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asuka
“海,海瑟!?”
纯黑的衣裙犹如被夜色浸染,手里提着诡异的残破布娃娃,面容精致堪比人偶,可也像人偶一样毫无感情。这些要素融合在一起,足以激起一切关于她称号的不吉想象。
——“魔女”。
这次,神秘莫测的魔女似乎又站在了我们这一边。
地上的影子里伸出无数的黑手,将所有箭矢无一例外全部攫住,捏得粉碎。
“两位没有受伤吧?”
海瑟转向我们,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这可是短短几分钟里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呢。”
“啊哈哈,我们没事……”
姬乃的话让我不禁苦笑了出来。
本来还打算实在不行就干脆用身体给姬乃当盾牌呢,不用做到这一步真是太好了。
“姬乃,这位是?”
或许是海瑟的气场太过不寻常,所以哪怕是面对一个小孩子,正宪先生的语气还是带上了点敬意。
“之前曾经帮助过我们的魔女。”
“不,受到帮助的是我才对。”
海瑟立刻出言反驳。
“这种时候就别计较这个啦。”
姬乃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魔女?”
正宪先生皱起了眉头,不知是在考虑这个词代表的含义,还是干脆就在怀疑姬乃的解释。
确实,除去惊人的魔力和特殊的气质之外,怎么看都只是个有点孤僻的可爱的小女孩而已。
“不仅仅是魔女这么简单。海瑟女士是欧洲现存最杰出的魔法师之一,也是十分值得尊敬的术者。用‘伟大’二字形容完全不为过。”
没想到戴维会长在这种时候插了进来,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对海瑟充满崇敬之意。
海瑟真的这么厉害啊……虽说确实能感觉到她实力可怕,但能获得年长者的尊敬还是有点缺乏现实感。
只是海瑟本人对这种奉承似乎不太感冒。
她不太情愿地转向了戴维会长,娇俏可爱的细眉少见地拧了起来。
“说得再多也不会改变您在我心中的印象。况且您不觉得突然插进他人的对话中是很失礼的行为吗?”
“哎呀呀,那可真是抱歉。好久不见了海瑟小姐。”
即便是正面碰钉子也没能令戴维会长动摇,他依旧笑眯眯地与海瑟打招呼。
这就是长者风范吗?
“久违了。这次我并不是为您而来,所以寒暄就到此为止吧。”
仿佛不远再跟戴维会长多说一句话,海瑟最低限度地回礼后,便再度转向了我们。
“说到这个,你不是已经跟川崎那个笨蛋一起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说起来是这样啊。姬乃的问题也让我回忆起了一见到海瑟脑子里就浮现出的那个疑问。
明明都已经告别过,还做好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再见到的准备了呢。没想到……
“关于这个,是——”
还没等海瑟开始解释,教堂外突然响起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
“老大~~姬,姬乃小姐~~你们没事吧~~”
“第三次了呢。”
姬乃无奈地摊了摊手,脸上却浮现出些许笑意。
“阿翔!”
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的,果然是与海瑟一同离开的阿翔。
“我所说的原因就是这个。因为翔一实在是担心二位,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我不得已才返回的。”
海瑟板着脸如此说道。
“瞎说,海瑟老师自己不也说为了还人情才——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还不行嘛!”
“老师?”
刚才应该不是我听错了。阿翔是在叫海瑟“老师”吗?
“这,这个老大不用在意啦!”
翔一有些狼狈地摆摆手,令一旁的姬乃偷笑起来。
说起来短短一天不见,两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总觉得刚才的互动似乎有点亲密的感觉啊……大概只是我的错觉吧。
“危机之中感谢出手相助,我是姬乃的父亲,小早川正宪。”
大概是看中了我们暂停交谈的时机,正宪先生也上前与海瑟打招呼。
“您好,我是海瑟,一个魔法师。此行只不过是来还欠下的人情而已,请不必在意。”
“是吗,那这次可算是被女儿救了一命呢。”
姬乃哼了一声背向了正宪先生。然而这样一来她的脸就直接朝向了我——脸上的微笑根本掩饰不住。
“关于这件事我是不是也该道谢——”
“请您收起不必要的客套。您这样的人物一定不会倒在这种地方,大概早就知道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想做戏将我拖进战场吧。有自己的打算无可厚非,但是跟她们确实订立契约的人是您,希望您对自己的契约有足够的尊重。”
“关于这点倒是无所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戴维会长有多少信任,他老人家也很清楚这一点,对吧?”
“哈哈,海瑟小姐和正宪君都很严厉嘛。”
戴维会长再度向海瑟示好,可又碰了个钉子,连正宪先生都在旁出言讥讽。
真是奇怪,明明看上去这么和蔼可亲的人,两个人为什么都如此讨厌他呢?该不会是过去有什么过节吧?
“先生,先生。”
正在缓和下来的气氛因为海瑟冷硬的语调又显得有些紧张时,戴维会长身边那个名为艾雷克托的青年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向前指了指。
“哎呀。”
所有人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顿时漏出了与戴维会长一样的声音。
光顾着打招呼,完全忘了我们处在怎样的境况之中。
以那个人为首的格里高利之剑一行,正冷笑着朝向这里。
“还以为你们把我这个不速之客给忘了呢。怎么,已经完成最后的道别,做好地狱单程游的准备了吗?”
“您看起来似乎有些兴奋。”
与嘴角上扬露出残酷笑容的那个人相比,海瑟淡淡的表情就像是在单纯地叙述事实一般。
“那还用说吗?围猎场里突然闯入了一头大猎物,哪有不兴奋的道理?”
“蒙您夸赞,可我并无与您的疯狂一起陪葬的打算。”
就在凶猛的老虎与淡定的兔子进行着口头上的攻防时,阿翔悄悄凑到了我身边。
“那个人就是老大的……”
阿翔将视线投向那个人的方向,欲言又止。
“……嗯。”
我点点头,心情不禁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不过,虽然没有将这件事彻底保密的打算,但是阿翔是怎么知道的?我难道曾经跟他说过吗?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你就别再提这个了。”
姬乃走过来,揪着阿翔的耳朵将他拎到了一边。
“哎呦哎呦”地叫着的阿翔,脸上浮现出了混杂着痛苦与快乐的难以描述的表情。
呃……
“小姐,这位……魔女小姐真的可靠吗?”
伊莉娜一边凑近姬乃耳语着,一边向与那个人对峙的海瑟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别看外表是这样子,实力确实没话说。至于人品嘛……就我看来至少比那个一直笑呵呵的臭老头强不少。不,根本是判若云泥吧。”
似乎就连姬乃都对戴维会长印象不是太好。她在这样说的同时,转头望向了正宪先生。
“这副德行要么是水平不济,要么就是刻意放水爱惜羽毛,不想跟格里高利之剑拼个你死我活。您说是吧?”
“与虎谋皮显然不智,但是情况危急也无他法。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么可靠的朋友,我也不用出此下策了。”
“别,海瑟看起来就不像喜欢被卷进这种纷争的人,我们之间交情没那么深,可以的话还是别太麻烦人家的好。”
“现在还抱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吗?你也看到了,面对这样的敌手,不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你准备如何活下去?”
“一样是要利用的话,利用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不是更好吗?心里更过意的去一点。”
“确实如此。”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嗯,奸诈狡猾的姬乃小姐果然也好可爱!”
阿翔竟然还在一边摸着下巴频频点头,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
“那,那个……就在别人面前直接谈论这种事不太好吧?”
我急忙移动到两人身边低声说道。刚才两个人完全没有一点压低音量的想法,别说是近在咫尺的蔷薇十字会三人,恐怕连距离最远的格里高利之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吧。
三个人会不会因为这种露骨的言论心存不悦啊?这样想着,我便准备小心翼翼地窥探三个人的表情。
“放心吧,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姬乃扯了扯我的衣袖,冲我眨眨眼。紧接着立刻转换成了乖乖女模式。
“啊,真是抱歉,让您听到不妥当的言辞了。父亲和我都因为最近的事情成了惊弓之鸟,如果有什么礼数不周之处请您海涵。”
这彬彬有礼的态度,简直看不出跟刚才面露冷笑出言讥嘲的是同一个人。
……姬乃,果然好厉害啊。
当然戴维会长也毫不逊色,与身边有些尴尬地挠着鬓角的艾雷克托和对我们会心一笑的安娜女士不同,他依旧显得淡定而从容。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嘛。况且约定好了保护两位,老朽也有失职之处啊,今后可得继续努力才行呢。”
“戴维会长真是大人大量。”
太好了,看来对方没有怪罪的样子。我暗自松了口气。
说实话,我实在是没有姬乃她们那样的本事,能立刻判断出初次见面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倒不如说,我只会通过敌意来判断对方是敌是友。过去住在封闭的小山村,与人的接触实在不多,这还是在狩猎中得来的经验。但是用在人身上似乎有些不太适用……爱德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我对此也无计可施。
所以,这些复杂的事情还是交给姬乃和正宪先生他们吧。不管是敌是友,是明枪还是暗箭,我都不会让姬乃受到一点伤害的。
只不过,戴维会长总觉得应该不是坏人才对啊……
想到这里,我不由抬起头,正好与戴维会长对上了视线。
他眯起眼睛,向我微微一笑。然而这笑容似乎与之前无法捉摸的微笑不太一样。
可没等我细想,戴维会长便移开了视线,朝向了海瑟的方向。
我不禁也一同望了过去,这才察觉气氛有异,顿时把刚才想着的事全都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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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自顾自地聊起来的我们与那个人对峙的海瑟,此时却没有望向那个人的方向,而是将视线指向了墙角。
而我这才发现,那个从战斗开始就一直被我忽视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白色和墨绿色夹杂的块状物体,难道是受到战斗波及,被那个人盐化了的教堂陈设吗?可是散发着不吉光芒的墨绿色斑,明显在否定这这种猜想。
更何况,它还不时颤抖,明显不是什么善类。想到这里,握着魔剑的手又紧了一紧。
“那个……是爱德华·汉密尔顿。”
“什么!?”
手中的剑差点掉到了地上。
我呆呆望着那个已经不成人形毫无生气却还不停颤动着的色彩斑驳的难以描述的肉块,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曾经是我们的好邻居好朋友,后来变成了死灵法师,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令前辈和妙姐因他丧命,就在不久之前还试图暗算我之后,用姬乃换取自己的生存,刚刚还在我脑中浮现的男人,现在变成了这种无法形容的物体。
这算是报应吗?
可我内心完全涌不起一点点轻松的心情,相反,像是压上了一块沉重无比的石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口中漏出了半是疑问半是感叹的言语。
“飞鸟……”
姬乃握住了我的手。仅仅是这样,从她身体内流入的暖流便令我的心绪放松了不少。
“那位爱德华君,怕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意想不到的声音令我一惊。
“您,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啦,飞鸟君。”
戴维会长向我微微一笑,便再度将视线投向了那个曾经是爱德华的物体。
附身……
突然间,海瑟的话语掠过脑海。
“邪龙,法夫纳……”
“原来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魔龙吗?果然是非比寻常的气息啊。”戴维会长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这大概是一种类似于诅咒的东西吧。邪龙将自己精神的一部分植入了爱德华君的体内,逐渐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精神。刚才伊丝卡‘杀掉’了爱德华君,却也给了邪龙进一步控制这个身体的机会,你看。”
说着,戴维会长举起了手杖。
仿佛是为了展示给我们看一般,墨绿色的光芒微微亮起,丑恶的鳞片迅速爬上了看似驱躯干的部分,然而很快就被冬雪一般的白盐覆盖。两种颜色似乎正在争夺爱德华的肉体。
“邪龙的魔力正在抵挡盐化的侵蚀,但是这也不会坚持太久。伊丝卡的力量,绝大多数的防御魔法都一触即溃,更别提仅仅是邪龙精神的一角。不过,爱德华君的灵魂还依然被邪龙的魔力困在这已死的躯体上。”
说到这里,戴维会长向我看了一眼,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他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便又转过头去。
“所以他现在大概还在痛苦地挣扎吧。不过不用担心,很快这样的挣扎就会结束,他的身体会和邪龙一起化作不会言语的盐粒的。”
“是,是吗……”
结果,那个男人的结局,就是这样凄惨的死法。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他。是恨他吗?还是为他感到悲伤?
似乎都不是。
如果说命运真的存在的话,那他就是被命运操纵的可悲的人。明明是想追回自己曾经拥有的,却白白因此而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好像跟我们有点相似呢。
或许,就这样静静地划下休止符,阻止他进一步滑向深渊,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吧。
海瑟似乎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说起来,你好像也是为了这家伙而来的吧,一路上瞥见你不少次呢,不远万里真是辛苦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可以当做你最后的遗言。”
“……谢谢。”
“哦?”
即便是锋芒毕露杀气四溢的那个人,也因为这句话,气势在一瞬间弱了几分。
“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对我道谢的异端。”
“是的。您做了我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谢谢您,给了他一个干脆的结局。”
“……想说的就这些吗?”
“是的,我已经说完了。”
“很好,那就让我送你们一起上路吧!”
说着,那个人拔起了插在地上的盐刃。本已微微收敛的杀气猛地暴涨,空气中似乎都飘荡起了血腥味。
如果说刚才与石人偶的战斗只是小试牛刀,那现在就是真正“狩猎”的开始。
就连一直观望的艾雷克托先生和安娜女士,都不禁因为这种气势而绷紧了身体。而伊莉娜小姐和我早已本能地进入了战斗状态。同样地,对面格里高利之剑的几人也传来了紧张的气息。
然而,一只洁白的小手拦住了我们。
“虽然是不太合理的要求,但请交给我来处理。”
“海瑟!不是说——”
阿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海瑟的一个眼神就让他退缩了。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瞳孔,此刻彻底激发出了凄艳的血色光芒。魔力极度高涨的她,彻底地展现出了作为“魔女”的可怕一面。
“真难得。一向躲躲藏藏从不正面交锋的你竟然拿出干劲来了?”
“是的。因为我——”
一只手抱紧了破破烂烂的小熊玩偶,海瑟的另一只手笔直地伸向了那个人。
“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