样奢侈的奇迹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所以我只能接受亲爱的人再度离我而去的事实,同时背负着他们的期望继续前行。
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床头摆放的照片上。
10年前的小早川家还是个完整的大家庭,可现在,照片上的五人中已经有两位告别了这个世界。
“姬乃……”
我的手被飞鸟握住了。
……是啊,虽然失去了两个重要的家人,可我同样也得到了一个无法替代的存在。
尽管历尽波折,可我们的生命还在延续,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沉浸在悲伤中这种事还是适可而止吧。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迟钝的大脑也略微清明了一点。
“飞鸟,戴维会长对我的事怎么说?”
“是说姬乃晕倒的事情吗?只是说可能是由于魔力消耗过大造成身体负担,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们的事情你没有告诉他吧?”
“嗯。一时想不好该怎么说,就……”
我长出一口气。飞鸟不是个口齿伶俐的家伙真是太好了。虽说如此,也不能保证那个老狐狸一点也没看出端倪。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什么啊。戴维会长还很关心我,问我有没有受伤什么的呢。”
果然还是起了疑心吗?
“姬乃,果然是因为有什么秘密才会警戒戴维会长的吧?”
看来父亲也察觉到了什么。
“嗯,没错。而且这件事就是我说过准备报告给父亲的事情。”
“是吗。”父亲手扶下巴沉吟了片刻,“那两个丫头呢?”
他眼神所指的方向正是看上去在我房间呆了一整晚的两人。
“我也想让小步和清美知道这件事,等她们醒来再一起说明吧。”
“好。”父亲点了点头,“我先检查下是否被监听。”
说完,他便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到底是商人还是特工啊,这个臭老爸。
“唔……谁……谁在叫我?”
“啊,醒了呢。”
或许是因为被提到名字而有了反应,小步揉着眼睛从桌子上抬起身。
“飞鸟,小姬她……小姬!!”
身子还没转过一半,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立刻如同兔子一样从桌边一下子窜到了床上。
“小姬你终于醒啦!!突然就晕过去,真是……真是吓死我了!”
我也只能“好啦好啦”地安慰这个忙乱的家伙了。
小步的惊叫也吵醒了清美,不过她的反应就比那个冒失娘冷静多了。
“还好吧姬乃?”
“嗯,我没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清美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那个……谢谢你们整完陪着我。”
“竟然道谢,这个小姬是假货!”
“我说小步啊——”
“再不就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正常的小姬怎么可能跟人道谢嘛。”
“嗯!?人家刚醒过来你就这么嚣张,是不是欠收拾啦?”
我捏住小步的鼻子用力左右摇晃。
“松,松搜啦!”
呼呼,真好玩。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看到父亲的脸出现在门口,小步急忙挣脱我的手冲下床坐好。
父亲倒是丝毫没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外面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监听设备。屋子里昨天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了。当然,如果他们使用什么奇怪的法术我也没办法。”
“没感觉到什么异常气息,应该没问题吧。”
“是吗?好吧。”
面对飞鸟这样模糊的说明,父亲竟然还是点头接受了。看来虽然他之前对飞鸟那么苛刻,实际上还是挺信任她的嘛。
“怎么了,姬乃?”
“没事……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说吧。”
父亲点了点头,小步和清美也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我。
在大家的眼神压力下,我忽然又有些难以启齿。
“姬乃……”
不,这是必须要面对的。
我握住飞鸟伸出的手,深吸一口气。
“我与飞鸟……可能已经不是人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姬你果然是发烧了吧?”
小步将手伸向我的额头。
“哎呀都说了不是啦。”
我干脆利落地把那只手拍掉。
“能详细解释下吗?”
相比毫无紧张感的小步,父亲的反应完全相反。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样子。
说起来当时父亲就在现场,虽说从表面上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是发生过异变这种事应该还是很容易可以联想到的。
清美同样没说什么,她的话应该能通过气氛来判断这句话是否是玩笑。
于是我与飞鸟就将我如何通过共有生命令她死而复生这件事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当然了,关于两位“月女神”的事情自然是尽量避而不谈。关于她们的事情非同一般,最好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道的好。况且连名字都无法说出口,该怎么介绍也是个大问题。
还有就是完成魔力连结时的那个动作…………如果说出来的话真不知道臭老爸会有什么反应,还是瞒到底好了。耿直的飞鸟差点就一口气全给抖出来,吓得我赶紧靠掐手背制止了她。
“事情就是这样的。”漫长的叙述结束后,我做了最后的总结,“如果说之前我们姑且还能算是‘稍微有点特殊能力的人’的话,现在恐怕连人都算不上了吧。用同一个生命活下去的两人能算是什么呢?”
我稍稍停顿了片刻。
除了忧伤却又温柔地望着我的飞鸟外,三人都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恢复的样子。
这种意料之中的反应既令我有些安心,有让我不可避免地内心抽痛。
“对不起,父亲。您用心抚养的、妈妈努力延续的、景秀爷爷用自己的未来换来的这条生命……我选择与别人一同分享它。我……”
【我对不起你们】
我想要这样说,可无论如何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明明心中充满了歉意,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姬乃。”
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抬起头,发现父亲正用许久不见的温和眼神望着我。
这正是我内心期盼已久的,真正属于“父亲”的眼神。
“因为你选择了独立生活,我才会对你说这些。如果你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的话,首先要学会承担起自己行为的全部责任。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东西,如何处置它是你的自由。如果你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值得的,那你也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其抱有歉意。同样,我们为你所做的事是我们自己的爱情表达,使其成为你的负担既不是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我们乐见的结果。你不需要有所顾忌,所谓‘我爱你,与你有何相干’不是吗?你的生命只属于你,并不属于我们……虽然现在这样的描述并不太准确了。”
父亲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从决定放你离开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不再对你的行为进行过多的干涉。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健康、一帆风顺地活下去。我相信雪乃和景秀已经教会了你珍惜生命,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依然做出这种决定的话,证明在你的心目中有比完整无缺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自己对此不会感到后悔的话,那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我可以怀着百分之百的信心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后悔,永远都不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
“姬乃……”
飞鸟再度握住了我的手。从手上传来的震动诉说着她内心的激荡。
我也是一样。
只要像这样感受着飞鸟的体温,我就能深深感受到我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唉,女儿是成长得这么快的生物吗?”
父亲漏出了轻轻的叹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飘向了床头摆放的那两张照片。
“那是当然的啦,正宪伯父。”
不知何时从惊讶中恢复的清美微笑着接话。
“尤其是姬乃这样聪明的女孩子,真正变得成熟或许只需要一夜之间的工夫呢。”
说着,清美冲我眨了眨眼睛。
总,总觉得这句话里有话啊。
“清美,我……”
我欲言又止。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毕竟我们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我与清美她们的关系也……
“恭喜你们啦,姬乃,飞鸟。”
““咦?””
预想之外的话语令我和飞鸟一同发出了呆然的声音。
“恭,恭喜是什么意思嘛。”
“飞鸟又重新活了过来,能动,能笑,能与我们一起交谈,这难道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清美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说出了这些。
“是啊是啊!”
小步也在一边附和着。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太过以自己的视角看待这个问题了。
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我至少让飞鸟避开了死亡的命运。不仅仅是对我,这对我们的朋友、亲人们一样是一件“好事”。
“姬乃,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让我重获新生,谢谢你让我可以继续在你身边守护你。”
“飞鸟……”
从口中流出的声音变得哽咽,我不由伸出手揉起了眼睛。
太好了,至少大家都能够接受我的任性,真是太好了。
“当然啦,值得庆贺的事情还有一件。”
“还,还有什么嘛。”
我胡乱揉了揉眼睛,再度望向了清美。
只见她又露出了那种让人讨厌的故作神秘的笑容。
“那就是——姬乃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飞鸟黏在一起了呀,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喂!!这种事别在老爸面前说啊!!”
从胸中涌出的热量刹那间窜上了脸颊,我战战兢兢地望向父亲那边,他扬了扬眉毛,便移开了视线。我实在是不好判断这是种怎样的意见表达。
“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再离开姬乃身边了。我不想再看到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你……你就别跟着添乱啦!!
我真恨不得赶快钻到床底下去。
“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小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这种羞死人的氛围,我急忙试图将话题转移到她那边。
“有,有什么事吗,小步同学?”
“刚才小姬讲的那些我基本是没听懂啦——”
“没听懂吗喂!”
不好不好,一不小心就直接吐槽了。
但是没办法啊,人家可是抱着相当的决心才坦白的,没听懂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那个意思啦!”小步烦恼地挠了挠头,“虽然很多术语真的理解不了,但是大概意思我还是明白的嘛。也就是说飞鸟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但是靠着小姬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她才能让她活过来的对不对?”
“大致上讲是这样没错。不过实际上飞鸟的状态跟一般活着的人并不一样,需要我时刻供给魔力来保证生存,如果魔力切断的话她可能很快就会死去,我也会因为魔力的反噬而受到不可预知的伤害。”
“所以说这么麻烦的东西听不懂的啦!”
不知为何小步看上去有些气呼呼的。
“飞鸟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对不对?小姬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对不对?你们两个还是像从前一样,一个呆头呆脑一个臭屁的要命,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对不对?”
“呆,呆头呆脑……”
飞鸟用很受打击的音调重复着。
“谁,谁跟谁黏黏糊糊的啦!还有我一点也不臭屁!”
“细节都不重要啦。”小步大大咧咧地挥挥手。拜托,是你在说我们的坏话,能不能不要一脸无所谓啊。
“我的意思是你们看起来跟以前完全没什么两样,真搞不懂为啥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又是什么‘不能称为人’啊又是‘不完整的生命’的,哪来那么多毛病,反正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不就行了嘛。”
“这种思考也太过于简单了吧,不是每个人都像小步那样不动脑子的。”
真是的,看别人不还口就说个没完,真以为我不会生气吗?
“小姬太失礼了,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会思考人生的呀!”
“别看我这样”这一句就说明你也有自觉了啊,小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一下子就没了火气。总觉得跟这样的小步吵起来的自己也像个傻瓜似的。
“姬乃,这次我可是站在小步这边啦。”
“清美你怎么也开始头脑简单了,该不会是跟小步在一起呆久了被传染了吧?”
“呼呼,头脑简单也没什么不好嘛。”
清美伸手抱住了小步的肩膀。
小步得意地挺起了胸。
“就是嘛,想那么多做什么,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现在没问题就好啦!”
…………
我是不是也要学习一下小步这种态度呢?似乎会活得很轻松的样子。
这么想着的我,转过头却发现飞鸟正一脸深刻一语不发。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小步胡说的东西吧?
“现在你明白了吧?”
等到我们安静下来,父亲向我提出了问题。
“嗯。”
尽管他并没有点明,可我能理解他指的是什么。
大家都很尊重我的决定。不仅如此,还都在尽可能地开导我,减轻我心理上的负担。
我再次认识到,自己是生活在一种何等幸福的环境之下。
能拥有这样的家人与朋友,真是太好了。
“明白就好。心理上的问题已经解决,下面该轮到实际问题了。”
父亲的语气从温和转为严肃,这也就意味着所讨论的话题有了方向性的变化。
——无论再怎么消除心理负担,我们所要面对的问题并不会因此而减少。相反,比起从前可以说成倍地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