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himeno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或许从各种小说漫画里得来的“魔法师不擅长近战”的刻板印象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久经沙场的伊斯卡蕾雅在面对海瑟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近身战斗。
在海瑟对她伸出手的刹那,她便一直线冲了出去。
仔细想想,我好像还真没仔细观察过海瑟是如何战斗的。
唯一一次碰到她出手的机会,我不巧还在救治川崎那个笨蛋。事后向飞鸟问起,她也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好厉害好厉害”,完全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印象里似乎是猛丢魔法狂轰滥炸的类型,表面上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矫健的身手。
对上完全可以将飞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暴力狂战士,不知会不会有点吃亏?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这纯属多虑。
人不可貌相,海瑟的实战经验显然比我想象中的要丰富得多。想要抢先猛攻的伊斯卡蕾雅还没等冲到她面前,便被地面上伸出的黑影之手阻住了去路。
接下来的战斗更像是马戏团的驯兽表演。
随着暗紫色的魔法阵接二连三的亮起,地面上不断浮现出千奇百怪的召唤物。
多数是形貌奇特的兽类,还有不少根本就难以辨认是什么东西。不过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全身上下一片漆黑,仿佛就是由影子直接构成的一般。
可即便是这种闻所未闻的“影兽”,似乎也无法抵挡匪夷所思的盐化之力。
被盐刃扫过的召唤兽们,无一例外地迅速化作白色的雕塑,随即凌空爆散。
即便如此,新的召唤兽也在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大部分召唤兽都很难在伊斯卡蕾雅手下挺过一个照面,然而数量上的优势却还是一点点地挤压着她的活动空间。
…………
状况可不太妙了啊。
倒不是说海瑟处于劣势。而是照这样发展下去,难免会演变成一场大混战。
现在两个人的攻守还处在微妙的平衡。海瑟依旧用影兽们阻挡着伊斯卡蕾雅的去路,而对方似乎也没有强行杀开一条血路冲出来的意思。
但是这种平衡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一旦天平向某一方开始倾斜,难保其余人不会上前帮忙。
与蔷薇十字会那种磨洋工的单纯交易对象不同,海瑟也算是我们的朋友。倘若她为了帮助我们而遇到麻烦,我们显然也不能坐视不理。况且就算我们按兵不动,被海瑟迷得神魂颠倒的萝莉控川崎肯定也会催我们做点什么的。
至于对面……虽然很难想象那个状似无敌颇为神勇的伊斯卡蕾雅会身处劣势,但是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手下们也不可能继续袖手旁观。
倘若真正演变成全力大决战的局面,就算是最后能打赢恐怕也要损失惨重。
况且,对面好歹是所属同一组织,怕是要比我们这里的混编军团团结得多。一旦真正开打,我们还得提防某些人逢场作戏甚至意图浑水摸鱼,真打起来胜算有多少还是未知数。想要在劣势中保证小早川家一家四口的安全实在是有些困难。
所以这种情况一定要极力避免。
……虽然这么说,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突然群起发难一瞬间制住伊斯卡蕾雅再进行交涉?能做到这种事现在就不用烦恼这个啦。想办法让她们俩停手转入谈和?想想都不可能。
况且现在实际手牌也没比之前多出多少,可以利用的战力也有限。除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蔷薇十字会的话,无论采取怎样的作战方案,多半都要再度投入飞鸟这一贵重战力。
毕竟从现在的状况看,能跟伊斯卡蕾雅正面短兵相接的也只有她了。
然而实在是舍不得再让她冒生命危险。
可恶,这种时候最应该起作用的家伙为什么反倒看起来最悠闲啊。
我不禁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了依旧笑眯眯按兵不动的弗朗西斯·戴维。
父亲把他们找来肯定是做出了某种程度的交易。就像海瑟说的那样,难道就不能多出点力吗?如果在这里战线崩溃的话他们也很难全身而退啊。
还是说他们另有底牌?
……难以判断。那个臭老头子,似乎一手牌烂到不能再烂也依旧会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我最讨厌这种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类型了。就不能干脆点吗?真让人烦躁。
于是我又望向了父亲。这种状况下就算不怎么情愿,总归是要听他的。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转过头来,向我耸耸肩。
喂!
我也知道现在状况很棘手,但要是你都放弃了那还能怎么办啊!这个臭老爸!
没办法,也只能看准情况四散逃走了。蔷薇十字会那群人就让他们自己故弄玄虚去吧,我们四个先甩开这群人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实在不行的话说服臭老爸一起回本家躲一阵子好了。至于海瑟的话……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干掉吧。没了我们这些扯后腿的,就算没办法取胜,抽身逃走大概是没问题。川崎那家伙本来也就跟此事无关,格里高利之剑什么的想必也不会对一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笨蛋产生兴趣吧。
想到这里,我便向飞鸟使了使眼色,试图把“见机逃走”的想法灌注在眼神里传递给她。
飞鸟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有些为难地望向了与伊斯卡蕾雅激战的海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父亲那边似乎与我有同样的打算,已经悄悄示意伊莉娜向门边的方向移动。
接下来就是等待战况发生变化的时机了。
不过说不定也没必要想这么多,万一海瑟真的强的离谱,不仅可以干掉伊斯卡蕾雅还能顺手压制剩下的几人,那我们也不用操心了不是?
……想得真美啊我,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
接下来的战况演变,当然也明确地否定了我的天真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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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真是麻烦。”
很快,伊斯卡蕾雅便失去了耐心。
多半是厌倦了无止境冲来的影兽,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接着再度猛地将手中的盐刃插进地面。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瞬。
下一刻,以伊斯卡蕾雅为中心的地面上,长出了“刀山剑林”。
无数雪白的盐刺,几乎是在一瞬间将半个教堂彻底化作了雪之国度。
明明没有冰雪的温度,望去却让人心底发凉。
还存在于场上的影兽,无一例外全部被盐刺贯穿。纯黑与纯白两种截然相反的颜色,构成了如同传说中穿刺公维拉德三世的刑场一般的地狱景象。
幸好影兽们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并不属于“生命”,不然我恐怕很难控制住呕吐的冲动。
这幅黑白分明诡异而美丽的图画并没能存在太长时间。影兽们完全无法抵挡盐化,没过多久便被白色吞噬干净。
拔出盐刃的伊斯卡蕾雅轻轻挥手,犬牙交错的盐刺便应声碎裂,她与海瑟之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障碍物。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海瑟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就在伊斯卡蕾雅即将起动冲刺的时刻,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哪怕是我这种菜鸟都能看出,这个缠绕着紫黑色雷光的魔法阵,与之前那些召唤影兽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复杂的纹样仿佛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伴随着激荡的魔力从魔法阵中一跃而下的,是个接近两人高的黑影。
轰然巨响之下,肌肉虬结的身躯横亘在两人之间。
来者状似人形,然而仔细看看与人类却完全不同。
稳稳踏住地面的不是双腿而是一对粗壮的蹄子,雄健的两腕被厚厚的毛发覆盖。狮尾、蝠翼、羊角,浑身如同火山岩一般赤红的肌肤上爬满了造型复杂的魔纹。这显然并不是人类,倒像是将各种动物与人类强行杂糅在一起而诞生出的合成兽一般。
恶魔——凶恶的形貌立刻令这个词浮现在我脑中。
这种虚无缥缈的生物究竟长相如何并没有明确的定论,各种记载对它的描述也是天差地别,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恶魔究竟是何种模样。即便如此,面前的这个还是第一时间让我将它与这个令人忌讳的名称联系在一起。
不得不说,这种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激起人类本能的拒绝和厌恶的存在,或许真的可以被扣上“邪恶”的帽子。
然而,现在这“邪恶”是保护我们的人召唤出来的,而本应是惩戒邪恶的神之战士,却正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
怎么越想越觉得我们这边更像是反派呢?哈哈哈——
这玩笑可真不好笑。
赤红的恶魔仰天长嚎,互相撞击的双拳上,腾起了猛烈而耀眼的火焰。
滚滚热浪骤然袭来,整座教堂仿佛在顷刻间落入了地狱火的炙烤之中。
不仅仅是我,就连父亲和伊莉娜他们都对这突然出现的炎之恶魔皱起了眉头。一直仿佛置身事外并不掺和头领战斗的格里高利之剑诸人,此刻脸上也多多少少出现了厌恶与愤恨交杂的神情。
说起来,似乎在他们的教义之中,这种“魔鬼”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的敌人。比起我们这种被恶魔诱惑的渺小的人,恶魔本身大概更能令他们眼红吧。
伊斯卡蕾雅表现地尤为强烈。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真正的愤怒。
一直以来,她总是以俯视的态度面对我们。尽管充满了鄙夷或厌弃,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表面化的情绪表达。而不是像这样,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
仅仅是以半娱乐的心态便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我们整个集团的怪物,倘若真正发怒会变成什么样子?
根本无法想象。
“把这种东西摆在我面前,你是真的想变成盐柱吗?”
意外地,伊斯卡蕾雅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威胁的成分。相反,只是对海瑟“急于寻死”单纯地产生了疑惑。
仿佛她已经将抹消掉海瑟当做了确定的结果一般。
“诱惑浮士德的是梅菲斯特菲雷斯而不是它们,请不要迁怒于人。”
“……我要杀了你。”
如果说刚才的恶魔仅仅是触动了伊斯卡蕾雅身为教徒的洁癖,那么海瑟刚才的那句暗语似的话,似乎掘出了更加根源的部分。
已经不是发出杀气那么简单。
这是全身上下都能明确感受到的寒意。令人心寒的气息顺着张开的毛孔流入身体触碰神经,直接造成了大脑误判温度的错觉。
被盐染白的教堂仿佛真的化作了雪之女王的冰宫,炎之恶魔掀起的热浪如同烛火一般被轻易吹散,过于寒冷的气氛几乎让人颤抖起来。
“神的敌人,毁灭吧。”
朱唇中吐出的是不带一丝感情的裁决。
炎之恶魔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于是先发制人。它挥动着与伊斯卡蕾雅的腰身差不多粗大的拳头,裹挟着火焰向她猛击而去。
然而如同陨石急坠的一拳并没能触碰到伊斯卡蕾雅。
她侧身轻松闪开这一击,将右手收到了左手腰间,摆出了近似居合的姿势。
炽热的火焰从身旁掠过。被热浪扬起的银色长发,发尾甚至被灼烧出一丝焦黑,可伊斯卡蕾雅依旧不为所动。
两把盐刃在双手中融合为一柄巨剑,娇小的身躯瞬间爆发出吞天动地的气势。
“哼!”
拧腰,旋身,挥臂。
动作流畅而自然,甚至像是优雅的舞步。
比她身高还要长上许多的巨大盐剑,在她手中仿佛纸片般轻盈。白影划过新月形的轨迹,自下而上挥出了逆袈裟的一斩。
相比之前各种如暴风般的神速斩击,这一击甚至可以用“缓慢”来形容。
然而,如果说她在之前的战斗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力”与“速”,那么这一击就是“技”的极致。
分毫不差的出手时机与角度,硬是让刚刚击出刚猛一拳的炎之恶魔根本无法闪避这并不迅速的一斩。
剑尖划出完美的弧线,犹如名家手中的神来一笔。
恶魔那如同巨大红宝石般的双眼,映出了白色的长虹。不知是不是错觉,恶魔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恐惧。
巨剑,将恶魔轻而易举地斩为两段。
这甚至比烤热的刀子划过黄油还要流畅无碍,巨大的盐刃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般,从恶魔的腰际直到肩头,斜斜切断了它的身体。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声势浩大地登场的恶魔,仅仅一瞬间,连惨嚎都还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一地白色的碎块。刚刚还热浪滔天的烈焰,现在只余些许火星在半空中飞舞。
恐怕真的要不妙了。
“飞鸟!”“老,老大!”
我和川崎几乎同时呼喊飞鸟的名字。
伊莉娜可能力有未逮,蔷薇十字会作壁上观,这种时候能立刻出动的就只有飞鸟了。再怎么心疼,也不能让来帮我们的海瑟出什么差池。
然而飞鸟的反应却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并没有行动,而是皱着眉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来了。”
“什么来了?别说这种没头没脑的……啊!”
未及说完,我也明白了飞鸟所说的“来了”究竟是何含义。
不知是不是托“妈妈”留给我的力量的福,我好像也能略微感受到所谓魔力的变化。
正因如此,我才会立刻察觉到这异样感。
世界,似乎被打开了一个洞。
就像久不通风的房间突然打开窗户一般,从未知的世界流进了不一样的空气。
不知何时,海瑟的小手捕捉住了一颗飞舞的火星。
比风中残烛还要摇曳不定的光芒,完全看不出刚才滔天烈焰的丝毫气势。
即将燃尽的火星在海瑟雪白的指尖上跃动着。
跃动着,跃动着……
任何时候熄灭都不奇怪的火星,竟然依旧在跃动着。
不仅如此,火焰甚至随着规律的搏动而变得愈发强烈起来。火光也从起初的赤红,渐渐染上了金色。
金色的火焰轻轻摇曳着,仿佛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扭曲。
“洞”,似乎就是从火焰的位置打开。
从洞的另一侧流入的,是比这里厚重得多的空气,以及令人几乎难以呼吸的威压感。
对我们来说,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么陌生。
这是……
“拜托了,玛巴斯先生。”
这句话从海瑟口中吐出的同时,指尖的金色火焰疯狂膨胀,一声威猛的吼啸,令整个空间都为之震动。
“吼——”
鼓膜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音波冲击。被震得微微有些摇晃的视界平复时,一尊高大的狮子已然矗立在眼前。
柔顺的毛皮就如同流动的金水,威武的狮鬃燃烧着黄金色的烈焰。
凌厉的视线扫过场上。
“唔,不少熟面孔啊。”
不知道玛巴斯先生指的究竟是谁,因为它的视线早已离开我们这边,牢牢地锁定在这里最有威胁的人身上。
锐利的目光凌空交错,仿佛迸出火花。
“女娃儿好像很不简单啊。”
玛巴斯先生的语气中似乎透着些许喜悦之情。
“魔神吗……”
伊斯卡蕾雅同样扬起嘴角,然而笑容却带着十足的残酷。
随即,她将视线移向了海瑟。
“恭喜啊魔女小姐,鉴于您终于露出了真本事,这下您可以光荣地晋升为第六类异端了。”
“请问,这有什么好处吗?”
“奖品是地狱列车单程票一张,始发站要么是教廷的火刑架,要么就是——”
伊斯卡蕾雅举起盐刃指向了一人一狮。
“这里。”
“…………”
“这话可不能听过就算。女娃儿,能否对吾主动手,还要看汝可否在某手中活下来!”
“是吗?我这还是第一次斩魔神,不知道会不会比刚才那个肮脏的东西手感更好一些呢?”
不仅话语针锋相对,二者的战意也急速膨胀。
以场上对峙的双方为中心,爆发出了极大的压力。
现在正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任何微小的扰动都会拉开惨烈决战的序幕。
而一旦战斗爆发,小小一座教堂显然是无法承载魔神、魔女与怪物的全力的。毫无疑问,在场的所有人迟早会被强行卷入。
尽管形式有些不同,但最担心的结果还是无情地展现在我面前。
事已至此,制止战斗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什么今后计划也都无暇再考虑,还是想想怎么能从即将到来的地狱中全身而退吧。
注视着旁若无人气势不断高涨的家伙们,我实在忍不住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