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不明的房间,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惊醒。
顾易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股汹涌而来的心慌几近要将他淹没。下意识地往床头柜上瞥去,一只黑色的旧手机正躺在桌面上。
不知为何,他竟是没有发现半分异样,略显慌张地夺过手机,点开屏幕的同时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瞳孔骤然一缩。
一切似乎是重回到了十几年前,宛若梦魇一般的日子。
冷汗不停从额角渗出,男人无措地张皇着周围,熟悉的陈设就像是阴沉可怖的牢笼。
这是他以前在顾宅的卧室,他呆了整整十多年,有些东西就像是刻在骨子里那般深刻,以至于时隔多年也能在第一时间记起。
然而,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男人猛然下床,脚步慌乱地跑到落地镜前。
镜面里的自己似是也年轻了十几岁,面部轮廓青涩了许多,就连身材都变成了少年时期的清瘦。像是回到了高二那年,回到了林芷离开他的那一年。
桃花眼里布满了浓浓的惊慌,剑眉紧皱,阴沉的脸色弥漫着近乎要溢出来的戾气。
什么情况?
是他回到了过去?还是说那些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顾易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灰调的色彩令人感到窒息,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他的心脏,连简单的呼吸都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易想要逃离这里。
发了疯似的跑到门前,用力地拽着门把手,可不知为何,这门就像是被人从外锁住了一样,怎么打都打不开。
冷汗终于不堪重负地滑落至下巴,最终滴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男人暴躁地低骂几句,随后整个人便像是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狠狠地用肩膀往房门撞去,似是想要用蛮力破开这扇紧闭的房门。
一下又一下,随着剧烈的撞击,男人的喉咙里溢出痛苦且嘶哑的吼声。
像是不知疼也不知累的那样,顾易的额头上大汗淋漓,表情狰狞到令人后怕,可他依旧如同着了魔似的,不停地想要逃离这个房间。
然而周遭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了,这扇木制的房门在此时却像是铜墙铁壁,在如此连番的剧烈撞击下竟是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汗液几近要模糊他的视线,顾易大口喘着粗气,紧接着快步走到床头,抖着手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然而几秒后,手机那头却传来了空号的提示音。
喉结上下一滚,顾易眼神里带着几分惊恐,脸色随之又黑了许多。
空号?!
怎么可能?!
呼吸一滞,耳边不断回荡着冷漠的提示音,直至自动断线之后,男人才恍然回过神,放下手机的同时再次拨出了那个电话号码。
一边又一边,耳边不断重复着相同的提示音,似是在告诉他,自己记了十多年,刻在心里的那串数字就是一个笑话。
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顾易缓缓冷静了下来,在第十次听到空号的提示音时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随后又拨出了那个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号码。
此时此刻,时间似乎被逐渐放慢,耳边自己的喘息声也开始越发明显,又沉又缓,将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微颤的手指缓慢地按着数字键盘,每按一下都像确认过一番才有的动作。
一滴汗落在手机屏幕上,顾易顾不得擦,直至将11个数字全都按出之后,顾易才轻轻擦去那滴汗。
大拇指悬在拨出键上许久,按下后又动作迟疑地将手机贴至耳朵。
‘嘟、嘟、嘟——’
没有空号的提示,这个电话号码是存在的。
瞳孔微颤,顾易愣愣地跌坐在床上,绝望的气息从房间的角落逐渐向他身上聚拢,压弯了男人的脊背。
连线声依旧回荡在死寂的房间内,记忆深处的那些痛苦回忆被再次唤起,痛苦宛若潮水将他淹没,在耳边响起‘无法接通’的那一刻瞬间奔溃。
是梦?
和林芷重逢是梦?和她相恋是梦?和她结婚并且生下大宝也是梦?
顾易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命运是如此荒唐。
电话被自动挂断,界面重新跳回到主屏幕。
屏幕泛出来的白光打在男人的脸上,印出他那张满头大汗的脸。鼻翼随着呼吸不断收缩,胸膛上下起伏,眼神里透着化不去悲怆,一切都昭示着他此时是有多么混乱。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林芷走后的一个月。
那个月正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事实上在林芷离开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点开了短信界面,顾易翻到了自己给她发送的短信,一条又一条,铺满了整个屏幕,一下翻不到底。
他知道林芷要走,却也没想过她会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在那一刻,顾易才清晰无比地意识到,自己是彻彻底底被抛弃了,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
下意识地点开信息编辑框,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习惯令他打下一串文字——
‘林芷,我好想你。’
发送成功。
男人静坐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意料之中地没有等到回复。
他知道,林芷是不会回他的。她已经彻底不要他了。
奔溃地倒在床上,仍由自己整个人陷进床里。抬手用小臂挡住自己的视线,黑暗中,周围无处不在的安静都像是尖锐的嘲讽,在嘲笑曾经的他有多么愚蠢。
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在林芷离开后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这般反问自己,就像是自我折磨那般,一次又一次地用刀往那伤口处扎。
顾易不知自己那几年是怎么活的,活到骗过了自己,骗过了所有人。
谢瑞在林芷离开的那天都还在为自己庆祝,庆祝他成功解脱了纠缠。可没人问过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她走,或许有人问过,但都被他那自以为是的骄傲给敷衍了过去。
所以呢?
这些年来,是不是连林芷都觉得他是渴望自由的?以至于在放手的时候才会那么干脆。
躺在床上的身躯渐渐蜷缩在一起,男人拿着手机,界面依旧停留在短信上,姿态卑微地不像话。
可那又怎么样?林芷已经走了,就算他再怎么求都回不来了。
……
就在这时,那扇他拼死都撼动不得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
猛烈的白光刺地他睁不开眼,恍惚间像是听到了白女士的声音,在喊他去上学。
莫名其妙地,画面猛然一变,他穿着校服,神情麻木地坐在学校教室角落,耳边是老师在讲着他已然掌握的知识点。而没过多久,下课铃响起,教室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和周围的同学相互打闹,唯独他一人依旧静滞在原地,像具被挖了心的尸体,游离在周围活生生的人之外,行尸走肉。
所有景色都变成了灰白色调,那些欢声笑语也成为了没有意义的喧闹。
那只旧手机无时无刻不被揣在兜里,开启着震动模式。
每当它震一下时,男人总会第一时间从兜里掏出查看消息,但无一例外是那些无聊的垃圾短信。
那种稍有期冀又陷入破灭的感觉太难熬了,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奢望她的回应。
每时每刻,他都拿着那部手机,仿佛那便是他们唯一的浅薄联系。他怕自己连这点都抓不住,那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那种失望太难熬了,一天又一天,就像是唯有靠着偶尔垃圾消息的震动在吊着一口气。
画面似乎又一转,教学楼外的小树林里,谢瑞正站在他身边。
顾易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独听见他开口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她。”
是啊,谁能想到?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后来,谢瑞走了,只剩下顾易一个人靠在早已红了的枫树上。
例行常事那般拨出了那通电话。
意料之外的,连线声响了两下被接通了!
顾易的呼吸一滞,心头一热,思绪一片空白,正准备出声之时,却听对方突然开口——
“你谁?”
完全陌生的声音,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嘴唇微启,可顾易发现自己竟是发不出声,像是被剥夺了所有的感官。
“喂?你谁啊?”
对方许久都没等到回复,最终落下一句“神经病”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断线声再此响起。
连带着心中的那点期望之火,也被无情地碾灭……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
“爸爸?爸爸!”
“爸爸!你别睡了!”
“坏爸爸,再睡都要变成猪了!”
……
‘唰’地一下,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光芒。
顾易跟触电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急促地喘息着。
后背已经渗出涔涔的汗液,就连额前的刘海也被汗水打湿。
心脏仿佛还悬在半空中,呼吸声渐渐褪下,而大宝带有抱怨的叫声在耳边越发清晰……
“臭爸爸,我都叫你好久啦!”大宝说着,小短腿一迈,气呼呼地爬上了大床。
顾易侧头对上大宝圆溜溜的眼睛,那干净的瞳孔里闪烁着小火光,满当当的全是控诉。
落在床上的手紧握成拳,直至指甲掐进掌心感到丝丝疼痛之后,男人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不是梦。
刚刚那个,才是梦,是他在林芷走后所真实经历的一切。
太久远之前了,他明明都快要忘了,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被梦到。
眉眼间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奈,顾易撑着额头的手转而揉着眉心,开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叫我干什么?”
看来是最近林芷出差出得太多,导致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说到这儿,大宝的眼珠子突然一转,表情骤然一怂,撅了撅嘴巴,用自己短短的手指戳了戳右脸颊,“我的牙牙好痛,痛得睡不着觉。”
听此,男人揉眉心的动作一滞,片刻后蓦地转头,看着大宝肉嘟嘟的小脸,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许多。
顾易大手一扬,一把掐住了大宝的小脸蛋,迫使他张开小嘴。
果然,是蛀牙了。
顾易眉头紧皱,此时也顾不得刚刚那场令他后怕的梦,开口时的语气带上几分慌乱,“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吃糖了?!”
大宝有些心虚,被吼了一声之后,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是办公室里的哥哥姐姐给我的嘛!”
顾易气得眉心微突,当下就决定将总裁办所有人的年终奖都给扣了!
要知道林芷在出差前就特意嘱咐他过的,这若是被她发现大宝蛀牙了,不得找他算账?
脊背顿时一紧,顾易连忙掀开被子,冷声道:“赶紧回自己房间穿衣服,我带去你看牙医。”
牙医?!
大宝瞪大眼睛,泪水直接从眼眶夺出——
“呜呜呜,我不要去看牙医!”
冷漠无情的顾易自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哄人的,只见他动作迅速地脱下睡衣,那轮廓分明的上身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完美的肌肉线条极具荷尔蒙,随手一拍都是杂志大片的即视感。
“顾行止,我没有多余的耐心。”
大宝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皱了皱脸,但最终还是强忍着哭泣,慢吞吞地下床往自己房间跑去……
.
半个小时后,收拾干净的两人一同站在玄关口。
身高一米八八的男人此时正蹲在连八十公分都不到的大宝身前,替他穿还没自己手掌大的鞋子。
三岁的顾行止虽然已经学会自己主动穿衣服和刷牙洗脸,但对穿鞋子还有系鞋带这种高难度的行为还未能完全掌握。
“你是不是又胖了?”顾易说着,剑眉微蹙,发现平日里分明很容易穿进的鞋子今日竟是怎么也挤不进去。
“大宝没有!我这是长大了!”顾行止说着,不满意地撅了撅嘴巴。
“以后所有糖类食品都不准吃,下次要再被我发现吃糖,就把你玩具全没收。”
顾易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警告,心里却是略微有些焦急。
昨晚和林芷打电话的时候,她便说今日会赶回来的,虽然很有可能是在下午或傍晚,但他必须在林芷回家前去医院把顾行止的蛀牙给补上。
嘴角紧抿,好不容易将大宝一只胖脚塞进鞋子,正准备去拿另一只鞋时,却听到身后的大门突然有了动静……
一大一小极为雷同地僵在原地。
林芷拖着行李箱打开大门,一眼便对上了两双略显相似的桃花眼。
只见大宝正坐在玄关的小椅子上,而自家男人则是半蹲在他身前,手中还拿着一只鞋子,看架势是准备往大宝的脚上套。
“要出门?”
林芷说着,心下却是暗暗有些疑惑。
就在顾易在心里飞速思索着该如何收场之时,却听到身前的大宝突然开口:“爸爸说要带我去看牙医!”
清脆的童声回荡在玄关口,而男人的脸色一僵,暗暗在心里低骂道:操!这臭小子就是故意来折腾他的对不对?
“什么牙医?”
林芷顿时眯起眼睛,表情潜藏危险。
顾易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没事,他骗你的。”
“顾易!你是不是又给他吃糖了?”
“我没有!是他背着我吃的!”
“我走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大宝才三岁,你几岁?”
“老婆,你听我说……”
空荡荡的家顿时变得热闹了许多。
大宝坐在椅子上,偷摸摸地拿小肉手捂住了嘴,暗笑道:臭爸爸,让你刚刚欺负我!
嘶……
牙牙好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