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优秀的人也会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污点,比如伟大的球星有强.奸案底,著名的导演是个出轨惯犯,漂亮的女明星有偷窃癖......
    迟三穗几乎还没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凭什么呢?
    她不知道那个十七岁的沈妄作为一个保护者姿态的哥哥,接过那把沾满鲜血的尖刀,擦去刀柄上的指纹,为弟弟脱罪。把自己送进监狱,想好这一切的后果和最坏的退路时,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假意洒脱,实际上在黑夜挣扎。
    而沈靖这种十五岁就敢拿着刀捅人,被侵犯却因为面子不敢报警的人,最后所有罪责由他每天鄙视的哥哥承担时,他到底有没有愧疚。
    可在她眼里,她只看见了一个天才少年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一切。
    甚至想方设法和他身边的人有联系,为的就是窥探沈妄的生活,可能还会站在高处俯瞰着沈妄的自责心,真扭曲啊。
    这种人为国家和社会做出了贡献又如何?他的本质腐烂不堪,善妒狭隘,连自己亲生哥哥的优点都不能容忍。
    十五岁就被清华录取的天才少年自然也有阴暗的一面,沈妄一直觉得沈靖本性不坏。
    他保护沈靖是因为他是哥哥,也因为是他把沈靖送去齐晟宁那补课的,如果沈珍他们知道这件事,大概也会同意他替罪。
    毕竟沈靖对于沈君峰的科研事业来说,还有很多帮助。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会在两个孩子之间权衡利弊。
    沈妄是个重感情的人,可能也因为家人不多。没有谁生下来就勇敢无畏,要知道人的第一天性就是逃避,但从此他和沈靖之间还是有了嫌隙。
    沈靖好胜心强,太喜欢抢他的东西,也太容易在他面前有优越感。他复读一年想考上清华,也只是不想和沈靖差得太大。
    这其实很讽刺,他们是亲兄弟。
    但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有血融于水般的爱,社会上看到的这些新闻也不少。
    弑.父弑.母,拐儿卖女比比皆是......沈妄他或许还比较幸运,只是兄弟不和,父母不爱,表面上相安无事,至少还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
    尽管他已经把自己和那个家划分开,能不用他们的钱就不拿分毫。
    “迟三穗,我确实是个差劲的人。”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包括他的父母也一直是这样说的。
    ——沈靖是个优秀的孩子,沈妄差远了。
    整个故事说完,他其实也没太多感受,好像没什么值得平反的,甚至他把太多细节只是一笔带过。
    他没有说他在美国那段时间过得有多艰难,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他顺其自然遁入黑暗,等待意外,也不足为奇。
    悲观者无处可去,乐观者死有余辜。
    他当时想着,如果有人见过他这副潦倒又颓废,跌在泥地中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还能爱他就好了,可是没有。
    直到在布鲁克林桥边被一个中国女孩牵起了手,她看见他混乱又肮脏的一面,却没有作任何评价。
    迟三穗的善意对于他来说,像是在深渊里拉了他一把。告诉着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乱七八糟,你也值得别人的好。
    哪怕是一个陌生人,都胜过他的家人。
    万念俱灰是这个少年所有状态的最好诠释,而开学的时候,他的小同桌告诉他“一个人不被需要,那可以去追求自己需要的东西”。
    又像是当头一棒,把他敲醒了点,给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
    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剧情他已经记不清,唯有那两句台词很清晰地在脑海里。
    迟三穗于他而言是“youhadmeathello.”
    当她牵起自己手逃跑的时候,她就已经拥有他了。
    但他更明白“loveisatouchandyetnotatouch.”(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他缺少生活的热爱,喜欢上一个人就把所有希望堆积到那个人身上。但他忘了,别人不一定愿意成为他这种人的救赎。
    走向他的人生,再路过他的人生,才是常态啊。
    他在外面总一副坚不可摧、桀骜不驯的纨绔模样,穿名牌戴名表来伪装自己。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像是个能力挽狂澜的人。
    而实际上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眼里少了光亮,颓丧无比,孑然一身。没有一点少年的生机,无所谓又无所畏,活得很没意思。
    沈妄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话题转到两个星期前那场沉默的争吵上:“迟三穗,少喜欢我一点也没关系的。”
    迟三穗的眼泪顿时因为这句话涌了出来,他是多好的人啊。
    即使齐晟宁的事被大家扭曲真相把他变成了一个暴力又无理的人,他为了沈靖那点形象尊严却没辩解过一句。担心她会因为过多的爱意感到负担,居然说少喜欢他一点也没关系。
    她哽咽着推开他的手:“你这人是不是过分地无所谓了!我要是你,肯定死死拉着你的手,哭天喊地的也应该让你多同情我、喜欢我一点。少喜欢你怎么没关系了?有关系!很有关系!”
    “不哭了。”他拿过纸给她擦眼泪,一贯的柔情,“别因为我流好几次眼泪,没必要。”
    迟三穗理智上很想给他一巴掌,他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卑微的位置。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他没被好好爱过,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装作万事云淡风轻的样子。
    而感性上她沉默了几秒,问:“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挺像个需要你保护的妹妹?”
    沈妄一愣,迟三穗和沈靖一样大,对他来说好像是个挺小的姑娘。但这话问的有点奇怪,他要是真把人当妹妹,何必跟人谈恋爱?
    他还没回答,迟三穗突然微仰着头贴了上来,温热的唇轻轻亲在了他的嘴角边,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
    外头的雨势渐渐变大,雨柱强势地打在窗户玻璃上,还未落尽的梧桐叶哗哗作响。月光在亲吻海浪,乌云在亲吻树梢。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少年怔愣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上,而女孩半跪在沙发上,仰着头。修长纤细的脖颈线条如同一只高傲的白天鹅,眼里还含着水光。
    沈妄屏着呼吸几十秒,浑身僵着往后退了退,舔了舔唇:“你.....色.诱我?”
    迟三穗红着脸坐回去,心想沈妄果然是个性冷淡,骚话一堆,事实上没有一点实践力!
    她羞愤道:“色.诱个屁股!”
    他默了默,又问:“可怜我?”
    迟三穗气愤道:“可怜你个屁股!”
    “......”
    沈妄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发苦:“喜欢我啊?”
    “喜欢你......”迟三穗顿了顿,张开手抱了上去,拍拍他的背,声音软软的,“喜欢你啊,崽崽。”
    沈妄喉咙紧了紧,绷紧了下颚没说话。
    少女身体香香软软的,而他身上还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这几天来为了提神的烟味,又提醒着他两个人的天壤之别。
    “你把自己当什么,救世主吗?”他声音哑得厉害。
    迟三穗抿了抿唇,笑了出来:“那我就是你的救世主啊。”
    他靠在少女肩膀上,嘶哑的嗓子发疼,有些艰难地说:“迟三穗,我错了,我也不是什么都无所畏。”
    对你,我永远有所畏。
    求你多喜欢我一点,多可怜我一点,求你最爱最爱我,我只有你了。
    这些话不用说出来,迟三穗都懂。沈妄从来没勇气说出来,他和别人不一样,喜欢的都没得到过,于是从不轻易说喜欢。
    “会跑回来的。”她突然说。
    像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那你会跑吗?”
    “会跑,但是会跑回来的。”
    她没有办法不去心疼这样的少年,理性上她应该跑开,可感情上,她主观偏爱。
    沈妄是唯一一个除了家人外没对她的脸盲症作任何评论的人,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张渡,又或者其他的追求者,他们最大的让步是一句“我不嫌弃你有病。”
    迟三穗鼻头通红,嗡声嗡气道:“沈妄,带我去医院看看那个婆婆吧。”
    *
    晚上十一点半,安清市中心第三医院。
    重症监护室在第二楼,楼道上和电梯里有血腥味,刚送过去一个车祸患者。
    迟三穗闻得有些想吐,而沈妄面无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比新来的护士还要熟练,帮着一起推了推病床。
    齐美欣是脑中风患者,接近植物人状态,时不时地就有几则病危通知书下来。
    icu病房住一天至少都要5000块,她是低保用户,勉勉强强还有点积蓄。沈妄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把这些年存着的钱几乎全扔在了这里,包括沈珍他们打过来的生活费。
    “护工阿姨应该在,里面味道难闻,就别进去了。”他带着迟三穗走到了病房外的玻璃窗前。
    那是个双人病房,病房里的另一个老人已经能慢慢下床走路了,精神也很好。而齐美欣距离上一次睁眼已经过了两个月,医生只是告诉他会有希望,其实不过是靠着药来吊命。
    值班医生认出了这个少年,和3床那个老人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两个星期的抢救观察期一直都在。
    看护icu的病人和看护其他病人不一样,二十四小时必须一直有人守着。要定时叫护士来换快吊完的盐水,注意仪器上的血氧饱和度是否正常。
    病人随时因为抽搐而拔开口鼻处的氧气管。一旦疏忽了几秒,就可能丧失最好的抢救机会,导致丧命。
    所以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还是个高中生,有好几次都是穿着校服匆匆忙忙赶过来。
    他照例和沈妄说了齐美欣的情况,无非还是些套话,就算能苏醒也是个脑梗患者,相当于老年痴呆症。
    ......
    迟三穗侧过头来看他,他一身疲惫不堪却站得笔直,在这世界单薄又执拗地面对一切。
    明明这些都不应该是他的责任,好像善良者活该得不到救赎似的。
    “沈妄,生日快乐。”迟三穗仰头说,挂钟上的时间是11点59分。
    沈妄茫然地看了一下手机,才反应过来:“明天圣诞啊,彻底地成年了。”
    是啊,所有人明天都会庆祝圣诞。而我提前一分钟祝你生日快乐,这是专属于你的一分钟,迟三穗弯着眼笑。
    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没准备礼物。”
    “什么礼物?”
    “女孩子过节日不是应该收到礼物吗?”
    “......”
    可是明明是你的生日,你应该找我要礼物。迟三穗沉默了一会儿,扯开话:“我明天要去北京考试了。”
    “我就不说加油了,反正我女朋友最棒。”他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
    这是多么不走心的彩虹屁啊,迟三穗拉过他的手往外走,打了个哈欠:“你都不困的吗?我们回家睡觉吧。”
    “好。”他懒声问,“你家还是我家?”
    “......”
    “你你你!别以为大半夜就可以不做人了!”
    迟三穗忍住想打他的冲动,赖在路边,朝他伸手:“走不动了,背。”
    沈妄故意气她:“不知道大冬天.衣服加上你有多重啊?姓迟的,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自己挺轻的?娇气包。”
    “沈妄。”她斜眼看他,吧唧了一下嘴,“天凉了,你想和它一起凉吗?”
    这个威胁真是可爱得紧,沈妄好笑蹲下身把她背起来:“嗯,不想。上来吧,小公主。”
    小公主这个称呼真是土爆了,迟三穗一脸嫌弃地往他身上爬。
    冬天大半夜已经彻底没了公交车,连外线的都停了。他们闲散地走在路上,希望能拦到一辆出租车。
    “沈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拍拍他的脑袋,眼睛四处看着,在对面街头瞧见了一个快要收摊的红薯摊。
    她催促他:“放我下来,快快快,拦住那位想要跑路的老大爷!”
    沈妄:“......”
    “大爷,停一蛤伐。”他用安清方言喊着大爷停下来,看起来十分老练,“无女旁友想切地瓜。”
    迟三穗能听得懂方言,但小时候连家里佣人都是说普通话,她就没说过一句安清方言。总觉得自己发出来这些话不太标准,奇奇怪怪的。
    而且现在城市里都是说普通话,安清靠海,旅游业发达,甚至检票的大妈还会来几句英语和日语。方言都是乡下或者小巷子里的人会讲上几句,在公共场合说,会显得排外。
    大爷乐呵呵停下来,看了迟三穗一眼,又回了一句:“隔额小姑娘卖相老灵。”
    迟三穗被夸长得灵气正想开心地道句谢呢,就听见她男朋友轻笑了一声:“饭泡粥。”
    “......”
    这是说她又作又娇气呢,迟三穗狠狠捏他手臂,然而这人结实的肌肉差点没让她手软。
    “听得懂啊?”他笑着拿出钱包。
    迟三穗把他钱包塞回去,自己拿了十元递过去,嗤了一句:“我是安清人好吧!就是没去过乡下而已。”
    大爷说:“好了,给。早点儿回家啊,大冬夜的冷得很!”
    “好,谢谢爷爷。”
    大爷把红薯递给他们,彻底关了炉子拉着车往巷子里走了。
    沈妄看着自己的钱包愣了几秒,语气听起来很受伤:“迟三穗,你不用怀疑我连十块钱都没有吧?”
    “我......我这是怕你把钱全用光了,就没钱吃早餐了。”迟三穗紧张地瞎解释了一通,又说,“而且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对我比较大方。”
    “这样啊。”
    “嗯!”
    她点点头,希望别伤害到沈妄的自尊心。
    可是她忘记了这个少年在她面前从来不是人,沈妄接过红薯,纸袋子在掌心发热。
    他揽着少女往前走,半个身体都压着她,厚颜无耻地说:“那以后就拜托小迟同学好好养我,我太向往米虫的生活了。”
    “......你以为自己貌美如花大明星啊?”迟三穗瞪他一眼,她要有闲钱还不如去包一个乖巧的小鲜肉呢,肯定比沈妄这个说她作的男朋友顺眼。
    他厚着脸皮:“不是,我是貌美如花的高中生,专门扒拉年轻的富婆。”
    迟三穗“戚”了一声,心想,也就她这个年轻善良的富婆会被他扒拉走吧。
    她偏开脑袋,十分嫌弃,咬了一口手上的红薯,含糊着说:“你好重啊,我觉得身上有座泰山!”
    “这就重了啊?”他低低地笑,眉目疏朗,说的话却无比烦人,“那你以后还要被我压着,做点有趣的事的时候该怎么办?”
    “......”
    有趣的事??
    狗男人,正式成年了就骚得更明目张胆了!
    迟三穗涨红了脸,一把把他推开,跑出一米远,话都说的哆哆嗦嗦:“滚滚、滚蛋!!”
    沈妄大步走上去,揽着她的肩,粘粘乎乎地捏她的脸:“我才不滚呢。”
    .....
    冬夜里天幕中没有一颗星子,刚下过雨的街道折射着路灯的光亮,热腾腾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一路上的欢声笑语,十几岁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亲吻过彼此的海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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