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安排退路

    刘秀利用间人狠狠打击了常山贼,在南下涉县耀武之后回到邯郸。
    他走时小公主刚刚满月,他回来时公主已经能翻身了。
    这一次亲征离家并不是很远,没有受到多少鞍马劳顿之苦。阴皇后见他精神奕奕地归来,十分欣喜。两人小别胜新婚,比从前更加亲密,惹得宫中其他嫔妃艳羡。
    刘秀在宫中只享受了一天的天伦之乐,便又开始投入到朝政之中。他紧锣密鼓地进行了一番人事安排,朝臣中有不小的变动,尤其是各郡长官调整力度很大。
    这番变动虽然不小,但是也不算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因为去年年底是地方官员考核的“大课”之年,照例大课之后官员都会有些变动。
    汉代中央对地方的考核主要通过“上计”制度来实现,这是官方正式固定的考核方式。此外又以“举谣言”和“行风俗”作为“上计”制度的补充,通过民意的反馈来考核地方官吏,但这些不是常制。
    所谓“上计”,是由郡县长官定期向上级呈报上计文书,也就是“计簿”,报告地方的治理情况。计簿的内容包括各郡县人口、土地、钱谷出入、盗贼多少等等,郡县长官一年的政绩都体现在计簿之中。
    每年年终由郡国上计吏携带计簿到京师上计,这叫“长课”。朝廷根据计簿,并依照三年的政绩对郡县长官进行考核,“汉法亦三年一考察治状”,这个三年一次的考察就叫“大课”。
    “上计”制度在秦朝已初具规模,到了汉朝已成为较为完备的制度,有专门的法规《上计律》来进行规范。
    为了避免“上计簿”作假,朝廷对于地方还有专门的刺察手段,刺察的主要执行者是“刺史”,刺史原本是监察官员,巡行郡国刺察守相,岁尽诣京师奏事。其奏事的时间正当郡国上计之时,故其奏事对于考核郡国上计有很大的参考和借鉴的作用。
    汉武帝元封五年,为了加强刺察制度,除京师七郡外,武帝将全国分为十三个监察区域,这就是十三刺史部,也叫十三州。每州由朝廷派遣刺史一名,专门负责巡察州内的吏政,检举不法的郡国官吏和强宗豪右。刺史的职权有明确的规定,即“奉诏六条察州”。
    刺史的秩禄为六百石,比起二千石的太守低了许多,但是刺史位低权重,很大程度上能决定地方长官的前途,因此职权慢慢扩大,到了后来已经开始插手干预地方的军政事务。汉成帝时改刺史为州牧,由监察官变为地方军事长官,凌驾于各郡长官之上。
    今年是建武朝廷建立的第七年,前一年的年底刚刚进行完三年一次的“大课”,大课之后,一般会根据政绩表现调整郡县长官,因此刘秀的这一番大调动也在朝臣的意料之中。
    但是仍旧有有心人从这一番人事变动之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房子侯、常山太守邓晨对他的长子邓泛说道:“长安朝廷势盛,邯郸大厦将倾,陛下已经在准备退路了。”
    邓泛惊道:“父亲何出此言?朝廷虽然暂时落于下风,但据有幽州、冀州、青州、兖州及扬州、徐州、豫州之半壁,仍有天下之半,人烟稠密更胜长安朝廷,双方势均力敌,陛下英明神武,足可与建世皇帝一战,父亲因何要壮他人之志,贬低自己呢?”
    邓晨道:“你太年轻了,看不出这里面的玄机,陛下自己对于战胜刘钰亦是信心不足了。”
    “父亲从何处看出?”
    “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我最是了解,他是稳妥之人,万事都要考虑周全,未虑胜先虑败,总是预先把后路安排好,这次郡县长官的调动,别的都没什么,但幽州的官员安排值得深思。”
    邓晨将一副舆图展开,铺于案上,指点着幽州之地,说道:“渔阳太守未动,依旧是张堪。张堪本是宛县豪门出身,从小便父母双亡,虽然有族人在南阳,但是并无至亲,他的妻儿就住在邯郸,张家的一点根基也几乎全在邯郸。更何况张堪与陛下年少时就相识,他十六岁就去长安受业学习,因品行兼优,被称为‘圣童’,陛下在布衣之时便常常夸赞于他,一即位便征他为郎中,倚之为腹心。”
    邓泛疑惑道:“那又如何?”
    “如何?这你还看不出吗?”邓晨看着儿子,觉得他还是太幼稚了,“我说这些只为说明一件事,张堪此人对陛下来说是靠得住的,他的根捏在朝廷手中,何况两人又是旧交,否则他如何能做这联结幽冀两州的大郡太守?”
    邓泛点了点头。渔阳是大郡,有盐铁之利,十分富庶,又有闻名天下的渔阳突骑,对朝廷当然很重要。但是对于邯郸来说有些偏远,中间多有山川阻隔,前几年朝廷的影响一直达不到那里,自从彭宠覆灭之后,皇帝以张堪为渔阳太守,不禁牢牢抓住了渔阳一郡,对其东北部的右北平和辽西、辽东也加大了影响。
    张堪文武全才,十分能干。有他在渔阳,郡内豪强不敢作乱,北匈奴不敢进犯。他在经济上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使渔阳郡愈发富足,成为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地之一。百姓感激他,作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有人称其在渔阳的治政为“渔阳惠政”。
    邓晨又道:“你说说,为什么右北平的太守换成了王霸?”
    邓泛沉吟片刻,说道:“右北平比渔阳更加偏远,那里胡汉杂居,势力更为复杂,朝廷需要一个能吏,抚慰当地人心,加强控制,王霸正合适。”
    王霸带兵最擅长抚慰军心,他善待士卒,对待阵亡的士兵,可以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穿上再收敛,对待受伤的士兵,他会拿出俸禄供养。因此王霸一向能得到士兵的爱戴。
    邓晨点了点头,说道:“王霸确实可以将胡汉各方之心揉合,为朝廷稳定右北平,但这不是他出任太守的唯一原因。更主要的是,王霸是陛下的近臣,是最忠于陛下的臣子之一。自从他在颍川归附陛下,便一心追随,再无转投他人的念头。在昆阳之战后,王霸不在更始朝中任职,而是赋闲在家,直到陛下任司隶校尉,奉命去洛阳修缮宫室,王霸才又出山,在陛下手下任功曹令史。等到陛下镇抚河北,王霸一直追随在侧,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去。所以,陛下用他出任右北平太守,用的还是‘放心’两个字。”
    当时王霸带着几十个门客追随刘秀,一路从洛阳到河北,刘秀一直十分狼狈,这些门客觉得跟着刘秀没有前途,都渐渐离他而去,只有王霸没有走,刘秀说道:“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始验疾风知劲草。”
    邓泛恍然大悟道:“父亲,您的意思是,陛下任用的幽州各郡长官,都是陛下的心腹,陛下是要着重经营幽州,以幽州作为最后的退路吗?”
    邓晨点头道:“幽州一直山高皇帝远,陛下从前想经营也是力不从心,直到彭宠受戮,陛下才以渔阳为支撑,加强了对幽州的控制,从那时起,陛下已经开始经营幽州。如今他是想把幽州更紧地抓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你看这次的新任辽西太守,意思就更加明显了。这个任命最是出人意料,原本朝中都以为会是邳彤,因为邳彤的父亲曾任辽西太守,邳家在辽西是有根基的,由他去辽西,可以更好地安抚边境,稳定郡治。而陛下偏偏用了任光,这便是因为任光是故人,他是刘縯的老部下,当年陛下在河北走投无路之时,唯有任光以信都一郡迎接陛下,信都也成为陛下在河北的起家之地。邳彤当时虽也支持陛下,但那是他眼光独到,认可陛下的能力,他的投靠是出于利,而任光的归附,一则是利,一则是情,他们二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有很大的差别。很明显,任光比邳彤更加令陛下放心。”
    大汉一向是以外地人为太守,以本地人为郡吏。但是辽西郡很难治理,因为当地的胡汉势力比右北平更加复杂,没有根基的人去了很难治理,因此朝臣们都以为这次皇帝会破例,以半个辽西人邳彤去镇抚辽西,没想到刘秀却用了任光。
    任光为人仁厚,有长者之风,很明显,皇帝对于辽西还是想以抚慰为主,要利用任光的仁厚缝合各部胡人,使辽西成为一个稳定的后方基地。但是他在辽西没有根基,能否达成刘秀的目的尚未可知。
    邓晨道:“从前邯郸方面势大,陛下的重心是向南向西,争霸天下,对于幽州的掌控并不着急,只要天下一统,幽州自然归心。可如今长安强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陛下别说是争霸天下,便是守住河北亦是不易。若是河北难守,唯一的退路便是向东北方向,从河北向幽州,这一路从渔阳到右北平,再到辽西和辽东,这几郡一定要忠于朝廷,故此陛下安排的全是自己人。这说明陛下已经在准备退路了,河北之地如今看似坚实,实则已有倾覆之危。”
    邓泛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他本是个权贵子弟,锦衣玉食,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这一切,如今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好像危险迫在眉睫,这大好的江山竟好似是纸糊的华厦,说不定哪天就要倒了。
    “父亲,儿知道了,那北海王改封为燕王,也是为此了!”
    “是啊!北海王乃是陛下兄子,陛下的至亲,以他镇守幽州最好不过,虽然他年轻,但好歹是成年了,陛下不依赖他还能靠谁呢?原本太原王最为合适,但是自从有了太原王当立的传言之后,他忧惧成疾,一直卧病在床,已不堪大用,陛下便只能起用北海王了。”
    太原王刘章和北海王刘兴都是刘秀的大兄刘縯之子,刘章居长,刘兴次之,这两个成年的王都是刘秀至亲,也是此时最可靠之人,刘秀自己的儿子都还在幼年,根本无法任用。
    邓泛道:“我是陛下的外甥,也算是至亲,陛下为何不任用我呢?”
    邓晨道:“我正要说到你,除了那些宗室,我们家和陛下是最亲近的,这次没有用你,恐怕陛下还是怀疑你的能力。我正要为你求一个幽州的职位,想来想去,最好是一个军职。为父想要你去护乌桓校尉府任职,想必陛下不会拒绝。你一向在我身边,学了些为政的本领,但是在这乱世,手中还是要有兵啊!你去了之后,不要耍权贵之子的脾气,要踏踏实实地做事,收拢手下之心,也为我邓氏在东北苦寒之地留下一个巢穴。唉,这大好的江山,恐怕要易主了。”
    邓泛道:“父亲,您未免太过悲观了。以陛下天纵之才,进当争霸天下,退亦当裂土为王,哪能那么容易就败亡呢?”
    “小儿辈不知厉害!”邓晨斥道:“这几年来,陛下先后丢了河南、颍川、南阳、汝南几个大郡,后又失了荆州,徐州、扬州也定是不保的了,原本的大好形势已渐渐逆转,足可见刘钰非寻常之人。如今朝廷虽占有天下之半,户口之数还要略胜于长安朝廷,但是已完完全全处于劣势。最大的劣势不在军事,而在钱粮,长安朝廷治下稳定富足,非邯郸朝廷所能相比,这种形势下连年征战,恐怕拖也要被刘钰拖垮了,这不是陛下打几场胜仗能够挽回的。两强相争,拼的就是实力,我们的实力已远远落后了!”
    “儿以为陛下就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难道长安刘钰竟比陛下还要英雄?”
    “若论战场决胜,刘钰或许及不上陛下,可是论到治理天下,刘钰稳拔头筹。天下英雄辈出,不只陛下一人,你这小儿见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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