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奚亭说起他的老师时,那双向来神色寡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孺慕之情。
说起他的老师时,他连神情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少年所有的漫不经心与恣意锋芒全都收了起来,这跟周双双之前印象里的他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什么时候这样敬重过一个人。
于是对于顾奚亭口中的老师,周双双又多了几分好奇。
电视里那档综艺已经正式开始,周双双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因为综艺里刻意制造出来的笑料而笑出声。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成月牙儿的弧度,脸颊有浅浅的梨涡显现,整齐雪白的牙齿微露。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好。
顾奚亭一手撑着下巴,偏头看她时,那双向来寡淡的眸子里也不由染上几丝浅淡的笑意。
此刻的她,全然不同于他初见她时的那副敏感怯懦的模样。
那时她一见他,总是战战兢兢的,话也说不清楚,像个小结巴似的。
他就没见她像现在这样笑过几次。
可能是因为过早的失去了亲生的父母,致使她太早地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糟糕之处,后来在周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又让她变得更加压抑,让她过早地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默不作声。
周烨然的死,对于她来说则又是一种深重的打击。
她才仅仅只有十七岁,在这个世界上,却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顾奚亭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他愿意作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她这样的年纪,本该是活泼鲜妍的。
顾奚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周双双忙着看电视,但是察觉到他的触碰,她就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看着电视,笑个不停。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
或者,这是她获取安全感的途径。
顾奚亭任由她抱着,弯着唇角,没有说话。
手机微信的某个群里,苏凛正在对他进行消息轰炸。
苏凛:@gu???不理我?
苏凛:@gu顾奚亭滚出来!
苏凛:@舒克舒克舒克
顾奚亭看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面上神色淡淡,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此时,远在浔城,正在网上冲浪的齐舒刚结束一局游戏,抽空看了一眼手机,看见群里苏凛在艾特他,他一打开群,就看见苏凛艾特顾奚亭的好多条消息。
齐舒嘴里叼着麻辣鸭锁骨,抽空扯了纸巾擦了擦手,戳着手机屏幕打字:
舒克舒克舒克:苏大哥你就别打扰亭哥了吧?
苏凛很快发过来一个:?
齐舒慢吞吞地回复:
舒克舒克舒克:亭哥忙着谈恋爱呢,谁理你个单身狗啊?
发完消息齐舒就丢下手机,继续啃鸭锁骨。
可不是吗?
这么多天了,亭哥连他都没理过:)
这些顾奚亭都没看见,因为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周双双刚打着哈欠从他的房间里走出去,他就拿了衣服去浴室里洗澡了。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周双双洗漱完,躺在床上时,先刷了一会儿微博。
她的微博因为经常会发一些小短漫,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已经积累了有小几千的粉丝了。
这些天她没有时间画画,所以微博就多了很多催更新的私信。
放下手机之后,周双双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要抽点时间画画了。
第二天一早,周双双被门铃声吵醒。
她在被子里滚了一圈,然后才慢吞吞地起来去开门。
开门时,她正打着哈欠,眼睛里还悬着点泪花,一看见站在门外的顾奚亭时,她顿时清醒了许多。
她想起来他昨晚说,今天上午要去拜访他的老师。
“我马上去洗漱……”她转身就往洗手间里跑。
等周双双匆匆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顾奚亭坐在桌边,一只手撑着桌面,手指偶尔敲击几下,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吃早餐。”顾奚亭看见她,就扬了扬下巴。
周双双点了点头,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进嘴巴里。
一顿早餐吃完,周双双就跟着顾奚亭出了酒店。
郦城作为华国首都,自然是寸土寸金。
而郦城禁宫背后的那片地区,便是郦城最为金贵的地界。
能在这里置办下一整套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显然是要耗费不少的财力。
顾奚亭的那位老师,就住在这里。
站在这座古朴雅致的四合院大门前,周双双好奇地张望着,她甚至看见院里的青绿藤蔓蔓延至了院墙外来,留下一抹亮眼的痕迹。
在嘈杂又烟尘弥漫的都市里,这里就好像是一方隔绝在外的地界。
鸟鸣清脆,树荫渐浓。
阳光穿透叶片时,炙热的温度都被分散开来,落下斑驳的影。
开门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他穿着交领的棉麻质袍子,留着短发,五官很清秀,眼神看起来很干净。
他一见顾奚亭,就从略高的门槛里迈出步子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腼腆地笑了一下。
“他是乐尧,我老师的曾孙。”顾奚亭向周双双介绍。
周双双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那个小少年,她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你好。”
小少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周双双对他笑,他那张干净的面庞顿时微微红了红,匆匆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就往院子里跑了。
“咦?”周双双有点懵。
顾奚亭牵着她往里走的时候,向她解释,“他生来就不会说话,有点怕生。”
不会说话?
周双双一听,只觉得有点惋惜。
进了院子里,周双双就看见偌大的院子里竟然掘了一个小池塘,因为季节已至,荷花盛放,凑近看时,还有小巧的鲤鱼在粼粼水间穿梭来去。
小池塘边是木制的小回廊,上头有青绿色的藤蔓缠绕着,开出不知名的细碎花瓣儿,点缀其间,煞是好看。
树荫下,小凉亭里置着石桌,上头摆放着一套茶具,还有盛放着水果的小竹篮。
这里的一切无不彰显着主人闲淡雅致的情趣,令人细看下来,自得一种闲适趣味。
“来了?”一抹苍老的嗓音传来,周双双抬眼,就看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位穿着简单的棉质单薄长衫的华发老人。
他戴着老花镜,那张经岁月濯染过的苍老面庞看起来有些莫名严肃,他的目光看过来时,冷静无波。
“老师。”顾奚亭微微颔首,唤了一声。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在面对这位老人时,带着几分慎重。
老人点了点头,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目光转向站在顾奚亭身边的周双双身上。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小姑娘是?”
只是还没等顾奚亭回答,老人瞥见他手腕上不加遮掩的紫雾花绳,顿时就敛了眉眼,摆了摆手,转身往里走,“进来吧。”
谁也没瞧见他转身时,眼底隐约泄露的几丝笑意。
面对这样气场强大的严肃老者,周双双没由来的就有些莫名紧张,以至于她显得更加拘谨。
跟着顾奚亭走进去,周双双就闻到了一抹浅淡的香味。
像是檀香的味道,但又好像多了点其他的什么,总比檀香要来的更沁人一些,十分好闻。
老人站在长长的木质书案后头,扶着眼镜正在瞧自己案上放着的那幅他刚写好的毛笔字,同时他又开了口,“你告诉你父君这件事了么?”
“这件事”指的是他与周双双之间的紫雾花契。
顾奚亭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
顾奚亭面对自己的老师,一向坦诚。
老人抬起头,“你不怕他不同意?”
“他不会不同意。”顾奚亭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
老人听见他这话,那张向来严肃的面庞竟然有了几丝笑意。
他笑了一声,“你是真长大了。”
站在旁边的周双双听着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谈话,只觉得一阵儿云里雾里。
“阿亭来了?”
彼时,门外传来一抹稍显沧桑的女声,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
周双双回头时,就看见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穿着素色袄裙,花白的发挽成发髻,笑容可掬的老太太。
“师娘。”顾奚亭应了一声。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目光却定在了周双双的身上。
她走进来,亲昵地拉住周双双的手,满眼慈爱,“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这模样儿生得可真好!”
周双双有点不知所措,脸颊有点微微泛红。
“你说是哪家的?”
站在书案后的老人捋了一下自己花白的胡子,目光瞥向旁边的顾奚亭时,语气里竟难得的带着几分轻松的揶揄。
老太太哪里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她笑出声,“阿亭眼光可真好。”
“晋言你们师徒俩聊着,我带着小姑娘去吃些糕点。”
老太太拉着周双双的手,根本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姑娘不叫一声师娘?”老太太揽着周双双出门时,还在逗她。
“师娘……”女孩儿的声音细弱,带着几分羞怯。
“诶!”老太太高兴得笑起来。
“跟师娘说说,叫什么名儿啊?”
“周双双。”
“双双啊……这名字好。”
等老太太带着周双双走远,房里的老人摇了摇头,眼底流露出几丝柔和。
他再抬眼看向自己面前的顾奚亭时,不由问,“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父君?”
“算算时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顾奚亭看向从门外倾落进来的那一片阳光的碎影,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波澜。
从他带着她回到青丘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一切。
他手腕上的紫雾花绳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丘俞青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家伙,他给老顾和涂玉的信要从天外之境送到人间来,最迟,也应该就是今天了。
老顾他倒是不担心。
只是涂玉……
顾奚亭想起他那位不靠谱的母亲,太阳穴就有点隐隐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