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东门口,沈妄穿着一件淡灰色的初秋大衣,显得格外腰窄腿长,跟个男模似的。眼尾上扬了点弧度,清亮微冷的眸子不赞同地看过来:“不冷吗?”
“好看就行了啊。”迟三穗慢吞吞朝他走过去,喝了一口手上的热饮,问,“你怎么来了?”
想起昨天晚上小姑娘生理期还痛得直不起身,一看就是不怎么照顾自己身体。他把外套脱下披迟三穗身上,才回答她:“想你就来找你了,让你打喷嚏可不行。”
什么啊,她今天可没打喷嚏,这说明他没想她!
迟三穗低声嘟囔:“说得这么好听,那也没见你找我一起吃早餐啊。”
“你难道起得很早吗?”沈妄笑了一声,解释道,“我不怎么吃早餐,周末的白天都在补觉,刚醒没多久。”
说着懒懒地捏了捏修长的手指,发出嘎吱嘎吱的骨节弯曲声,跟要去打架似的预备动作。突然伸到了迟三穗面前张开手,他手掌很大,半个巴掌就能盖完迟三穗的脸。
迟三穗下意识往后一躲:“你要干嘛?一大早就要把我们积累起来的感情一巴掌拍碎吗?”
沈妄看着她往退了半步的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为什么迟三穗要把他往一个丧心病狂的角度推测,昨天晚上才告白完,他至于一巴掌拍过去吗?
还他妈躲,这真是让人有点受不了,把他当什么人了。她要是一个巴掌过来,他肯定眼睛不带眨的,彼此的信任感几乎为零这个事实让沈大佬暗自神伤了十几秒。
平息了一下情绪,沈妄看着自己悬空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牵一下。”
迟三穗怔了怔,迟疑地把手递过去,没等他抓稳又赶紧缩了回来:“我刚刚用手抓了薯条,没洗。”
“擦了就行。”他说。
迟三穗摇头:“感觉不太好,我待会找个公共洗手间洗个手,最好有洗手液的那种。”
“哦。”沈妄把手收回来,插进兜里,缓声道,“我刚刚起床的时候太匆忙,忘记用洗面奶洗脸了,就捧了清水随便泼了一下。”
迟三穗不明所以,皱着眉头接上话:“.......然后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我就出门了,打车来的。刚刚没关车窗,还有风吹到我脸上。”
怎么?吹疼了你那张矜贵帅气的脸了?
迟三穗觉得他在说什么屁话,神神叨叨的,尽量看着他露出一个慈爱的问号:“?”
“而且今天天气预报显示紫外线辐射强度中等偏上。”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也没擦防晒,你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很坚强?”
“.......??”
合着你逼逼叨半天就为了突出这个?
那需要给你的脸掌声鼓励一下吗?
迟三穗控制住自己的拳头不往他那张坚强的脸上打过去,耐心已经被他耗尽,咬牙切齿地降低自己火气,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完了?就这?”
“嗯,就这。”沈妄抽出手拽过她的手握着,晃了晃,“我这张脸历尽千辛万苦不也是大大方方给你看了?你牵个手都要顾忌这么多,那让我亲上你一口是不是得等到七八十岁?”
“......”
迟三穗被这么直白的话说得有点尴尬,其实她也只是想所有的第一次都有点美好的开始。
他淡声道:“没什么好准备的,大家都是第一次,总会有不完美。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你......”
迟三穗耳朵一动,安静地听着下文。
“多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他厚颜无耻地补充。
“......”
“哦,说错了一点。”他十指和她扣紧,嵌进指缝里,捏了捏她的小拇指,“你不是第一次。”
迟三穗:???
沈妄漫不经心地牵着她往前走:“不是在美国喜欢过一个男生吗?初恋?”
迟三穗鼓了鼓嘴巴:“.......是吧,是第一次喜欢的人。”
他顶了顶腮帮,转过头来看着她:“迟三穗,我说过你以前的破事我都不关心。但你既然现在喜欢我,那就不能再惦记之前那个人了,行不行?”
迟三穗很想笑,但她硬生生憋着了,反问道:“如果忘不掉怎么办,你就不理我了吗?”
沈妄表情一滞,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舔舔下唇,好像有点委屈地叹道:“迟三穗,你不能仗着我对你只会妥协,就一个劲地得寸进尺。”
“哦,真的不能吗?”她笑得很没良心,两个月牙眼弯弯,歪着头看他。
沈妄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头上冒着绿,冷笑了一声:“老子真是惯得你这么肆无忌惮啊。”
迟三穗别开眼,笑着往前走:“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美国遇到的那天啊?”
“记得,五月底的曼哈顿悬日。”
那是一年之中最多出现两次的日子,傍晚时分,夕阳覆盖整个曼哈顿下城,如同给星罗棋布的街区撒上一层薄薄的金粉。
全球唯一存在那种景观的地方,偏偏就是在那遇到了,偏偏是那天,真让人难忘。
迟三穗砸巴了下嘴:“我当时想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啊,居然随便就牵着路上一个人去给自己做打架的翻译。”
“那你......还不是跟着我走了。”沈妄喉咙有些干涩,笑着问,“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见到帅哥就跟着跑?”
“我呸!因为我看你像是华裔啊,异国他乡当然会亲切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服颜色相同,那几个黑人还把我当成你同伙了。而且我当时心情也挺不好的。”
沈妄:“想起来了,当时穿得还挺漂亮。”
迟三穗笑了笑:“因为在参加prom,啊就是高中舞会。我妈妈一直催我回家,可当时还在傍晚,我没理她,她就跑宴会上来抓我了。”
沈妄抬眼看她:“那你还挺叛逆的啊。”
“也没有吧。”她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真不算叛逆,只是葛烟在对出去交朋友这一点上管得她太严了。当然,也只是因为担心。
她抬头问:“那你为什么当时在美国啊?来玩?”
五月份不算假期时间,旅游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何况因为找他搭讪的黑人,直接和别人打了一架,这荒唐的做法真是太不为自己的安全负责了。
沈妄扯开话题,揉了揉她脑袋:“你怎么老提美国,当着我面还敢想着初恋那小子呢?”
“乱讲什么啊。”迟三穗瞥他一眼,“还有哦,你当时都没告别就走了,没礼貌!”
她当时站在第五大道的十字路口,有点后悔没留个联系方式,还想着如果能和他一起看这夕阳余晖也挺美好的。
沈妄勾唇:“说过再见的人都不会再见,你不懂啊?”
所以第一次互通姓名的人,其实说不定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她以为在校门口只是平淡无奇的初见,其实于沈妄而言是命运般馈赠的重逢。
迟三穗喝了一口奶茶,顿了顿:“沈妄,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等等。”他站在公交站台,看着直通顾巷的公交车缓缓停在自己面前,牵过她往上走,“回去说。”
*
网吧以前显然是个居住的家,厨房和餐具什么一应俱全。而沈妄宛如一个参加过变形计的富公子哥,洗菜切菜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
最后尝了尝摆在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迟三穗拍了拍手,放出彩虹屁:“贤妻良母,非崽莫属!”
沈妄哂了一句:“别跟我谈婚论嫁,我还小。”
迟三穗:“.......”
*
吃过饭,沈妄在楼下院子里洗碗。
迟三穗本来想做作地帮个忙,但他很爷们得来了一句“有我在,你别想有干活儿的机会。”
大下午的,网吧的客人其实没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在晚上通宵得多。
过了十几分钟,沈妄从楼下上来,一眼瞥见了迟三穗在写作业,桌子边上居然还放着罐开了的啤酒。
沈妄额角跳了跳,他算是很清楚迟三穗的酒量和酒品的,一开始还能有逻辑点来对话,后面就会逐渐疯魔化,但现在看来还挺.....正常?
“迟三穗。”他敲了敲桌子,弯腰对上她的眼,“你写作业还喝酒?”
迟三穗放下笔,面无表情地回:“壮胆。”
朗朗乾坤的,她说得太过于玄乎,以至于沈妄都愣了:“壮什么胆?”
“你坐好。”她把他拽到沙发上,坐在他对面,掏出包里的一份病历复印件。
沈妄皱着眉看她,又掂量掂量了易拉罐里的酒,看来是喝了半瓶。
迟三穗酝酿了会情绪,气势汹汹地说:“其实,我有病!”
沈妄:“.......”
他点点头:“看出来了,精神方面的吧?没事,哥哥有钱,能带你治。”
迟三穗一巴掌轻轻打他脸上,“啪”得一声响:“闭嘴,听我说!”
沈妄抓着她的手,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她:“.......宝贝儿你要不要睡个午觉?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哎呀,我真的有病。”迟三穗情绪低落下来,坐在了茶几旁的地毯上,她穿的是小短裙,抱着膝盖的时候把里面的裤子露了出来。
一眼晃过,白的。
沈妄想起了那天傍晚在曼哈顿,她抬起的那一脚。他拿过抱枕给她盖上,低声提醒道:“迟三穗,你再这样就要走光了。”
她反驳:“你放狗屁!我穿的又不是打底裤。”
说着她把裙子掀起来,露出一条白色牛仔短裤,很厚实,比那些所谓的安全裤要名副其实安全多了。
所以那天也不是......沈妄以手抚额,声音哑了点:“行,那你继续说。”
迟三穗把病历单递给他:“就是我......我对五官辨认能力很差。”
她趁着沈妄在看病历单的时候,言简意赅地为他科普了一遍这个不算罕见但又确实没多少人了解的病症。
顺便把初中时候发生的事情也交代了,不过只是寥寥几句带过一下。毕竟一直说自己很惨的话,其实会让别人很尴尬的。
等她把话说完,沈妄终于把那好几页密密麻麻的字给看完了。主要是因为那是在美国开的证明,英文版的,他皱着眉看了很久,还不一定看得懂。
而迟三穗显然是慌乱中忘记了这点,她往他腿边凑过去,仰着头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退货什么的。”
“退货?”沈妄危险地眯了眯眼,敲了她一下,“你不如做梦,好不容易骗来了,我可不会放手。”
他默了默,把病历单放回她的包里,鬼迷心窍地像她一样坐在了地毯上,盘着腿说:“辛苦你了。”
“什、什么?”她错愕地眨了眨眼。
沈妄摸了摸她的头发,沉声重复了一遍:“辛苦你了迟三穗,毕竟这不是你能阻止的事。”
这是遗传基因带来的,谁也无法成为被怪罪的对象。
没有人愿意成为人群里的异类,何况是负面的不同。但总有一部分特殊的人会因为不够正常被唤作“怪物”,贴上奇怪的标签。
每天战战兢兢和身边人相处,唯恐重蹈覆辙,千夫所指的画面再次出现。
她爱穿漂亮的小裙子,却要因为别人的欺凌穿上跆拳道服保护自己。她是个活得坦荡的女孩子,却要因为这难以启齿的病情,连最基本的坦白都犹豫不定。
迟三穗一直以没心没肺和要坚强一点的要求活着,但这一刻的倔强被看穿,有人不是嫌弃她的病而是为她感到疲惫。
人总是这样,再大的事情咬着牙都不会被压垮。可被安慰的那一瞬间,就会被铺天盖地的委屈包围。
迟三穗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被蹭红的眼眶:“可是我这个毛病不能被治好,有可能我以后在别的地方遇见你,也不能立刻认出你。我现在能认出你也不是因为你的脸......”
她指着沈妄手上的戒指,语无伦次地想把自己最坏的一面全都告诉他。
这一刻,她自卑得想哭。
“没关系的,你没做错事情。”沈妄抱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这些都不算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闷在他胸膛处哽咽:“我觉得我、我有点糟糕。”
“不糟糕,你好着呢。”沈妄抱着她,一手扣在她的后脑,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脖颈。
他呼吸间的热气熨烫着她的耳垂,声音沉沉冷冷地在她耳边响起:“迟三穗,有些话我不能说太多次,不然会显得太不珍贵。”
“我这个人其实活得很没意思,出生就在罗马,没什么志向。虚岁18的时候跟家里人拿完了该给我一辈子的钱,在太平洋买了个小岛,就希望着以后一个人住那岛上自生自灭。”
迟三穗一愣,被吸引过去了,啜泣声小了点。心道这是什么中二的想法,从鲁滨逊那得来的启发嘛。
“我觉得活着死了都没太大区别,但遇到你之后,我真的......”他顿了顿,额头摩擦了一下她的头发,低声呢喃着,“想每天和你一起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