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巷胡同里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酒瓶轻响和醉汉的唱歌声,从小天台的门口看过去,陈旧低矮的楼房紧紧挨在一起,佼杂凌乱的电线横贯南北。
下过雨后的晚风一阵湿意,楼下的人彻底被清空,胖子端了碗姜汤上来,敲了敲房门:“妹妹,赶紧喝点姜汤别感冒了,我到下班时间了,先回去了。”
没听见回应的声音,胖子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又坏了,抱起那只猫,交代了一句“我放外面茶几上了”,之后就下了楼。
网吧瞬间安静下来,迟三穗坐在沈妄的床沿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放到他床上了,怕弄脏他的床单,她只敢挨着边坐。
她盯着门后边那盆猫薄荷发呆,不清楚应该想些什么问题。脑子发懵,只觉得今天晚上要是没痛经的话,她能把张渡给踹残。
白学了这么多年跆拳道了,以前年纪小不懂得保护自己,那个时候也没办法一个人反抗整个班、甚至大半个学校。
颜如玉也好,她自己也罢,都以为那样的日子过去了。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要被欺负,这种阴影仿佛挥之不去似的恶心。
“迟三穗。”沈妄敲了敲门,进来时递给她一个袋子,“先去洗澡,剪刀在抽屉里。”
袋子里是几包卫生巾,日用夜用包括护垫都有,显然是有很认真听超市阿姨介绍。
迟三穗有点尴尬:“你自己......去买的?”
大概是看出小姑娘脸皮薄,他“嗯”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拖鞋给她:“生理期而已,不是羞耻的事情。”
“哦。”迟三穗听见这话也不好意思再别扭了,看看人家多淡定,大佬就是大佬,说不定身经百战!
沈妄拿了套衣服出去,关上门下了楼。
迟三穗叹了口气,男生的房间里,男生的浴室,男生的拖鞋和沐浴乳,都是第一次呢。
沈妄的浴室不大,东西分层也很简单明了。她本来以为男生会比较懒一点,太私人的地方就会很随性,比如女生的衣柜,大部分时候都是乱糟糟的。
但他的浴室整齐又干净,浴房用块雾面玻璃罩着,对面有块大镜子,另一边是马桶和洗手台。
洗手台也不乱,各种洗漱用品按高矮顺序摆放得很整齐,沈妄应该是有点洁癖和强迫症的,她想。
比起他平时在学校穿的几千块的衣服和几万块的球鞋,这个房子里所有东西都让她觉得意外的便宜又普通。
但这个想法在看见他的洗衣液时“砰”得一声破碎了,她之前就觉得沈妄身上香香的,是那种木质的沉香味,禁欲的少年感。
然后她看见了摆放在洗手台上的santal33洗衣液,香奈儿和某酒店联合出品的,市场价300多块。对比自己家曾姨可能随便在超市买的特价9块9,沈妄真是个精致的有钱boy!
没有换洗的衣服,她只能把自己的裤子洗一遍,然后用吹风机吹干。衣服也蹭上了点他那王牌洗衣液的香味,有种离他很近的感觉。
校服脏了就没穿,她直接穿着里面那件棉质卫衣打开了房门。天台门没关,风吹进她的领口。衣服是初秋的薄款,冷得她打了个颤,不过她现在关心的另有他事。
“沈妄。”她拿着手上刚刚从抽屉里看见的东西在楼上喊他,有些急切。
“怎么了?”他换了身黑色家居服,显得整个人肩宽腿更长,身材比例极佳。从楼下端上来碗红糖姜茶,低头看见她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沉着声说,“坐沙发上去,不冷吗?”
迟三穗冷着脸蹦哒着过去,盘腿坐好,抱过一旁的抱枕,像是在找寻安全感:“胖子哥哥刚刚也给我熬了姜汤。”
“那个冷了,我喝了。”他把手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递过去,示意她喝完。
迟三穗一口气咽下,碗放在茶几上发出铛的脆响:“我问你一件事。”
态度冷冰冰的,是他印象中要炸毛的边缘。
迟三穗没等他回答,以指间蹭了蹭眼帘和睫毛:“我之前问过你我们是不是见过吧?”
沈妄找了个椅子坐她对面,往后一靠,长腿交叉搁在茶几上,懒懒地点点头。
“那你说,我们到底见过没有?”她质问道。
沈妄不明所以看过去,对上她冷淡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答。
迟三穗把手心的耳机亮出来:“你别骗人,这个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这耳机她不可能认错,什么还有她的贴画,抠破的位置都和她的一模一样。但是它应该在曼哈顿下城区的垃圾桶、下水道里,而不是出现在一个中国人的抽屉里。
保留这个耳机的理由是什么呢?偶遇那里捡到它,觉得好看?又或者是说他就是当时在那里的人之一。
迟三穗第一次无比希望是后者,但她又很气愤,为什么从来不说?因为她脸盲症,是个辨认不出别人长相的特殊患者,所以她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认不出来,多可笑啊。
沈妄垂下眸子,睫毛覆下来,看不清情绪。手臂靠在椅边自然垂下,袖子往上折到精瘦的手腕处,仿佛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不愿意回想那段时间,从少管所出来,背负着父母的失望,和自己满腔的自责和无奈。犹如一个被唾弃的垃圾一般,被丢去美国散心。
“我以为你不记得了。”他声音有些哑,在静谧的夜晚格外低沉。毕竟对于她来说的第二次见面已经过了四个月,没有人会特意把一个认识不到半小时的陌生人记得这么清楚。
何况他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死气沉沉,不控制自己脾气,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打架上,当成发泄一般。
他那时候巴不得出个意外,美国每天都这么多枪击案件,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即使这想法听上去很窝囊。
迟三穗低着头,眼圈发红,她觉得委屈。
“我记得,可是我没认出来。”她抬头有些执拗地看着他,抿了抿唇,“你就那样看着我,是不是把我当个傻逼啊?”
沈妄听不得她这带着哭腔的语气,哪就能跟被欺负了一样啊?
他起身蹲在她面前,认真地说:“没有。我觉得没必要说而已,校门口的见面当成是第一次见面,我感觉很好。”
很干净,好像他也很干净似的。
迟三穗微抬起头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少年凌厉的五官也变得柔和,她伸脚抵开他的肩膀:“走开,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他一手托住她的脚掌,一手捏着她的脚腕,低声说,“不是扭到了吗?帮你揉一下。”
被一个男生抓着脚丫,这姿势怎么看都觉得奇怪。迟三穗脚趾头蜷了蜷:“你怎么什么都会?”
沈妄歪了歪头,轻笑一下:“以前打架的时候都是自己治的。”
以前打架......果然是从铜锣湾一路砍到尖沙咀海港城的校园扛把子。
迟三穗咂巴了下嘴,还有股红糖的甜腻味:“有没有人说过你打架真的很可怕啊?”
“嗯?”沈妄抬头看她,眯了眯眼,“那你怕吗?”
怕吗?这个少年打起人来像个把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疯子,尤其是今晚她听见了他低声的威胁。
“杀人、不是第一次”,他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连她都手脚发凉。
可真的有必要害怕吗?她认识的沈妄除去那些传闻,明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迟三穗张了张嘴,有种破釜沉舟的心情,轻声说:“我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
她感觉沈妄抓着她脚腕的手紧了紧,被他接过话,沉声打断道:“迟三穗,你以前的破事我没兴趣知道。”
迟三穗:“......”
怎么?你就不能给我点耐心听完,我他妈在告白呢!!!!
能不能先给个机会,至少听她说完吧!她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堆,捏紧了衣角。
沈妄保持着那半蹲着的姿势没动,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她:“我只想知道,你现在喜欢的人是不是我?”
迟三穗不避不让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有笃定也有不确定。她轻轻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抵着牙齿转了一小圈,说:“沈妄,你别试探我。”
沈妄顿了顿,眼神依旧炙热地看向她的脸。
“我又不会否认。”迟三穗小声说完这句话,有种莫名的轻松。感受到他僵住的动作,她脸都发热了,挣扎着想抽回脚。
“躲什么?”他哑着嗓子问,眉眼间带着笑意,手上力道大了些,按着她的脚不让她缩回去。
迟三穗把理智找回来,把另一条腿抱在胸前,吸了口气。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闷着威胁:“沈妄,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得意啊,我可没说我不会打你!忘记跟你说了,我的偶像是漫威英雄黑寡妇,能一拳打死你!”
怎么能不得意,他面上都忍不住笑。慢吞吞地俯身凑过去,快要碰上她的脸,热气熨烫着她的脖颈:“迟三穗,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放狠话的时候,都奶凶奶凶的啊。”
迟三穗:“......”
她不知道自己奶凶不奶凶,她现在只想把这狗男人踹到西伯利亚去喂大狗熊。
“你滚、滚蛋!”她恼羞成怒,耳尖一片绯红,仗着柔韧性好,另一只脚伸过去抵着他肩膀,蹬远了点。
沈妄抓着她两只脚,又半蹲了回去,声音低哑又磁沉:“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不是想亲你吗?”
迟三穗刚想下意识不认账,就感觉自己脚踝处碰到一片柔软的温凉。
他......他居然亲了她的脚踝???
“想亲,做梦都想。”他抬头补充道,眸光沉沉地看向她。
迟三穗愣了好一会儿,脑子生锈般停止思考,慢慢反应过来,所以是说他也喜欢自己?
沈妄看她这发愣的样子就高兴,掌心贴着她的脚底,轻捏了一下她饱满圆润的脚趾头:“怎么老走神啊?”
轻笑中带着点调侃的意味,一如既往的不太正经。
迟三穗那细细长长的眉眼轻蹙起,开始明白过来了:“沈妄,你有点不地道。”
依他这语气,这人明明虽然早就对她存了那种心思,还偏偏不说,等着她说。
沈妄点点头:“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呸!迟三穗瞪他:“你太狗了!”
沈妄笑,指腹按了按她的脚背:“那你太可爱了。”
迟三穗:“......”
有点痒,骚不过,真是被他逗得没脾气。
“那个男生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正色问,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拿过身边的小凳子坐下。
怎么处理?去校长室举报,让学校处分他,还是去派出所报案,让他留下档案。
可这对于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办法,毕竟张渡除了抓着她肩膀不让她走之外,什么也没做。
告他骚扰?讽刺的是,受害者是女生,即使要讨回公道,二次受害者,还是女生。
迟三穗咬了咬嘴唇:“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妄摇摇头,他不怎么注意身边人,何况一个别班的男生。本来是看见停电了就出来找她的,结果看见她坐在地上,那男生蹲在她面前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我初中因为......有些事情被排斥孤立过,他是我的初中同学。然后他今天晚上告诉我,他是那群人里的发起者。”迟三穗很艰难地解释着,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脸盲症的事情说给沈妄听,也害怕去猜测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说是因为想多和我说会儿话,才不让别人和我玩的。其实事情过了很久了,我都、都记不清以前的事了。”
这当然是假的,她午夜梦回的时候都是那些场景,她能看见13岁的自己缩在墙角,抱着书包死命咬着嘴唇哭。
“我爸爸那个时候给那些人的家长发了律师函,还靠着家里的一些权利有去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报复他们。”
沈妄静静地听着,也没答话,伸手掰开了她握紧的拳头。
“以前大家都年纪小,不懂事嘛。”迟三穗直起了点身,理智道:“而且停电了,那里的监控就没用了,他好像也喝了酒......”
“迟三穗,我不是让你来委曲求全的。”沈妄张开手掌包住她的手,语气平淡,但一句句都带着世无其二的嚣张,“他有错在先,欺负你了。即使没有证据,我让校长把他开除是理所当然,送去派出所让人关照他、关上十天半个月,往他的高考档案上留下案底也是无可厚非,这不是报复,权就是这样用的。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年纪小的人这么多,这不是他能为自己脱罪的理由。你要是不想被人知道,我会把你藏好。”
迟三穗眼眶有些湿润,她上一次被人这么维护的时候好像是在初二那年的夏天,不得不说,家人都对她很好。
即使是傻逼何溯,也一直说着要去她的初中把那些同学的课桌都炸了,虽然是蠢话,但也让人感到慰藉。
现在还有沈妄,又多一个人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想谈论这种话题,就算是以权压人,也应该交给乔宛兰。
“我回去和我家人说,他们会帮我解决的。”
沈妄也没继续说下去,反正不能让她白吃了这个亏就是了。
迟三穗笑了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开着玩笑:“我回去一定会做噩梦的。”
“那你半夜醒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沈妄说。
迟三穗怔了怔:“那吵醒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起床气很重诶。”
沈妄捏着她的脚腕,挑了挑眉:“我对你哪会有脾气。”
这倒是,唯一一次不小心吼了她,还给她道歉来着。
迟三穗收回脚,想起自己的袜子刚刚吹干后好像放在房间凳脚上了,打算站起身来。
沈妄朝她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抱的动作。
迟三穗默了两秒,问:“你想占我便宜?”
沈妄挠了挠后脑勺:“意图太明显了吗?”
迟三穗:“......转过去。”
她踹了他一脚,皱着眉趴他背上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嘴角快要咧到脑后跟去了。快到床上了,像骑马似的喊了一声“吁!”
“你给老子悠着点啊,得瑟什么。”他不轻不重地警告着,把她放床上,磨了磨后牙槽。
迟三穗翻了个白眼,这个哥哥真的很没情.趣,动不动就凶人,难怪她之前对他的心思一点也没感受出来。
“就得瑟了怎么啦?沈大佬要打我吗?”她抬了抬下巴,倨傲万分,又拿脚蹬了蹬他的胸口。
沈妄被气笑了,拿起袜子给她套上去,垂下眼:“你可真是我祖宗。”
“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崽崽。”迟三穗歪着脑袋笑得春风得意,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往他的床上蹦哒了几下,还挺软。
床头放着她给他抓的皮卡丘,明黄色的一个大娃娃,放在灰白条纹的床饰之中格外显眼。
她抱着这个它往他床上欢快地滚了几圈,头发披散着,全是沈妄的味道,清苦中的沉木香。
沈妄站起身来就这么在一边看着她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这会儿肚子不疼了倒是活蹦乱跳得很。
迟三穗玩腻了,坐起来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我帮你试了试弹性,不用谢,我回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突然压过去,锢住她两只手举过头顶。
头埋到她的颈窝处,鼻尖蹭过她的侧脸,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哑声说道:“小姑娘,男人的床没这么容易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