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客气崽崽。”她为这过近的距离紧张得磕巴了一下,帆布鞋的脚尖和他相碰。
沈妄似笑非笑垂眼看她,眸光幽深:“你喊我什么?”
闷雷阵阵作响,瓢泼大雨被风刮进站台。
沈妄稍稍侧过身子把她挡在了里面,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落在她的掌背上。
迟三穗的手还挡在两个人之间,湿濛濛的眼睛看着他,她好像发现了沈妄和这个年纪男生的不一样。他皮肤挺嫩的,稍稍擦过都会留印子,冷白皮下的青色血管依稀可见。眸光清亮又温和,为人总是嚣张的时候是个极端,但大部分时候自持又内敛到另一个极端。
不是她自作多情,但是作为一个校霸真的会对女生这么好吗?她真的很想问一句“沈妄,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但脑子里又出现另一个画面。
沈妄下一秒可能就会变得冷漠无情,甩给她一句“迟三穗同学,请不要耽误我考清华”。那她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吧,这简直是千古罪人。
迟三穗张了张嘴,回答他:“崽崽啊......好听吗?”
我一直想养条狗,给它取这个名字,你乖巧的样子很适合这个外号,她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
“好听。”他倾身下来,手指勾过她被雨水打在嘴角上的碎发,慢悠悠帮她放到耳后,指尖好像不经意地划过了她的耳骨。
他又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嗓音低磁:“好听,我很喜欢。”
低音炮在她耳边一震,她仿佛看见他的喉结还上下动了动。
好他妈性感!!
嗯?
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是吧??
是、吧!!!
迟三穗心想自己头上的丸子头会不会已经变成一团狗屎状了,她感觉自己腿是真的被撩软了。
这种情况下得说点什么,就算瞎几把扯也该来点什么。少女轻颤着睫毛,咬了咬唇,有种豁出去的冲动,但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她歪歪头,笑着问:“沈妄,我觉得你、你好像想亲我啊?”
她面上虽然不动声色,耳尖却红得滴血,手攥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老天,她怎么问出口的。
迟三穗后悔莫及地想,她是不是少了个步骤?不是应该问喜不喜欢的嘛!干嘛一上来就这么猛的啊?
现在好了,很尴尬吧!
人家都不知道怎么答才能维持两个人那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革命友谊,求你认为我在逗你玩吧。
但又感到忿忿不平,明明他们在学校里的人面前已经是公认的情侣了,实际上嘞!她连她们校霸的手都没牵上过。
这么久了,她居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暗恋者。
她想,爱情这玩意儿,真他妈叫人心碎。
沈妄全然不知道她脑补了一大堆,看她放空地看着自己觉得她可能又在开玩笑。
虽然他认为自己够不正经了,但迟三穗显然比他更铿锵,还常常语出惊人,指不定下一句想着怎么损他呢。
这姑娘犹如汪曾祺笔下写的栀子花,芬芳馥郁,香得掸都掸不开。被文人骚客吐槽太过香郁,品格不高后,看似美丽大方的栀子花就会破口大骂“去你妈的,老子就是要香得痛痛快快的,你们管得着嘛!”
迟三穗就是这样,一个漂亮又中二的暴躁少女。
但她这样问了,沈妄也顺着答了。
话一出口,一阵惊雷打过,迟三穗只看见他嘴形微动,说了三个字。
等等。
想or不想,为什么会有三个字的答案???
迟三穗不敢再死皮赖脸继续问了,故作淡定地移开眼,往旁边挪了挪,像是在看公交来了没有。她坐的是别墅区内线公交,和沈妄不是同一辆车。
闪电在海平线上空的天穹之上划过一道裂缝,路灯下的石砖路因雨水打湿而变得亮晶晶的。
迟三穗看着远处被雨打落的月季花瓣出了神,直到沈妄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上车。
她机械般地木着脸上了车,坐在了最后一排,从车窗玻璃那看见他长身鹤立,站得笔直,慵懒地掀起眼皮望向她。一身湿透的白衬衫贴着胸膛,而她刚刚离得这么近,好像差点亲上去。
她叹了口气移开眼,等车开动,嘴里含糊着模仿沈妄刚刚的口型。
试了几十遍,得出三个字:你做梦?
迟三穗:“......”
靠。
狗男人。
*
蒋承今天也没上晚自习,在“你来我往”和胖子喝酒,晚上打算在楼上沙发那凑合一晚上,看见沈妄回来的时候都懵了。
“爹,你上哪去淋的一身雨啊?都湿透了,也不知道躲躲,赶紧上楼冲个热水澡!”
沈妄“嗯”一声,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和公交卡,似乎是确认还能不能用。白色球鞋里都是水,污了一块。边往楼上走边拖了一地水渍,蒋承在后边拿着拖把拖。
入秋以来的雨总是凉得沁人心脾,身上的衣服都是股清润的味道。
浴室的闷热盖过了冷意,白色的雾气在浴灯下的温度刺激下攀爬至窗户和镜子玻璃上。
少年面容冷峻,微抿着唇线,覆有水光的肌肉紧绷着。花洒喷头的水顺着肩背和窄腰滑落,滴落在地板上,朦胧间性感又硬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刚刚迟三穗在站台那的表情,沈妄第一次对一件事有了点信心。
这小姑娘,好像是喜欢上他了。
迟三穗在他面前藏不住事儿,喜欢和厌恶都在眼底表现得很明显,她和自己熟一点,也难怪在他面前最放得开。
今天晚上那句话,怕不是玩笑话。
漫天的雨幕连绵不断,在那漆黑一团之中的微弱光影里。
女孩湿着发,脖子纤细而雪白,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水光,倒映着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只是这样看着他,嘴唇湿润得带着点艳丽的色彩,那一刻他真的差点想做个禽兽,试试看她的嘴是不是也很柔软。
沈妄闭了闭眼,甩开头脑里让人全身燥热的东西,叹了口气走出去。
*
“爹,刚刚胖子把这个月的钱算了一下,挣了三千二,他拿了两千工资。”蒋承把剩下的钱递过去,顺便甩了条毛巾给他。
沈妄把钱接过来放进抽屉里,他还□□着上身,少年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拿了两罐冰啤酒出来递给蒋承。
蒋承摆了摆手拒绝:“大晚上的不喝了,你也少喝点吧,这么冷的东西对胃不好。”
“没所谓。”沈妄显然没把他这话放心上,一手一罐同时嘣的一声把拉环拉开,搁在了电脑桌前,开始写题。
蒋承靠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刷着手机,看了他一眼,感慨万千:“爹,你真是我见过混得最惨的富二代了,你们那圈子人里,数你家最有钱,偏偏数你最穷!连啤酒都只喝得起3块5的,难怪穗妹都和隔壁学校那个何溯跑了。”
沈妄:“......”
沈妄拿过一边的抱枕砸过去,纳闷道:“那你们喝几块钱的啤酒?”
蒋承接住抱枕:“我们都喝7块5的啊。”
“......”所以多个四块钱就有优越感了吗?
蒋承不怕死地继续挑衅他,拍了拍手上的抱枕:“要不然就把那个岛卖了吧?每年还得交这么多税,你已经是负债累累了。”
“负债累累,谁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沈妄晃了晃手上的圆珠笔,喃喃自语。一抬头看见蒋承正用他那张猥琐的大脸摩挲着那个抱枕,六边形的。
他走上前抽过来放在自己胸前:“我的,以后不准动它。”
“爹,你抱个抱枕干嘛?太娘了吧!”蒋承满是嫌弃的表情,联想起他床头还摆着一个皮卡丘,都怀疑他快被掰弯成蚊香了。
沈妄懒得理他,翻着桌子上十几张的数学和物理的试卷在整理错题集。
高中的理科对他来说不算难,托沈靖这个天才状元的光,他学得比身边人要快也要广阔。至于一向薄弱的学科英语,就只能抱着随缘的心态了,不喜欢的东西,怎么学也学不进去。
他不是个有天赋的人,尤其是在沈靖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无能。偏偏晚上失眠睡不着,白天就犯困,以至于学习方法和学习时间都和别人不一样。
迟三穗总说他聪明,可在他看来,她的天资要比自己过人更多。但小姑娘胸无大志,也没听过她说起自己的目标,倒有点比他还淡的意思。
“我去!”蒋承惊呼一句,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举着手机放到他试卷上,“你快看,贴吧炸了。这是谁扒出来的啊,我们班颜如玉整容前的照片!”
沈妄睨了一眼,是初中时候学生证上的大头贴。彩色的,看得出女生瞳孔色和常人不一样,嘴有点外龅,长相不算美观。
“爹,你看看你的眼睛颜色是不是也和我们不一样?”
沈妄垂下眼,没接这腔,指腹往手机下划了划。他瞳孔颜色是淡,在阳光下有点呈琥珀色,但平日里看倒也没什么区别。不像颜如玉,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在一些迷信的老人眼里看来是招鬼的。
蒋承啧啧两声:“她这也整得太成功了吧,嫩牛五方的脸变成小尖下巴了啊,这医院也是牛逼!”
“行了,别议论女孩长相。”沈妄把他手机推过去,对这些事情没有理会的兴趣。
蒋承应了一声“好”,往下刷着评论:“唉,我们学校这些都是段子手吧,嘴太毒了点。”
【1楼:十七班那个体委,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她挺漂亮的?有图有真相,被我撞到她去医院做美容修复,原来美女也不是天然的。】
【2楼:和沈大佬女朋友玩得不错的那个吧?确实好看,没想到原脸长这样,这不是整容,这是换头啊!】
【3楼:u1说1,我觉得整得漂亮就行了,毕竟人家确实对自己以前的脸不满意,没必要喷吧。】
【4楼:楼上太圣母了吧,这么小就虚荣地去整容,以后岂不是笨着傍大款去的?好有心机哦!怕是和她一起做了个脸吧?介绍一下医院呗。】
【5楼:坐等脸崩,明天近距离拍几张她照片看看!这人以后别叫什么颜如玉了,应该叫玻尿酸、假脸怪!】
.......
每张藏在屏幕后的脸,都带着讥笑和下作的揣测,在以为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散发恶意。
沈妄突然打开了电脑:“她和迟三穗是不是很熟?”
“是吧,穗妹在班上好像就和我们这一块人玩得近一点,她们不还是初中同学吗?”蒋承从贴吧退出来,想起了什么,“怪不得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穗妹认不出来她。诶,你在做什么黑科技?”
沈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堆乱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fbi在做什么国家机密数据。
他没正面回答,半干半湿的碎发下是一双冷淡懒散的眼,只问了一句:“启才的贴吧封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蒋承:???
坏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大家对八卦的热衷从来都是有增无减,迟三穗第二天来学校的时候,前桌是空的。
一节早自习过去,人还是没来。班上没有人说起这件事,向星河也一如既往地埋着头在看书。
但班上没人说,不代表别的班也没人关注。
就比如今天上厕所经过十七班门口的人特别多,明明十七班在靠墙的死角位置。往走廊里尽头是一间废弃的小教室,谁会吃的没事做往里面绕,何况那些人的眼睛就差把迟三穗前面那个位置给盯穿了。
上过第二节数学课,课间休息时间,昨天下了雨不用下楼去跑操。
今天光是上厕所就上了四次的那个圆眼镜女生,又带着探究和看热闹的眼神往里面瞟时,迟三穗终于不耐烦了。
“哗拉”一声把刚算完公式的草稿纸粗暴地撕下来,两只手掌重重地挤压团成一个球,往门口砸过去。
圆眼镜女生吓了一跳,对上迟三穗那冰冷又极其暗沉的眼神,连唇角都是下垂的,可见有多不高兴。
迟三穗起身把门口的纸团捡起来,皱着眉低头看了她两秒,话都没开始说那女生拔腿就跑了。
后头一排男生在打游戏,蒋承貌似是踢到了前面的凳子,把沈妄给吵醒了。
他一转头正对上窗户外一个男生往里头探望的兴奋脸,那男生呆滞了,张大了嘴来了声“早上好,沈大佬”。
“早。”沈妄脾气还是这么温和有礼,刚睡醒的眼皮子耷拉下来,内双的眼皮带着一条深深的褶皱。
大佬没发话,那男生动也不敢动,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妄抬眼看向门口站着的迟三穗,一脸漠然地盯着窗口的男生。
他往后倾了倾身子,狭长的眼睛冷漠且压迫性十足,沉声商量着:“再过来参观,我就把你打包丢进垃圾桶,你看行吗?”
“......”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赶紧道歉,一脸惊恐地往旁边撤了。
他这么一跑,走廊上的人顿时少了很多。
迟三穗还是一脸不悦,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手上的纸团,慢慢走回位置时被向星河喊住。
向星河声音哑得不行,像砂纸磨过砾石:“她和你联系过吗?”
迟三穗摇摇头,她不看校园贴吧,也不怎么在群里聊天,昨天晚上还是蒋承给她发的信息。
等她点进那条转发的帖子里面,发现贴吧已经被黑了,显示正在修复中。但也不难猜里面会是什么,她和颜如玉都是从中学的校园暴力中熬过来的人,如果历史重演一次,颜如玉真的能够承受住吗?
向星河看上去颓废不堪,她甚至不知道他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颜如玉,所以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迟三穗。”沈妄喊了她一声,手上拿了两本英语练习册,“拿两本作业陪我去隔壁教室自习。”
“哦。”
反正待会是自习课,迟三穗心不在焉地拿了本五三模拟过去。她也觉得班上今天的气氛有点压抑,也许大家都在忍着不谈论。
小教室真的很小,算是能放下两张讲台的空间。现在里面只有三四张课桌,是以前补课还不被明令禁止时,老师用来给学生开小灶的。
沈妄看了她一眼,手指敲敲她手上的书封:“怎么才能开心点?”
迟三穗回过神来,又无力地伏在桌子上:“我有点担心颜如玉,给她发信息又没回。”
沈妄垂眸,看向她的发旋:“你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这种时候发信息可能会被刷下去。”
“那我打一个。”她摸了摸口袋,想起早上没精打采得好像忘了带手机出门,只好伸手,“借一下,她应该有加你好友吧?”
毕竟是迷妹般的存在啊。
“不清楚,你找找。”沈妄把手机递了过去,确实很多人会加他,但是主动发信息的没几个。像是特意来扩个列观赏他的朋友圈,偏偏他平时也不怎么用社交软件。
他的手机不设锁,消息栏大概是会长期清理,看上去很干净。迟三穗一眼看见了他给自己的备注:小姑娘。
怎么?打个名字不行吗?
硬要整点特殊的来彰显做您沈大佬同桌的尊贵待遇?她抿了抿唇,决定不和这个比自己大了两岁就卖老的“老大爷”计较。
电话刚一拨过去,几秒后立马就被接通了,那边传来颜如玉期待的声音:“沈、沈大佬还是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