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国富觉得今天一定是他作为一个普通职工老师来说,最忙碌的一天。被副校长找完又被教导主任找,偏偏他俩还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副校长蔡京带的是全校最好的实验班,来找他要迟三穗过去。毕竟年级第一名嘛,在最好的班上培育也是应该的。
这边刚说完呢,田主任又过来找他说迟三穗和沈妄可能在谈恋爱。这哪行啊,好苗子可不能毁在早恋上了,何况他明明开学第一课就和大家说了不能早恋,迟三穗还答应得好好的呢!
他远远走过来,就看见两个人在一块儿玩得开开心心,不亦乐乎,跟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似的。接着还分享起了耳机,两个人的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咳咳!”他站在两个人身后,清咳一声,声音被发令枪盖过。
郭国富敲了敲沈妄的左肩:“这......在学校不能玩手机啊,要注意一点。”
两个人转过头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田顺平在体育馆的话:班主任要来谈心了。
沈妄率先作出反应,从兜里慢慢摸出个mp3来,轻轻按了一下切换键,示意郭国富看:“老师,我们讨论学习呢。”
郭国富一噎,还真是在正儿八经地学习,那上面写着bbc新闻双语听力特训第三卷。
他心想这不对劲啊,田顺平说得他俩如胶似漆地公共场合秀恩爱,还说沈妄毁人小姑娘前途。
但人家现在不单是没玩手机,连听的东西都是英语听力。这怎么能说沈妄毁人前途呢,多好的孩子啊!改过自新,愿意发奋图强。
他知道很多老师对沈妄都有偏见,但郭国富立志要做个无差别对待学生的老师,何况沈妄最近都没缺过课。他当初把两个人分在一起做同桌,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取长补短嘛!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学习是件好事啊,但是你们两个人也该注意一下距离,容易让人误会啊。迟三穗你跟我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讲。”
迟三穗舔舔嘴唇,看了沈妄一眼,颇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戚。
比起她的不安,沈妄坦荡得不行,他觉得两个人确实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完全没必要担心。
郭国富把人领到清净点的大树下,叹了口气,正当迟三穗憋了一堆借口的时候,他来了一句:“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决定,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老师和同学们都会祝福你!你就按心里所想回答吧。”
迟三穗:???
迟三穗有点不太行了,她觉得这路子再发展下去可能得超出自己的预料。她呼了口气,说:“老师对不起,是我一厢情愿暗恋沈妄同学,您别把他牵扯进来了!”
“你说什么?!”郭国富声音陡然提高十几分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他又缓了缓语气,“你是说你暗恋沈妄?而不是你们两个人在谈恋爱?”
迟三穗懵懵地点点头,不是说说实话会祝福她的吗?这怎么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
郭国富教学十几年,第一次遇见有学生开口把他当知心叔叔的,居然还主动告诉他!
他定了定神,想到迟三穗的特殊情况,人家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少女有怦然心动不也是人之常情嘛!加上她在美国接受的教育可能和国内也不一样,这就可以解释了啊……难怪沈妄一心扑在学习上,人家这情况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小迟啊,老师知道你和我说这件事其实是花了很大勇气的,老师很欣赏你的坦诚。”说到这,郭国富有点词穷了,他觉得作为一个班主任,有义务为学生讲解一下青春时期的懵懂感情。
于是他把迟三穗带到了办公室,各科老师此刻都在看运动会,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迟三穗坐在空调底下,舒服得毛孔都要张开,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郭国富拿出抽屉里的辣条来压压惊,觉得这是拉近师生情的好机会,他递给迟三穗一包:“来,老师和你好好讲一下关于早恋的问题。”
迟三穗咬了一口辣条,义正言辞表示:“老师,您可不能告诉沈妄啊,不然我的暗恋就翻车了!”
郭国富:“......”
他虽然不懂翻车的意思,但知道这显然不是他谈话的方向啊,他本意是想把误入早恋歧途的好学生拉回正道啊。
“其实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嘛。”迟三穗指了指他手上的辣条,淡声道,“而且老师,早恋离我还太远了,我这顶多算是单相思!”
听听,和聪明的孩子交流就是轻松啊,这还挺透彻的,都不需要他来说。
郭国富干脆放开了说:“可你怎么就喜欢沈妄了呢?我觉得我们班班长也谈不错啊,人小小年纪很稳重。”
迟三穗咬了一口辣条,囫囵道:“向星河同学啊,性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沈妄就是了?我看他除了长得帅气点,也没哪里太出色啊。”郭国富语重心长地说,“这选男朋友啊,不能单注重长相,长得太好看的男生不可靠啊!”
迟三穗点点头:“您说的有道理,可我脸盲症啊,反正记不住,长成什么样不都无所谓嘛。”
这戳到人痛处了,本来就是个情况特殊的孩子,郭国富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啊。
他此刻感觉口中的辣条都有些食之无味:“小迟啊,老师觉得这个时候谈感情还是太早了,等考上大学你的想法说不定就会有变化了呢。何况这容易影响学习啊,你家里人知道了可就更麻烦了。”
“是啊老师,所以我还什么都没干啊,我现在就想辅导沈妄同学上清华!”她情真意切地表示。
“......”
郭国富一天下来脑子都疼了,别的老师谈早恋怎么没这么多问题,到他这全进了死胡同,说都说不开的那种。坏学生踩雷他能直接说,但好学生她给你讲道理,还句句在理,这可怎么整。
况且他本来的目的不就是让迟三穗多带一带班上的前几名嘛,现在明明是往这个趋势发展的啊。
他喝了口菊花茶,说:“这样行不行,蔡校长让你转去实验班上学习,你离他远一点,可能就能忘记他了。”
迟三穗低下脑袋,声音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的病情您也知道,我很难融入一个新的班级。好不容易把班上同学的特征记住了,再去别的班对我来说有点麻烦……”
郭国富听着都不是滋味了,他的“换一个同桌”这个想法立刻被否定了。
“别难过啊,不去就不去,普通班也有普通班的好处,大家相处的融洽啊。”他安慰道,还是提了最低要求,“老师就想着,你们不能破坏校规,还有绝对不能影响学习!”
他觉得这已经很合理了,反正听她这意思,沈妄好像是没有那方面想法的。两个人又都奔着考清华去,凑一块讨论成绩,不也是美事一桩。
迟三穗慢悠悠地吃着辣条,慎重地点头保证:“您放心,下次我还考第一名。”
那是再好不过了,学生首要任务不就是成绩嘛,当然,德智体美劳全面来看,她发展的也挺好。够坦白的学生就是讨人喜欢,话题谈到这也已经够了,都是有主见的孩子。
郭国富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给她。
迟三穗摆摆手,推拒道:“您不用因为我懂事就奖励——”
“咳,我是让你再给我买几包来,你一下都快给我吃没了。”
迟三穗不好意思地停下嘴:“好嘞,这就给您买去。”
她接过钱,跑得飞快,犹如一身轻的小山雀。
郭国富在这静谧之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做一个善解人意的班主任实在是不容易。
他给田主任回了条信息:我已经了解过了,两个人只是关系好的学习搭档而已,勿听信谣言。
*
吃过午饭,下午的运动会如日中天地举行中。烈日没能阻挡大家高涨的热情,播音员依旧慷慨激昂地念着加油稿。
颜如玉把她带去了广播室的门口乘凉,迟三穗躲在荫处简直身心舒畅,下笔如有神般刷刷地写完了几篇稿子。
颜如玉喊她一声:“下午有男子三千米,你要不要写一封专门的加油稿?”
迟三穗捅上笔盖,不明所以地问:“我为什么要特意折磨自己?”
“你是不是忘了,沈大佬可是因为你才报的三千米!”颜如玉的口气犹如她是一个欺骗男人真心的渣女,从门口拿了瓶矿泉水给她,“你可不能这么背信弃义啊!”
迟三穗接过来喝了一口:“你错了,他明明是不想写加油稿才勉为其难同意的。”
而且上次谁让他没个正经的,就会调侃人,欺负她会脸红啊。
颜如玉指着她:“你你你喝了?我是让你给沈大佬送水去的!”
迷妹属性一出来是很可怕的,迟三穗被吓得连连倒退:“行行行,我再去班上拿一瓶!”
她抱着本子跳下台阶,慢悠悠回班上时看见两个人在她位子边上对峙着。
一个是何溯,另一个是她同桌。
迟三穗低声骂了一句,忘记这两人还有误会在呢……
她小心翼翼地插进去问:“两位,今晚有活动?”
沈妄:“你认识他?”
何溯:“你认识他?”
瞧这默契,你们干脆在一起得了。
迟三穗挤出一个比宫廷里的太监还要谄媚的笑容:“都认识,你们要不也握手言个和?”
沈妄掰过她脑袋往自己这靠:“你和这小子什么关系?给我老实交代。”
何溯扯过她手:“你他妈不是说不熟?还往哪靠呢,要不要亲上去?”
她倒想,迟三穗翻了个白眼,觉得被两个大男生拉拉扯扯十分不成体统,咬着牙威胁:“再不松开手,我让你们两个今晚相亲相爱生孩子!”
左边的何溯一个咯噔赶紧放开了。
沈妄哂了一声,手依然放在她头上,转过来正对着,垂眸道:“背着我偷偷认识挺多人啊,真厉害。”
什么偷偷,她才不愿意认识何溯这傻逼,要不是两个人不生在同一个地方,她非得在百日宴就把何溯掐死。
迟三穗心想不对啊,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啊沈同学?搞得像被她欺骗感情的可怜男人似的。
她脑子里出现了林品如和艾丽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场景,自己居然是个渣男何世贤。
她眨了眨眼:“其实,他是我姑姑的儿子。”
沈妄:“......”
论打过小舅哥是什么体验,沈妄现在一脸吃了屎的郁闷和哑口无言。
“你别唧唧歪歪地说这么多,给老子放开手,占我妹什么便宜呢!”何溯回过神来把迟三穗拉过来,不满地瞪着他。
沈妄忍了又忍,皱着眉问:“为什么你表哥是个傻逼?”
何溯:“......你才是傻逼!你全家都是傻逼,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觉得他挺傻逼的!我先问问这傻逼找我什么事。”
迟三穗把手上的本子和水放在凳子上,拉着何溯走远了点。
何溯扯着她的丸子头:“迟三穗你长本事了!还学会骗人了?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走那么近?”
“干你屁事哦,他是我同桌!”迟三穗打开他的手,斜眼看他,“你来我们学校干嘛,总不可能是看运动会吧。”
何溯气昏了头,这才想起正事来:“你跟我回一趟我家,我......出了点小问题。”
迟三穗摇头:“现在不行,我得给我同桌送水,他待会儿跑三千米。”
“你送个屁!又不是你男朋友,他沈妄缺你一个送水的?”何溯放软了语气,带着点哀求的意思,“我真有事,见、见血的那种。”
他很少会露出这种表情,上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在芝加哥飙车出了车祸的时候。
他没钱住院,又不敢找迟志惜,就把电话打给她了。
迟三穗瞪大了眼,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好像没受伤啊。
何溯“哎”了一声:“不是我,是你们学校一个女生,总之你快点给我走吧!”
“你他妈到底做什么了?”迟三穗听见他的话差点两眼一昏,按道理说,何溯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公子哥啊。她摸了摸口袋:“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和我同桌说一声。”
另一边的沈妄眸色发沉,盯着两个人的背影。
小姑娘笔直又纤细的两条腿蹦蹦哒哒的,他感觉胸口被人打了一拳般的闷。
吃着瓜的群众都像吃了注水瓜,什么情况啊这是,男校的何溯当着大佬面把人带走了?
蒋承屁颠颠跑过来:“爹!穗妹和谁说话呢,靠这么近,两个人快亲上去了似得!”
他是个近视眼,五米之内就像在雾里了。
沈妄心情不爽地转过头来,哼笑一声,阴森森地让人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说:“眼睛如果坏掉,不如挖了它。”
蒋承瑟瑟发抖,做了个“ok,我立马缝上嘴”的手势,安安静静如一只弱小无助的鹌鹑,他招谁惹谁了?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迟三穗跑回来时广播正好在检录高三男子三千米长跑。
她气喘吁吁朝沈妄伸手:“我手机放你外套口袋了吧,给我一下,我得出去一趟。”
沈妄递给她,危险性十足地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记得是记得,但这不是有事嘛……迟三穗有些心虚,指尖挠了挠眼睫毛:“对不起啊,我得走了。”
“去哪?”他拽着迟三穗的肩膀,垂着幽深的眸子看她。
迟三穗咽了咽口水:“帝江苑小区。”
广播又播送了一遍检录信息,已经在念沈妄的号码牌了。
他松开手,捏了捏她的耳尖:“早点回来。”
迟三穗脚都差点站不住了,这人现在越来越过分,以前只是动动嘴,现在还直接上手了!
耳朵那被他碰过的地方像烧了把火,滚烫得让人心发麻。
她竟然觉得沈妄这句话有点像丈夫管不住爱玩爱浪的小妻子,无奈地告诉她“不管你怎么玩,我都会为你留门”。
fine,够了,停止臆想吧迟三穗!
自从确定自己心意后她就没少幻想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八点档狗血剧情。
她一步三回头,终于意识到自己矫情死了,赶紧朝心急如焚的何溯跑了过去。
蒋承眼睁睁看着迟三穗投入别人的怀抱,摇了摇头,在死亡边缘摩擦:“爹,三千米,还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