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与周洛阳快步离开酒店,就像他们在半岛酒店逃离一般。
“乐遥把凡赛堤之眼拿到手了!”周洛阳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杜景:“我调用了协会里他们回国那天,住的酒店的记录。早上六点抵达,再一间一间阳台外偷窥,总算先找到你了。可惜岳丈大人还在东京,权衡利弊后,我决定先来找你。”
那句“岳丈”顿时让周洛阳哭笑不得,说:“别胡闹!”
“不是?”杜景停下脚步,认真地朝周洛阳说,“你觉得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因为时间倒流了,所以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快走!”周洛阳被杜景堵在安全通道里,已经听见报警声了,马上推他。
杜景却没有半点迟疑,一手撑在墙上,来了个壁咚,控制住了周洛阳。
他的领带稍稍垂下,低头看着周洛阳。
“先把这件事给我说清楚。”杜景说。
“是的。是的!”周洛阳只得答道,“你这个疯子!能不能有点急迫感?”
“什么关系?”杜景又重复了一次。
“你是我男朋友。”周洛阳说。
杜景这才放开手,牵起周洛阳的手,来到酒店大堂前的安全门处,外头已有保安进来,杜景把门蓦然一拉,又是一关,冲力顿时将保安撞了出去。
“不好意思。”杜景礼貌地道歉,拉着周洛阳走了。
周洛阳:“……”
“我们现在回到一年多前了。”周洛阳见杜景拉开跑车门,道,“你……车从哪里来的?先去找乐遥!”
“他们已经走了。”杜景戴上墨镜,坦然道,“偷的。现在去机场,尽快截住他俩,安全带系上,要开始飙车了。”
杜景回到一年多前,身上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邪气。
“可你怎么知道……”周洛阳系上安全带,杜景打方向盘,上了高速,一脚油门把速度提到一百八十码,周洛阳顿时肾上腺素狂飙,被座椅一推背,心脏险些跳到了嗓子眼。
“慢一点!”周洛阳道。
杜景:“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
周洛阳:“……”
跑车左右穿插,犹如火箭般呼啸而去。周洛阳翻开包,一边翻找东西,一边说:“万一截不住乐遥呢?”
“远走高飞,”杜景说,“我和你,躲开斯瓦坦洛夫斯基。”
“太疯狂了。”周洛阳发着抖,在手机上打开翻译器。
杜景说:“看什么?”
周洛阳掏出从黑皮笔记本内撕下的那一页,用翻译软件进行识别,那行俄文全是手写体,翻译软件难以辨识,翻出来的内容也显得断断续续。
“我曾祖父的笔记……看车!”周洛阳抬头,瞬间色变,“要追尾了!”
跑车呼啸着擦着一辆货柜车疾冲过去,杜景说:“念。”
“我在……·艾尔桑伦·斯瓦坦洛夫斯基,我的挚友手中得到了它。斯堪的纳维亚教派中的圣物……跨越时空巨大力量的转轮……”
周洛阳说:“这翻译太费解了……”
“继续。”杜景看了眼导航,距离机场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偶尔也会陷入泥潭,时间之轮的力量,将帮助人类重获新生……但我们唯一无法改变的,是生存,与死亡……”
“生与死的献祭,将是与教义之中魔鬼所做的交易……”周洛阳的声音发着抖,变得凝重起来,“杜景,接下来是引用的,他们的教义内容,‘从生死的制裁中逃脱,唯一的可能,就是为它献上祭品,善人与恶人,老者、妇人、孩子与青年,在神的面前,一视同仁’……”
杜景表情平静,说:“所以每一次,一旦在时间回溯之中发生了死亡,挽救一个生命,就要用其他的、活着的人去换取,很公平。”
“乐遥不知道这一点,”周洛阳说,“我提醒过他了,可这又是什么原理?”
“下车。”杜景抵达机场,两人快步跑进候机大厅,周洛阳看了眼航班信息。
“结束登机了。”周洛阳记得乐遥坐哪个航班,接到父亲的讣告那天,这一航班会在他的脑海中记得一辈子。
杜景到柜台去买票,二十分钟后还有另一家航空公司的一班。
“快,”杜景说,“来得及。”
周洛阳上了飞机,心脏狂跳,空姐开始发放飞机餐,众多念头疯狂涌来,一时淹没了他。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周洛阳朝杜景问。
杜景调节了座椅靠背,躺在周洛阳身边,没有说话。
“素普说,”周洛阳又道,“按照过去的演绎,你会在羽田机场被监控拍到,上车,追上我爸爸的车,再朝乐遥开枪……”
“不。”杜景否决了这话,“你就没想过是另一个可能?”
周洛阳望向杜景。
“如果斯瓦坦洛夫斯基根本没有打算,让乐遥完成这件事呢?”杜景朝周洛阳说,“这两天足够他进行部署,将他的手下埋伏在羽田机场,把凡赛堤之眼明着抢过来。”
周洛阳仿佛明白了什么,声音发着抖:“那么也就是说,这场车祸,真正的凶手很可能是俄罗斯人!”
还有许多细节周洛阳没想通,杜景却道:“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你失眠多久了?”周洛阳问。
杜景:“快一个月了。”
周洛阳翻杜景的西服口袋,看见他随身携带的药盒,里面已经空了,显然是匆忙回国,未曾带上足够的药。
“乐遥这个时间,一定已经出关了。而我爸爸,正在机场等着接他们。”周洛阳抵达羽田机场,开始排队过海关,乐遥他们是日本本国人,不需要像游客一样排队,比他们走得更快。
杜景站在到达大厅内,抬头看了眼柱上的摄像头。
“你要去租车吗?”周洛阳感觉到自己与杜景仿佛一步步地踏入了一个诡异的时空回旋里。
“你觉得,他会重复一次曾经的事?”杜景摘下墨镜,现出迟疑神色。
周洛阳说:“如果我是他,就会设法说服我爸爸去坐地铁。”
杜景道:“斯瓦坦洛夫斯基不会让乐遥走,拿到表之后,一定会先杀了他。”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枪响。
到达大厅内传来疯狂的尖叫声,杜景色变,让周洛阳藏身柱后,两人朝外望去,只见警察、安保全部朝着地铁的方向跑去!
“在这里等着!”杜景马上道,继而冲了出去。
周洛阳没有听他的,转而跑向另一个人群疯狂逃跑的方向。机场内发生了枪击案……这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究竟是谁?
但他很快找到了答案——他看见继母倒在了血泊之中,不少人上前去,为她捂住胸口的枪伤。
刹那间一幕景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杜景猜对了——乐遥天真地以为交易完成,交出表后,斯瓦坦洛夫斯基的手下马上拔枪。
但继母保护了她的儿子,乐遥逃掉了,她却倒在了血泊之中。凡赛堤之眼现在在谁的手里?
“乐遥?爸爸!”周洛阳转身四顾,喊道,“乐遥!”
他看见一伙身穿西服的俄罗斯人快步奔跑而去,紧接着杜景随后冲上,一个翻身,将最后那人扳倒在地,抢到了他手中的枪。
跑在前面的杀手顿时转身,杜景毫不迟疑一枪点射,放倒冲上来的人,闪身一打滚,枪声大作,子弹横飞,他躲到了机场的柱后。
突如其来的枪战愈发引起了骚乱,玻璃门被逃命的人挤塌,传来疯狂的尖叫,不少人推搡、踩踏,地上全是伤员与血迹。
周洛阳不敢叫出声,四处看,杜景则好整以暇,藏身柱后,调整弹匣,又回了两枪。
这个时候,周洛阳看见了父亲与乐遥。
周嵩保护着小儿子,两人藏身于一部自动贩卖机后,父亲两手抱住了乐遥的头,哪怕这保护根本无法格挡子弹。
乐遥不住流泪,望向母亲被枪杀的方向,浑身发抖,手中仍紧攥着凡赛堤之眼。
周洛阳:“太好了!乐遥!”
父亲听到中文发音,难以置信地抬头,朝周洛阳望来。
“爸爸……”周洛阳与周嵩对视。
“洛阳?”周嵩嘴唇发抖,在混乱中做了个口型,理解不了为什么大儿子会出现在此地。
乐遥抬头,与周洛阳对视。
周洛阳看着周嵩,那一眼仿佛跨越了光阴,他的泪水不自觉地流淌而下,不住哽咽。
“爸爸……”周洛阳哽咽道。
乐遥发着抖,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周洛阳知道这不是叙旧的时刻,他朝乐遥伸出手。
“给我。”周洛阳做了口型,“相信我。”
乐遥从兜里掏出凡赛堤之眼,看着周洛阳,摇摇头,继而把表盘放在地上,左手控制日期转盘,右手控制扭针。
“不,先不要这样!”周洛阳喊道。
周洛阳起身,扑向弟弟,杜景在柱后转头,只一瞥之间便飞身跃起,飞出障碍掩体,身在空中放枪,落地时一打滚,冲向周洛阳。
子弹飞向自助贩卖机,霎时间时间随着乐遥的动作而变得缓慢起来,周遭光芒随之一收,周洛阳眼前景色流转,回到了中国宛市,酒店,早上七点。
素普:“……”
周洛阳:“……”
素普:“你们做了什么?”
周洛阳:“快放了我……”
紧接着,杜景一个飞旋,踹破落地窗,冲了进来!
素普这次不敢再与杜景动手,直接扑到房间门前,却被杜景飞跃冲去,伏身扑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杜景将素普悍然拖倒,锁住他的脚腕,就地一蹬起身,拎着百余斤的成年人仿若无物,又来了个单手过肩摔,把他砸向落地玻璃窗,砸出了酒店!
“乐遥回退时间了!”周洛阳不明白乐遥为什么回转到了早上七点这个时刻,想来斯瓦坦洛夫斯基教给了他定位时空坐标的方式。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发,在去机场的路上了。”杜景说,“快走!”
杜景冲上车去,说:“乐遥没必要一定回东京……他在想什么?”
周洛阳焦急地说:“他如果不回去,我爸爸就会落在斯瓦坦洛夫斯基的手里,他必须回去!”
七小时后,羽田机场。
杜景与周洛阳刚出海关,又是一声枪响,一模一样的尖叫与混乱,但这一次,枪声来自另一个方向。
“出租车站。”杜景说,“跟我走。”
两人逆着逃跑的人群,飞奔向出租车站,与一伙俄罗斯人擦肩而过。
杜景二话不说,出脚,直接绊倒一个,夺过手枪,几下了结这伙杀手。枪声引起了更大规模的恐慌,连周洛阳也被震住了,近距离的枪响令他耳膜剧痛。
接着杜景没有废话,腾出一手搂着周洛阳,两人躲到柱后。
周洛阳不住寻找乐遥的下落,却看见了前来支援的俄罗斯人。
杜景:“他们在地铁站与出租车站都有埋伏,我猜对了,斯瓦坦洛夫斯基根本不想让乐遥救人。”
杜景又枪杀了几名杀手,随手把周洛阳抱在怀里,让他不要看那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怒吼道:“周乐遥!出来谈谈!你们跑不掉的!”
俄罗斯杀手越来越多,朝他们围拢上来,周洛阳抬头看了眼,只见四面八方全是身着西服的、斯瓦坦洛夫斯基派出来的杀手。
“他们认得咱们。”周洛阳喃喃道。
杜景:“他一定就躲在机场的某个角落。别忘了,他也在时间回溯中。”
杜景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他随手把枪扔到一旁,转身单膝跪地,抱住了周洛阳,就像看不到周遭的杀手般,专心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时候到了,”杜景说,“这样很好,别的我不想再管。”
然而就在此刻,时间再次回退,刷然将他们拖进了长河之中,逆流而上,再一次回到了清晨七点。
周洛阳:“……”
素普二话不说,起身便逃,冲向酒店房门,杜景踹破落地窗,第三次撞进客房中。
客房门轰然关上,素普逃了。
杜景追了几步,只差那关键性的两秒。
“别管他了。”周洛阳说,“快给我松绑!乐遥又在回溯!”
杜景骂了句脏话,朝床前过来。
“我要和你做爱,”杜景说,“不去东京了。”
周洛阳说:“你疯了!快松绑!”
杜景撑着床,低头看周洛阳,说:“这几天躁狂犯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可以的。”周洛阳感觉到了危险,他的手脚都被绑着,他知道杜景不是危言耸听,但他相信杜景能控制住。
“你可以的。”周洛阳说,“杜景!再坚持一会儿。”
杜景没说什么,最后解开了周洛阳的束缚。
“事不过三。”杜景答道,带着周洛阳下楼,出门,上跑车,开往机场。
“必须抢在乐遥发动回溯前拿到凡赛堤之眼。”杜景在车上说。
“然后呢?”周洛阳说,“由咱们这边操纵时间?你记得斯瓦坦洛夫斯基是怎么做的?”
“大致记得。”杜景说。
周洛阳说:“我也勉强记得,在机场你们枪战那会儿,我又看见乐遥用了一次,左手控日期盘,右手调旋钮,让日期盘与指针同步旋转,可是你要怎么用?”
杜景:“回到五年前,咱们在寝室里认识的那天,马上就去宛市拿到它。”
“斯瓦坦洛夫斯基不会甘心。”周洛阳说,“你、我、素普、乐遥、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共五个人,会同时回到五年前。”
“素普不会再来了,”杜景说,“他的愿望已完成,我们唯一要对付的,就是那俄罗斯人。这样,拿到以后,咱们先搜寻他的藏身处,他一定就躲在羽田机场,不可能假手他人,他要第一时间拿到表,我们可以先在机场杀了他,拿他做个实验,再发动回溯,看看是什么情况,最好的情况是,他也该死了。”
“你在这一年里,经常杀人吗?”周洛阳说。
杜景沉默片刻,答道:“不经常,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周洛阳不知道经过认证的人,一旦死了再发动回溯,会发生什么。会保留着之前所有的记忆吗?
“可是要怎么拿到它呢?”周洛阳一直在想,前两次,虽然不知道乐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父亲,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乐遥让家人改坐地铁或是退而求其次,搭出租车。
但这两次都失败了,继母还是死了,缘因俄罗斯人派来的杀手,埋伏在羽田机场的两个重要交通枢纽出口。斯瓦坦洛夫斯基答应乐遥的,不过是谎言。目的只是让他把表拿到手,再夺过来,顺便杀他灭口。
之所以没有在中国境内,只因宛市的操作可行性太低,外加他无法确认凡赛堤之眼在何处。
“乐遥应该另想办法……假托……假托有事,”周洛阳说,“延迟一天回东京。”
“这样的话,斯瓦坦洛夫斯基就会找到宛市来了,别忘了你爸爸始终是人质。”杜景说,“他们在宛市还有商会,只是不想贸然动手。”
周洛阳不得不承认,把凡赛堤之眼交到他与杜景的手里,是唯一的办法。
“你父亲与继母,”杜景说,“也许只能活一个,从现在开始,计划未来作改变,拿斯瓦坦洛夫斯基的性命当祭品的话。”
“保镖们呢?”周洛阳说。
杜景:“我一开始就杀了不少,这伙人搞不好都得死,成为连环车祸的祭品。”
周洛阳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车祸里,你的家人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让你爸爸活下来?”杜景问。
周洛阳无法回答这问题。
“不说话,我就替你决定了。”杜景停下车,抵达机场,早上八点二十,阳光万丈。
东京,羽田机场,时间回环中,第三次过海关。
“事不过三。”杜景朝周洛阳特地强调道。
“那是我爸。”周洛阳朝杜景说。
杜景摘下墨镜,在队伍前面回头,朝周洛阳低声而认真地说:“他已经走了,离开你了,洛阳。”
周洛阳拿着手里的护照,翻来覆去地看,借以掩饰自己真正的表情,哪怕这种小动作对杜景而言毫无作用。
事实上那天乐遥的话,确实掴了他一个耳光,乃至他再见到过去的父亲时,甚至不敢起身,走过去,到父亲面前,好好地抱一下他。
只因他心中有愧,哪怕一切重来,他依然没有决意挽回父亲的生命。
“如果在车祸中身亡的是我。”杜景忽然问:“你也会这么做么?”
“会。”周洛阳想说,但很快他就改变了念头,想到杜景对死亡本来就毫无畏惧,唯一不舍的只有他周洛阳,于是他想改口,回答他:“不会。”
队伍缓慢向前,周洛阳又想了片刻,最后说:“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杜景得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答案,轮到他时,他走上前去,率先过了海关,周洛阳随之过来。
“我不知道。”杜景有点迷茫,朝周洛阳说。
两人安静等待片刻,时间已过,第三声枪响没有响起。
“乐遥最终还是选择了停车场。”杜景说:“我去租车,在这儿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周洛阳忽然有种奇异的,莫名的感觉,无数个已发生的事实在此刻一瞬间化为虚假的记忆,清晰的,真实的历史线路终于开始缓缓浮现。
而另两条重复的时间线倏然被收进了记忆里,他甚至无法判断这一切是否真正的发生过,抑或只是大脑之中,自欺欺人的虚假记忆。
素普回来吗?周洛阳不知为何,有着强烈的预感,他仿佛感觉到素普就在附近。
他走到先前父亲与乐遥躲藏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饮料,收到杜景的消息,标记了方位。
他抬头看监控,心道我会被监控拍到吗?如果被拍到,未来的素普将看见,时间线里多了一个人?这与已知的过去便完全对不上了!
但当他走出到达大厅时,一辆车停在了路边,杜景摇下车窗。
周洛阳上车,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么?”杜景问。
“难怪素普给我看的监控里,没有拍到我。”周洛阳总算明白了:“因为我没有出现在交车的停车场!”
“是的。”杜景漫不经心道:“所以你打算道歉?我原谅你了。”
周洛阳确实打算道歉,为他曾经对看见素普监控时的怒火,对杜景的冷淡而道歉。但他转念一想,却更混乱了。
“可是曾经的你确实是一个人来到羽田机场。”周洛阳说:“那个时候,我不可能跟着你来,我刚研究生毕业,还呆在国内。”
一上羽田高速,杜景就把车速开到最高,轻巧一打方向盘,超速行驶。
“没有什么曾经。”杜景说:“你口中的曾经,就是现在。”
周洛阳不解道:“什么?”
时间长河中几乎所有悬而未解的谜题都核对上了,唯独这一点对不上。按理说周洛阳在研究生毕业那天不可能突然袭击,前来日本,可是所谓的“那一天”,又切切实实的就是当下,眼前!因为他已经回到了过去。
“记忆里的过去。”杜景说:“就是真实的过去么?”
周洛阳:“否则呢?”
但周洛阳马上不说话了,他知道杜景一定想清楚了,只不想干扰他的思考进程。
周洛阳说:“我现在非常迷茫,我们改变过去了么?”
“没有‘我们’,只有‘你’。”杜景随口道:“这就是光粒逆流转轮的运作原理,你还不明白?”
“等等。”周洛阳示意杜景,纵横交错的念头与前因后果,正在他的脑海中缓慢浮现,就像大海中露出脊背的岛屿,在那之下,则是更为广袤的神秘陆地。
“只有两个可能。”周洛阳自言自语道:“一是我改变了过去,二是没有。”
“第一个可能。”周洛阳的语速变快,很快就厘清了假设中的各种可能性:“在这个过去里没有我,只有你,你与俄罗斯人各自驾车追逐乐遥与我们的爸爸,在高速上枪战,酿成了车祸。现在我来到了,会让所谓的‘过去’,也即是‘现在’变得不一样了。”
杜景没有说话,依旧专心地开着车,他连着超了六七辆车,平生开车技术到这一刻已发挥出了巅峰实力。
“第二个可能。”周洛阳说:“我以为我回到了过去,改变了大家的命运,实际上我的回溯也注定了在历史中。”
“就像科幻片。”杜景说。
“但这是不合理的!”周路阳说:“这里有bug!因为在我的人生里,根本就不存在五月十四日,回到过去的这段记忆!假设时间与过去毫无梗概可能,一旦我重复一次一模一样的人生,我是不是接下来又将领养乐遥,成为他的监护人,一年以后与你再次相见,经历我们一起经历的事件,最终又回到这一天?”
“不对。”周洛阳想到就不寒而栗,这也就意味着他即将再次被困在一个为期一年多的时间圈环里,中间的任何一个微小念头,都将造成因果线的偏离。
所以第二个假设,也即时间不容更改,绝无可能。
“未来,或者说过去。是可以被改变的。”周洛阳想通了这一点,变得轻松了起来。
“我以为你在余健强没有死的那天,就想通了。”杜景答道。
“但是一切为什么又朝着看似不能被改变的方向发展着?”周洛阳难以置信道。
杜景看了眼油表,答道:“改变什么?”
周洛阳疑惑地看着杜景,答道:“过去,你想到什么了,杜景?”
“‘过去’的参照点是什么?”杜景说。
周洛阳完全没听懂杜景的话,但他知道杜景一定不会故弄玄虚,只是在这个时候设法把复杂的经过为他解释清楚。
“过去的参照点是现在,杜景。”周洛阳说。
“叫老公。”杜景漫不经心地开着车,说:“那么你所认知的过去,发生在哪一天?”
“没有。”周洛阳隐隐约约,触碰到杜景的思路了,说:“这一天还没有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可是它明明发生了不是么?上一个五月十三日,我很肯定它发生了。我在宿舍里,收拾了东西,回了徽州的家,在家里收到了东京的唁电……”
“那是你的记忆。”杜景终于道出了真相,抬起一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所知道的上一个‘过去’,它消失了,成为了你的‘记忆’。”
周洛阳:“……当心!”
杜景猛地一打方向盘,呼啸着超过了一辆车,周洛阳来不及与他再分析——他看见了父亲的车!
周洛阳马上给父亲打电话,不时抬头,看见了两辆黑色六座奔驰,跟在父亲的座驾后,紧追不舍。
“怎么一直打不通?!”周洛阳说。
“别打了。”杜景一手把稳方向盘,说:“乐遥一定用过你爸爸的手机,把咱俩的号码都拉进了黑名单。”
周洛阳恍然大悟,难怪从北京开始,就一直无法拨通父亲的手机,早该换个电话试试,但乐遥这么聪明,理应想到这一点,说不定还做了别的手脚。
“乐遥!”周洛阳摇下车窗,但很快俄罗斯人的奔驰也摇下车窗,与此同时,杜景猛地一打方向盘,把周洛阳按在副驾位上,让他躬身。
两车并行,里面出现了一把黑黝黝的枪管,杜景没有给他机会,一脚油门,瞬间超过了他们。
周洛阳回头刹那,一声不明显的枪响,带有消音器的枪声瞬间击碎了他们车辆的后视镜,后视镜刷然飞了出去,撞在挡风玻璃上!
“乐遥!爸爸!”周洛阳转身,面朝车辆后窗。
杜景在车前打开一个袋子,掏出一把狙击枪,淡定地摇下驾驶座玻璃。
“哪儿来的?”周洛阳难以置信说。
“机场厕所水箱里找到的。”杜景说:“俄罗斯人不可能带枪入境,与本地山口组有接头。”
杜景回身,稍一放慢车速,周嵩的车马上擦着他们,冲了过去,砰然枪响,周洛阳与杜景的车,后座挡风玻璃碎裂,在疾速飞驰的高速路上,犹如一枚呼啸而去的彗星,带着闪烁的彗尾光环。
杜景说:“你来开车!”
两人解开安全带,换了位置,杜景检查狙击枪,朝后开了一枪。
杜景的车挡在了两辆奔驰与周嵩的车之间,保护了乐遥与周洛阳的父亲,五辆车速度越来越快,周洛阳祈祷父亲千万不要突然放慢速度,否则一定会追尾!
“砰!”又是一枪,子弹穿过后座,打在副驾位的椅背上,紧接着是如同暴雨般的子弹,俄罗斯杀手从副驾位窗口内倾身,启动了连发冲锋枪。
“我看不见前面!”周洛阳被杜景猛地按在车前。
杜景没有回答,左手抱着周洛阳,子弹如流星雨般疯狂射来,覆盖了他们的车,车上到处都是弹孔。
他一手搂着周洛阳,与他一起躬身,稍稍侧头,注视周洛阳的脸,肩膀侧倾,持枪一手朝向后方,看也不看,一发点射。
砰然巨响,车内硝烟弥漫,子弹旋转着飞出他们的车,射向后座奔驰,打碎了后座的挡风玻璃,将开车司机一枪爆头。
蓦然间轮胎擦地声,六座奔驰失去操控,打横,更后车连环追尾,五六辆车全部撞在一起,俄罗斯人的第一辆奔驰被后车铲得横飞出去,越过水泥路飞到逆行向上,被迎面而来的货车迎头撞上,瞬间成为废铁。
周洛阳心有余悸抬头,杜景则坐正,为他系上安全带。
第二辆奔驰蓦然超车,从右方拐来,擦着他们提速,冲向周嵩的前车!
杜景咬着子弹,调整弹匣,摇下车窗,说:“到另一边去。”
周洛阳说:“已经是最快了,租来的车速度不行。”
但就在这一刻,周嵩的车忽然放慢了速度——他们落后少许,与周洛阳的车并行。刹那间周嵩转头,与周洛阳隔着两车对视。
他看见了在时光长河的父亲,一切就像一场虚无的幻影,只有那眼神真实无比。
“爸爸!”周洛阳带着眼泪,朝他喊道。
周嵩作了口型,周洛阳看明白了。
“危险,快走。”
紧接着,奔驰降速,两车夹着周嵩的座驾,杜景一扳周洛阳驾驶座,把他往后放,倾身持枪到车窗前,枪口朝向周嵩。
周嵩马上躬身躲避,与此同时,另一侧俄罗斯人操控的奔驰车内,副驾架出近三十公分长的黑色枪管,双方同时开枪!
一声巨响,时间的流速刹那变慢,主驾后视镜再次被打得粉碎。
杜景毫不迟疑,连开数枪,周洛阳马上打方向盘,避开。
“有防弹。”杜景说了三个字。
接着,两车同时超越了周嵩的车,周洛阳怒吼道:“乐遥!让爸爸换道下高速!快走——!”
奔驰与周洛阳的车内枪声大作,车门上满是弹孔,杜景说:“最后一发子弹。”
杜景持枪朝向敌人的车轮,然而就在这一刻,周嵩的车瞬间冲了上来。
周嵩看了一眼大儿子,点了点头,手上戴着光芒闪烁的凡赛提之眼。
周洛阳刹那大喊道:“不——!”
旋即,周嵩一打方向盘,开车朝着奔驰撞去。
杜景吼道:“停车!点刹!”
霎时周嵩的车,敌人的车在高速行驶中侧撞,冲上了防护栏,杜景抓住方向盘,周洛阳连踩刹车,车辆一个疾旋,险些翻侧,周嵩的车则被奔驰杵得横飞起来,在高速路上翻滚,轰然坠地。
周洛阳眼前一片漆黑,眼冒金星,奔驰横车落后,更多的车撞了上来,连环车祸天摇地动,巨响声不绝。
周洛阳的车撞在防护带上,世界安静了下来,杜景则依旧紧紧抱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杜景低声说:“洛阳?”
周洛阳不住喘气,睁开眼看着杜景,两人额上都淌下血来。
许久后,定过神来,周洛阳点了点头,示意没事。
杜景开车门,两人下车,周洛阳踉踉跄跄,走向父亲倾覆的车。
继母躺在血泊中,头发散乱。乐遥艰难地爬了出来,抬头看了眼兄长,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周洛阳拉开驾驶门,抱出了父亲。
周嵩躺在周洛阳怀里,扯下满是血的凡赛提之眼,放在周洛阳手中。
“乐遥……”周嵩低声说:“在车上,都……告诉……我了。”
周洛阳:“……”
“走……快……走。”周嵩嘴里,鼻孔中,全是血沫:“保护好……乐遥。”
杜景把乐遥抱了起来,远处警笛声响,警察来了。
车祸现场中,到处都是尸体。
周洛阳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抬头看着杜景。杜景放下乐遥,让他倚靠在周洛阳的怀里。
周洛阳哭得不能自已,把凡赛提之眼递给杜景。
杜景跪在他们的面前,温柔地看了周洛阳一眼。
警察朝他们快步跑来,拉起警戒线,杜景将凡赛提之眼放在血泊中。
“来吧。”杜景低声道:“不管我们将迎接怎么样的未来。”
“杜景?”周洛阳的声音发着抖。
杜景左手旋转日期盘,右手拧动旋针,周嵩眼中最后一点生机缓慢消失的刹那,警察奔到数人面前的最后一刻——
——时间开始倒转,吹过高速的风倒卷回去,落叶从地面飞起,回到树梢,飞扬席卷的尘土落地,那一刻,距离凡赛提之眼如此近的周洛阳眼睁睁看着那块表飞起,回到父亲腕上,时光长河再度逆流,无数景象轰然一收,回到了羽田机场。
两人站在海关的出口处,周洛阳马上转身,紧紧抱住了杜景。
“去找乐遥与你父亲。”杜景说:“我会为你杀光他们。”
杜景说毕,匆忙离开,周洛阳记忆里最后,也是最深刻的一幕,是杜景飞扬的西服,以及他穿过机场到达出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