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勇怎么也没料到,他在冲锋前见到的层层叠叠的军队都到哪儿去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眼睛花了还是敌军玩了什么花招,明明看到面前位置全是旌旗,可是等他攒足了力气冲过去的时候,敌阵就这么容易地被打穿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挟着劲风的利箭瞄准目标射过去,却只是穿透了一张薄纸,箭的力道都浪费了。
此时居庸关不过在他前面十几里,几乎近在眼前,只要他率部直冲过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冲进关内,那时他便安全了。
直接突入居庸关,这也是骠骑大将军的命令,他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是史勇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抢到了前锋的位置,却是如此虎头蛇尾,如果就这么回去,根本就没有多少功劳,如果大将军有个闪失,他恐怕还要受连累获罪。
“大将军必定没有想到这种情形,否则不会有如此军令。为将者当因势而动,不可拘于将令。”史勇向着他的士兵叫道:“我们六郡良家子,怎么能抛弃兄弟独自逃生呢?大家随我杀回去!”
史勇当先掉转了马头,向方才的来路奔去。
只是他这一来一回地折腾,失去了方才那种整齐紧密的阵势,冲阵时憋着一股劲勇猛向前的气势也没那么足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刘秀的策略已经算是成功了。
刘秀要挡住这支急于回家的队伍,要冒很大的风险。这支骑兵军团规模足够大,士气高昂,战斗力强悍,即便他有着超出对方的兵力,也很可能会被一举冲垮。
他思来想去,决定降低预期,放过对方冲击力最强的前锋部队,留下后一半。刘秀在阵前广设旌旗,虚张声势,而利用山河林木的掩护,将自己的骑兵军团分割成一块块,尽量避开对方前锋。而在耿弇的后军冲过来时,所有的骑兵全部冲出阻击。
耿弇奋力向前,勇不可当,手刃十数人。但是敌军一层一层地围了上来,让他如同陷入泥潭一般,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
他的身边有数百亲兵,是他耿家的私兵,最是勇猛,最为忠心,一直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保护着他左冲右突。
可是无论耿弇杀到哪里,就立即有无数的军马冲上来截杀,个个勇猛非常。有人大喊道:“陛下有令,杀耿弇者可为万户侯!”
耿弇大笑道:“刘秀真是看得起我!”当先向人群中冲去。
他的亲兵一边随在旁边护卫,一边叫道:“大将军的旗帜太过醒目,请大将军撤下将旗,乘乱杀出去!”
“不可!若将士们见不到大旗,必定人心大乱,无心再战。”耿弇厉声道:“除非我死,将旗不倒!”
骠骑大将军的旗帜在千军万马之中格外显眼,被冲散的士卒见了,都奋力向着旗帜靠拢,慢慢地重新聚拢在他的旗下。
最先来接应耿弇的是校尉寇勇,寇勇在冲破敌阵后,见耿弇被阻,毫不犹豫地掉头杀回,史勇随后而至,两人回兵分散了敌军的战力,减轻了耿弇的压力。如果没有他们,恐怕这位骠骑大将军真要折在这里。
双方一直杀到正午,死伤无数,湿余河水都被染红。
耿弇的身上满是鲜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受了几处伤,自己却几乎感觉不到,他只是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机械地劈砍。他原本执在手中的长矛已留在一个敌军的身体内,没有拔出来。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断有将士倒下去,耿弇此时已认不清路,只凭着天上的太阳,一直向北去,北面就是居庸关的方向。
此时他正被一队敌军包围,左冲右突不得而出。耿弇挥刀劈翻了一个敌军,感觉到手腕一阵锐痛,拿眼一瞥,见一道深深的伤口汨汨地冒出血来,将他的手和手中的刀都染红。
“为将者死在疆场,这是宿命,死就死吧!”
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抬起头向着北面看了一眼,那是上谷的方向,他家乡的方向,“狐死首丘”,他就是死也要面对着北方。
血糊在睫毛上,为耿弇见到的一切都涂上了血红色,在一片血色中,忽然出现了一面大旗,旗帜上是大大的“耿”字。
那旗帜越来越近,他面前的敌军忽然乱了起来,一队人马杀了过来,当先者大叫道:“大将军,兄长!快随我走!”
是耿弇的兄弟耿舒。
耿舒原本退至居庸关,得到大战的消息,将关城交给陈方把守,他自己引突骑千余出来接应,与刘秀守在关前的兵马大战,正打得激烈,敌军背后突然一阵骚乱,五原都尉尤河率领本部军马赶到,两人合力驱散了敌军。
尤河是三个前锋中唯一没有回军的一支,他按照耿弇的将令直接冲向居庸关,杀散了敌军,与耿舒会合。
耿舒未见到兄长,十分焦急,当即要求尤河回军相救,尤河尚在犹豫,耿舒大叫道:“大将军若有差池,人人脱不了干系,我等皆要受到责罚!”
尤河原本存着些私心,不想为了耿弇拼命,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有些害怕,便同着耿舒一道奔回来路,正巧将耿弇救了。
当天黄昏时,刘秀引兵杀至居庸关下,耿氏兄弟关闭城门,紧守关城,刘秀不能攻克。
耿弇在居庸关收拢溃兵,最后一清点,骑兵只回来一万两千,损折了大半,算上之前陈方和耿舒的败仗,他出上谷时的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两万人。
这一场大战,虽然损折了三万兵马,但是刘秀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兵马损失之外,广阳、涿郡、渔阳三郡损失惨重,建武汉原本就脆弱的经济愈发艰难了。
耿弇上书向皇帝请罪,请求责罚,刘钰说道:“将军已五万之众,纵横敌境,杀敌数万,挞伐三郡,阻伪帝于关城之下,只有功劳,哪里有什么罪过。”
不仅不加罪,反而大加赏赐,其手下诸将也多有奖赏。
耿弇叹道:“陛下待我何其厚也!愿以此身追随陛下,鞍前马后,虽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