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明眼看面前一副乱剧,好像小城市的败家子弟,认不清世面。终究一来到外边,仍囿于其间。一切自妄与得意将他困锁得半步不能前进。
他向小刘招一招手,探帘子出去之前,附耳贴在申媛脸边说了两句。
“你表哥这边的钱,我会出。”
他一低眼,眸底子里即是申媛的小小软软的耳背廓。看起来睡相不大好。稍稍带着湿意,耳轮处有着孩童稚气的微一的翻褶。
“你别纵着他。”申媛望过来,因着身高,她仍需仰高下巴颏才能说话。
柳建明若有若无地低哼一声:“看我心情。”
听了这话的申媛,像是撇了一撇嘴,又好似只是弯了嘴唇,在笑。那笑意味不明。说是不近人情却处处隐含着温情与人性。
不过那温情,柳建明大步往外边出去的时候想:只有愿意吃得起苦、受得了挫折而依然顽强不屈的人,那才能斩破荆棘。一路所向披靡之后,吻到心爱的冰冷睡美人。
小刘闷头闷脑地过来,一出了外边,在不那么吵的急诊大厅旁干净的长廊上。柳建明便喊了停,“小刘。”
小刘“咦”地望去。
“这是?”
眼见柳建明从兜里掏了三张百元大钞,慷慨地塞给他。这小刘更郁闷了:
“老板,你这是做什么?”
“后头那张天弱的,”柳建明下巴往后边歪了歪,“你也不容易,都差不多的年龄。回去给你女友,好好伴着,一块儿去吃顿。”
柳建明兜里现钞不多,现在人都网络直付。拿现钞弊大于利,容易掉,他搜了个半天才掏摸出仅剩无几的三张。他这会儿,全给了小刘。
小刘忙推脱:“这哪行,不用。”
“你跟我客气什么?”柳建明又笑了,“你忘了?我本来就是直付你工资的人。我愿意给你多少,就给多少。全是算在你时薪里的。”
小刘一听,是这么回事。柳建明还道,“年底里的年终奖,不也是这么回事?是不是?”
小刘按捺着心里头的小雀跃,欢喜了接过来。看着他这样活泼,似乎又回到了平常,柳建明这才放心地笑了笑,拍拍他:
“这边交给我,你收工了。”
柳建明本来就会开车,只是嫌累,一整天地靠在正驾驶座上。后背不垫块东西,背上的脊柱都好似能退化一年般,不夸张。直接的感受,才聘用专请的司机。
小刘心里犹豫了片刻,趁着好时候,在柳建明手插回裤子里的时候。迎头凑了上去:
“老板,那张天弱真是申小姐的表哥啊?”
他犹估摸着,两个人长得不怎么像。心里则在不负责任地猜忌,会不会又是一场碰瓷,说坏处了想,会不会两个人联合起来的密谋。
“哪会。”柳建明拍了拍他脑袋,“你别把你家老板想那么傻,成吗。”
小刘缩了缩颈子,挑一下眉,心里头激灵地想今天还算值。
“那你走吧,”柳建明走进去,回头看他一眼:“以后手机也不要给别人玩。”
知道老板为他着想,小刘自然欢喜。靠在墙边踮起脚招一招手,一溜神,想幸好他都给自己的安卓机用黑科技锁程序密码——
不然,他会肯给那家伙看自己跟女友的宝贵信息共享?
里头,到处点着灯的急诊大厅里。左右夹邻的帘子里的张天弱,四处瞟了瞟,一片气流直在喉咙上下悠悠打转。他压了又压,好半会儿才终于将它逼出鼻腔。
缓缓地吐了口气,张天弱瞟申媛一眼,“你不坐?”
申媛居高临下地抱着手臂,微微抵着旁边一架子。说:
“不用了。”
“表妹,”张天弱讷讷,“你也别怪我。你赶我下来,我没地方去了。”
“你直接叫我申媛。”
用表哥表妹的,熟稔得过分。这遭子言语上不自觉用了的亲昵随意,申媛免了。
张天弱“哦”了一声,心里窃窃地想,我怎能错过这么一个攀关系的好机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一停,蓦地看见远处大步流星而来的柳建明。
他一下笑了,“表妹,那是你的男朋友?你都不跟我们说一声的啊。”
申媛侧头看了眼过来的柳建明,既不说不是,更不应了他的话说是。
“这家伙看起来蛮有钱的。”
“是吗。”
终于搭理了他一声,张天弱又得意:“不过,有点财大气粗的样子嘛。”
“比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
申媛低哼的当口,过来的柳建明将顺手,将她的肩膀搂上了一搂。望过去张天弱说:
“你脚怎么回事?”
张天弱装无辜:“被你车撞的啊。”
柳建明暗暗地察申媛的表情,自觉松开了手。从她的肩膀上索然无味地撤开来,颇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悻悻。向着张天弱时,气全撒在他头上。
“我可以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柳建明手臂一横,抱在了胸口。几分戏弄:“你脚上的伤我也能。不过你要是待会儿警察过来,你现在不讲实话。监控调出来,到时候我不会再陪着你演这一出戏。”
张天弱一噎:“你怎么还这样呢?”
柳建明不轻不重地往他单身下的床上踢一脚。轻轻沉闷的“砰”然一声,震得张天弱神色俱惊。
“自个儿摔的,还是又寻思了一回?”
张天弱捺住自己骂娘的冲动,看了眼申媛。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抽离在两个男人之外的第三世界里,游思难寻。
不禁哑了声:“我自己摔的。”
“楼梯上?”
就知道这么回事。柳建明抬眼一瞥,那张天弱不服气地转了转脖子,连绵的“嗯嗯”几声:
“别忘了,付我医药费。”
成足了一个缠上便不想走的无赖。一直望着墙壁,实则耳朵专注地听到的申媛,拉了拉柳建明的衣料。当做故意不看见张天弱那拼命示意的嘴型,张张嘴。仍是那一句话:
“你别惯着他。”
柳建明早悠然自若地收回来的裹在长裤里的腿脚,往后靠,跟申媛一块儿抵着架子。
“听你的——”
这话刚出,那本还有些毫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张天弱,顿时一串骂。在两个人视线移过来的当口,他赶紧举起手:
“护士!护士!”
一个刚好在隔壁帘子里的护士,探了帘幕,溜出了半张脸来:
“怎么?”
“尿急。”张天弱气冲冲,“给把轮椅。”
“好的。”
小护士利索地应了声,骨架娇小的身子往后边一撤,又钻了回去。
给另一床的病人在测不知什么,隔了一面帘,隔壁邻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仪器声。
很快那小护士又回来了,刚好是前先那穿宝蓝色小针织外套的急诊护士。
她低声:“张天弱,是吧?”
张天弱“哎”一声。
兴许是察觉了逼仄的一方小天地的对面,明晃晃的,还有一对男女靠在那儿。容貌均是出众,属一眼望了便不能忘的典范。气质也都有佳,这会儿,小护士瞄了眼前头:
“呃……”她记起来,“待会儿骨科的徐医生会过来亲自帮你看一下片子,考察之后会决定你要不要转去骨科病房。这里是缴纳的单子,这位——”
申媛扯了个嘴角:
“申媛。”
她其实不想给张天弱缴费用。
“申媛,”小护士笑了笑,“您看看。”
说着,拿了那一大长串的账单费用。柳建明搬了把铁质椅子,申媛坐下来后,他靠在椅背旁边跟着一块儿看了看。
小护士推着轮椅上的张天弱走了。看账单费用的柳建明,经不住一笑,“你这表弟的名字,原来叫天弱。”
“嗯?”
“我以为,郭沫若的若。”柳建明侧一下脖子,按住说:“你们家人取名字挺怪的。”
“的确。”申媛哗地又翻了一页,这一大长串的账单看下去,确定无疑是:那张天弱是把一年的梯间都趁着住院一块儿坐了。
因为是外地人,没有本地医保,又不通用。这院还没住进去,本来连张卡都没来得及补办。小刘倒是心细,早帮张天弱办好了病历卡,另一张磁卡便收在了里头。
柳建明靠着申媛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撩一下她垂在肩颈的头发。她居然没反抗。
不由享受地笑了一笑:“你表哥这边,你打算怎么做?”
申媛看他,“自生自灭。”
“我有个叫冯世科的朋友,”柳建明倒是好心,“在山那边的温泉旅馆做馆老板,正缺人。”
申媛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在翻病历卡的手停下来。一块儿将病历卡与账单,混在一起。她手下一边这么无意识地做着,眼上一边抬起来:
明晃晃的意思是:你干什么这么为他鞍马效劳。
“你应付不过来的亲戚,”柳建明心下一动,看着她那小巧的下颌。不由得抛了本应存的得体与顾虑,伸手去捏了捏。
“只有我帮你打发了。”
帘子这时候撩开来,来人仍站在帘子外,嘴里随之冒出了一句话来:
“请问妇产科的周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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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完成,还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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