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苏晨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他静静望着面前神色严肃的希尔维森，唇边甚至还定格在一贯弯起的弧度，认识以来，希尔维森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称呼过自己，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说：“希尔，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希尔维森微微一哂，遗憾道：“我是认真的，流程上还可以行联盟军礼，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革新者’想要带走bye，眼下安格尔不知去向，我们不是应该尽快追捕、安顿人质，并且确定bye安全才对么？”
    “bye很强，坦白地说，我开始理解他父亲要等他自愿回去的原因了，”希尔维森说：“因为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
    苏晨：“可是安格尔……”
    “苏晨上校——”
    又是这种官方称呼，苏晨气息一滞，嘴唇抿紧，定神迎上希尔维森的目光——光脑散发出的机械冷光打在他身后，那双眼睛褪去笑意，逆光中，一丝浴血过后的殷红从水蓝色眸底的深处泛起，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吸血鬼的眼神仿佛具备某种不可名状的穿透力，能够洞穿，直抵灵魂深处——许久没有体味过的压迫感碾轧而来，抖落了记忆深处一颗记忆球上落满的灰尘，他只觉得心脏不舒服地收紧。即使本身身为强者，面对更加强大的对手，恐惧和战栗才是所有生物的最初的本能。
    锋利的獠牙和血色微茫的瞳仁，这是一只吸血鬼最显著的种族特征，能激发出这种特征的因素除了嗜血的，另外一种就是情绪波动。
    希尔……是真的认真了……
    “你怀疑我。”
    最终，苏晨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放弃挣扎似的靠在椅背上，手背搭上眉骨，他略微仰着头，眼睫轻启，毫无焦点的目光穿过指缝落在天花板上。
    “被你当敌人对待的感觉还真是……”
    那个声音很轻，像自语一般，不带半点平日里戏谑浮夸的腔调。希尔维森见他那副失落受伤的模样，心里隐隐一颤，行动前不冷静，整个小组失联，与安格尔私自交手，重伤却未被杀害，
    反倒是对方逃走——
    这一切的一切完全不合常理，事关重大，让他怎么能不怀疑？
    “把你当敌人对待的感觉也不太好，”少将说：“让我入侵精神域，证明你是安全的，或者好好伪装，争取骗过我的洞察力。”
    “啧啧——”苏晨维持着受伤的姿势，啧了一声，却轻笑起来，“希尔就是希尔，和联盟那些家伙完全不一样，要是被上将大人听见了恐怕少不了一顿唠叨喽~要不要告密呢？”
    希尔维森不禁莞尔，“你觉得呢？”
    “哎，这就对了嘛！”苏晨一个打挺坐直身子，紧接着又捂住飙血的胸口倒下去，疼得惨兮兮的脸上还挂着一抹贱笑，嘴上埋怨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严肃，吓着我了好么？”
    “怀疑就怀疑啦，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居然还叫我‘苏晨上校’，尼玛军衔都搬出来了，是不是不想做朋友！”
    “来来来~快叫一声阿晨安慰我一下！”
    希尔维森兀自点了根烟，自己先吸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递过去，“阿晨。”
    “喂，给我点烟还先抽一口，要不要这么没诚意？”苏晨一脸嫌弃，但还是勤快的把烟接过来，痞笑着往嘴里一叼，含糊地说：“来吧，亲爱的，我的精神域你随便进~不过说好了哦，看到我偷偷打飞机的记忆不许到处乱说~！”
    希尔维森嗯了一声，玩味道：“原来你这么寂寞？”
    苏晨鄙视他，“这个时候就不要炫耀你有老婆了好吧！”
    “不过话说回来，”苏晨夹住烟味，懒懒地呼出烟雾，烟尘后细长的凤眼眯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发现我是卧底，打算怎么处理呢？”
    “我需要一个理由？”希尔维森说。
    苏晨挑眉一哂，道：“我这么问的理由？”
    “不是，”少将说：“我要你成为卧底的理由。”
    苏晨缓慢摇了摇头，笑道：“希尔，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昆西·诺菲勒从远星系来到地球，你会不会为了他一无反顾的背叛联盟？”
    “我想应该不会。”
    苏晨一惊，“为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的设问透露出了一个大前提？”苏晨疑惑地蹙眉，希尔维森解释道：“‘背叛联盟’意味着老师站在联盟的对立面，阿晨，我虽然对当年洛萨处决老师的方式抱有异议，但是真的没有反联盟的想法，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才对。”
    “我以为他是你的老师，你就会……”
    西尔维森笑了笑，“我敬爱他，却不盲目。”
    “那就好……”
    “那就好？”
    “没什么，”苏晨笑道：“开始吧，要温柔，我可是伤员~”
    此时通讯器忽然一亮，希尔维森迅速点开光屏查看文字内容，苏晨注意到这个举动，蓦地回忆起对方一进门听见安格尔已走后编辑讯息的细节，顿时意识到什么，问：“是谁？”
    “bye，”希尔维森边说边朝门外走去，“精神域入侵稍后再说，我先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手指搭上数控门，他脚下顿住，头也不回地说：“斯诺会在处理完你的组员后赶到，你留在这里等伤口再生，不要离开。”
    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漫不经心，但其中却夹在了一丝并不明显，但又让人必然会察觉到的威严，表面上是在说‘等伤口再生’，侧重点却放在了‘不要离开’，分明就是上下级之间才有的命令口吻！
    心底狐疑泛滥，苏晨不由得眉心拧起，“一开始你给bye发的讯息是什么？”
    “【安格尔出现，第一时间通知我。】”希尔维森低声复述道。
    苏晨：“你怎么知道他会去找bye？”
    “一开始我就说过，‘带走bye才是他们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阿晨，这一点你会想不到么？”
    “……”苏晨哑然，静了几秒后，喃喃说道：“没想到……”
    “你以为安格尔会这么听话离开？”
    苏晨一愣，下意识地问：“听话，听谁的话？”
    “当时这间主控室只有你们两个人，能让他离开的人除了‘革新者’的教皇和father，恐怕就只剩下你了吧？”希尔维森说：“他既然去找bye继续完成任务，说明那个人不是教皇，而father不希望bye现在回去，除非‘革新者’内部还有第三个可以调遣变异体的人，否则的话，阿晨，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吗？”
    “——让他可以不杀你，又听话离开。”
    “阿晨，你有事瞒着我，验证了这点，感觉才是真的不太好。”
    “希尔……”
    “别说了，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给我一个理由。”
    话音没落，随着‘嘭’的一声，数控门关紧，一切静默。
    对方离开的背影成为印刻在视网膜上的一抹残影，苏晨望着门所在的方向出神，心里最担心的事不是身份暴露，而是暴露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合上眼睛，灵魂沉入意识海，沉入未经幻化和掩饰的精神域
    一阵沁凉的风吹散额发，带来腐朽干涩的血腥味，眼睫轻颤着睁开，苏晨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荒芜一片的灰色废墟，犹如褪去颜色的记忆，身后是属于本体的过去，而上前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被病毒吞噬的人类，不朽，灵魂寂灭，原本无限延伸的精神域，在失去意识体后，终于出现了象征死亡的终点。
    苏晨独自站在精神域尽头，像一个擅自闯入别人领地的入侵者，象征死亡的灰色地带排斥着他的存在，渴望成为人类，终于占据，却最终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
    强悍的意识触发散开来，构成精神域的五维空间被暴力打散，他小心翼翼构筑起一层虚伪的装束，就像以往每一次需要向别人打开精神域时的那样。
    一颗记忆球滚至脚边，他弯腰捡起，轻轻拂去表面的一层灰尘，随着这个动作的进行，属于这段记忆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苏队……你、你竟然是卧底？！”
    “雪莱，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阿晨，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不能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