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沈妄听见了电话对面有渔民收工的欢呼声,还有顾巷巷尾阿婆喊着卖杏花糕的声音。
    他几乎是用陈述句的语气说:“你在去疏石码头的路上?”
    “哇,你真的什么都能算得很准诶。”迟三穗敷衍地回了一句。
    沈妄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呢喃地自言自语:“雨天航海......很危险。”
    迟三穗以为是在说她自己,她提起腿一步又一步往前走:“就想看看海,不坐船。”
    “杏花———嘟。”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挂了电话。他笑笑,这也应该不难猜,手机没电了。
    屋里的人开始玩起了骰子和炸金花,见他往屋里走赶紧拦着他一起玩。
    沈妄也没拒绝,随意摇了摇骰子,开盘:“我输了,我选择大冒险,现在回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回去?回哪儿去?”
    江然稀奇地看他,沈少爷生平第一次输游戏,现在居然要回去?
    周子维把那艘游艇钥匙给他,看着外面黑云里闪过一道闪电,天空已经黑沉沉。他劝着说:“这天气航海有点危险吧,在这睡一个晚上呗。”
    “不了,你们玩得开心。”沈妄走之前还把茶几上花瓶里的一束蔷薇花带走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反应道:“他这不会是因为那个小同桌吧至于吗?”
    江然笑笑:“听过惯性定律吗?在不受外力的作用下,沈妄现在就是永远向他家那小同桌保持匀速直线的前进。”
    有人没听懂,但不妨碍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沈妄这是要栽在一个女孩身上了。
    *
    已经走到码头的迟三穗把关机的手机塞进口袋里,低头又看见身上那几块油渍,脏兮兮的,染得她的嫩黄色裙子也变得很难看。
    她买了巷尾阿婆的最后一盒杏花糕,却没吃一口,拎在手上。脑子里浮现出两年前在医院的记忆,葛烟那时是国内法庭的审判工作人员,再熬两年就能上庭了。
    那时候她和迟志强工作忙,又是上升期,难免顾不到迟三穗。等她初二那年暑假回家,就被告知葛烟生病了,躺在医院休息。
    迟三穗那年在学校也过得不好,被同学发现她的脸盲症症状那天,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作为班长,发试卷时喊错了两个男生的名字。一开始同学们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反复确认了几次,迟三穗终于发现不对劲。
    那两个男生上体育课时互相穿错了衣服,校牌也是错的。
    为什么偶尔在路上见到但从来不打招呼,每次都喜欢盯着别人的校牌、开学时很冷漠而现在很开朗.....这些事情都有了解释。
    接下来几个月,迟三穗几乎每天都要被他们捉弄。
    互换衣服,弄成一样的发型,一个一个让她猜是谁,从善意的玩笑变成恶意满满的揣测。
    “她真的认不出来欸!明明两个人长得完全不一样!”
    “哈哈哈哈哈你说她会不会连她自己的脸都记不住啊?”
    “自己的脸记不住有什么?我上次看见她把体育老师喊成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脸都绿了!!”
    “她这种是不是病啊?万一传染我们怎么办,别和她玩了!”
    ......
    十三岁的迟三穗不知道怎么和同龄人解释自己的脸盲症,以至于那些孩子的无知变成了伤害她的武器。从备受瞩目的美女小学霸变成人人孤立的病患,只需要两个月。
    她本来是要和葛烟他们说自己想转学的事情,结果在病房门口听见自己的奶奶冷言冷语的嘲讽。说葛烟不自量力,都是自己作的孽,根本没脸待在迟家什么的,恶毒话一句接一句。
    迟三穗一直知道乔宛兰不喜欢葛烟,但记忆中乔宛兰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葛烟在病房休息了半个月后,突然收拾好行李带着她去了机场。
    她记得那年的八月下旬,烈日当空,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空调维修,地面被炙烤得直冒烟。
    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外国人身上怪异难闻的体味在那种时刻挥发于人群里。
    葛烟左手揉着胃从公共厕所走出来,她已经吐了好几次,有气无力地坐在候机厅里抱着迟三穗哭,嘴里念着“我们不要回去了,他们不会喜欢我在那里的”。
    那种无措又崩溃的声音,和迟三穗经历的校园暴力的痛苦重合在了一起。
    太深刻的记忆总是以碎片的形式一幕幕刻在脑子里,迟三穗并不是悲观主义者,她也可以没心没肺笑得很快乐。
    但此刻她只是疲惫不堪地想:这样的生活,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轻松一点呢。
    冷风呼啸着侵袭她的胸膛,高大椰子树被吹弯了树梢。街尾的最后一家开着的咖啡店还放着周杰伦的歌,从《花海》到《搁浅》。
    面前是亘古不变、无边无际的大海,风中夹杂着鱼腥味,手边的青啤好像给了她一丝醉酒的感觉,但明明青柠里含的酒精度数很低,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味道一点也不好。
    她看过美国的同学拿着自己哥哥姐姐的id伪装成成年人去买酒,几个人凑在一起一口气能喝完好几桶艾尔史密斯394和岬角杜父鱼。
    喝得尽兴的时候,她的同桌珍妮会偷偷去她父亲的酒窖里偷酒,几万刀的蒙特莱那被她们当水喝似的。
    一群小少年喝酒的时候总爱唱国歌,还满嘴的“lovemyfamilyandfriends,lovealloftheworld”。
    哪有这么多热爱啊,然后她们问现场唯一清醒的迟三穗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尖叫,迟三穗当时和一群酒鬼傻乎乎地解释,中国人对感情很含蓄,从不直接说出口。
    但现在想,偶尔被酒精麻痹神经也挺好的,想要的会直接说,不喜欢也可以直接甩脸。她飘忽着想,为什么今晚会有胆子反驳乔宛兰呢。
    明明,明明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书上果然都是骗人的,她默默地又想,什么一醉解千愁,她只觉得五官的感知能力更加敏感了。
    海中的浪潮一遍又一遍打在礁石上,暗绿色的波涛气势汹涌。那深不可测的、万籁俱寂的周围告诉着她,就如同眼前的光景也是暂时的,黑暗会过去,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而她的难过和烦心事在浩瀚无垠的海洋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显得无比微不足道又无人问津。
    咖啡店的老板娘终于也已经关了音响,准备下班回家。关门时还友好地递给迟三穗一杯热可可,摸着她的头说:“小同学,看完海要早点回家,快下雨了。”
    迟三穗友善地笑了笑,她总是不擅长表达难过,所以别人只会觉得她是来看风景的。
    她坐在咖啡厅前面的一条长椅上,抱着膝盖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大海,长裙拖在了地面上。店门口稍长的幡帘挡在她头上,勉强能挡住灰色天空下飘来的雨丝。
    “再看一会儿吧。”她自说自话,盯着那片激荡的浪花,不知道坐了多久,仿佛看见那片海域上有一艘游艇在疾驰。
    那艘游艇在码头停下来,踏上甲板的少年身上湿了大半,手上拿着一束红色蔷薇花,逆着风朝她走来。
    衣衫被吹得往后倒,松软的头发亦是如此,那是个看上去很唯美的画面。但不解风情的迟三穗只盯着少年的发际线,暗想着:幸亏他发际线低,否则这场景应该很尴尬。
    沈妄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侧已经见了底的两罐啤酒,低声说:“未成年不能喝酒,你不知道吗?”
    他微微喘着气,身上是海水的咸味和淡淡的啤酒味。
    迟三穗仰头看他,说了句脏话:“妈的,喝了要死哦!”
    沈妄笑了,把身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把花递过去:“这是买笑花,笑一下吧。”
    “放屁,这是蔷薇,你以为我不认识啊?”她直接丢在一边,心想我分不清人,还分不清花嘛。
    沈妄也没恼,笑着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它本来就有这个别名。”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不是说雨天航海很危险吗?”
    “是我的话,就不危险。”
    “......哦。”
    因为沈大佬很牛逼吗?迟三穗翻了个白眼。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葡萄园在城北的小岛上,顾巷在市中心下区。这个晚上下着雨,沈妄打完电话几乎绕了一座城的距离,开着游艇到码头。
    只是因为她说了一句“不开心”,而远途带来的一束蔷薇花还被她弃之如敝屣。
    气氛安静下来,沈妄看了她冻白的脸蛋几秒,问:“要哭吗?哥哥准备一下好哄你。”
    他自称哥哥的时候语气总是不太正经,迟三穗眼圈红红,没哭反倒笑了出来:“有个朋友真好啊,我以前想不开的时候就只能一个人抬头看看月亮。”
    迟三穗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她优渥的家境注定了她接触到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初中的私立中学,在美国读高中时也是贵族女高。现在在启才吧,可能周围人的经济总体水平降了一点,但这种公私合办的学校,国际部或者普高部里的有钱人也不少。
    她的心情不顺畅从脸盲症被发现那年开始,连快乐都不是那么纯粹,如果可以,她也只想做一个正常人。
    作为这样一个宝宝女无忧无虑地长大,脸盲症成了她过不去的坎,还附加了她妈妈和奶奶糟糕的关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下的雨丝闪闪发光,扑火般的飞蛾和这光亮缠缠绵绵。雨势越来越大,潮汐声却越来越小。
    今晚没有月亮,下着雨,但身边有他。
    沈妄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她恶劣地笑:“想想嫦娥小姐姐都这么惨了也离不开那,我顿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惨了。”
    沈妄:“......”
    真是个奇葩,他想,到底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呢,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这吹海风。
    沈大少爷不会安慰人,只是生涩地陪着她瞎扯乱侃了一个多小时。
    聊天内容一点也不友好,姓迟的心情不佳时脏话技能简直满分,还特能怼死人。让沈妄作为一个粗糙的校霸大哥哭笑不得,没半点脾气。
    “你知道吗?现在的社会哥实在是太他妈温和了,上次居然和我在路上唱起了《套马杆》!”
    “你.....干嘛随便和别人唱歌?”
    “雨女无瓜,要你寡!”迟三穗不客气地怼回去,感觉腿麻了,又撩高了裙子,换了个坐姿。
    那细瘦的脚踝冻的通红,长裙沾着沙砾和雨水沉重而肮脏。
    她喝了口青啤继续说道:“你去过美国吗?我在美国待了两年,现在有点想念我的科尔多瓦住家妈妈,她每次做的可乐鸡翅都有一股猫屎味,但是挺好吃的诶。”
    沈妄:“......”
    他拿过椅子上的酒喝光,迟三穗张大嘴惊讶地看他,想到她上次的豆浆,半响来了一句:“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不挑食诶,对别人喝剩下的东西情有独钟。”
    “......迟三穗,你不仅酒量差,酒品还很烂。”他面无表情地看她,少女乌黑的长发既厚又多,发圈随意绕了几下松松垮垮地放在肩后。
    额前的刘海沾了水,被她扫到两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美中带着三分英气,五分稚气,还有两分说不出来的撩人感。
    连衣裙被雨打湿紧贴在她单薄的身上,肩胛骨瘦得可怜,披着他的外套像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奇怪,明明也不算矮,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迟三穗侧头微仰着脖子看他,细白的手上还拿着那罐空了的青啤,嘴上毫不留情:“你就是屁话多!娘们唧唧的,喝了我的酒还敢嫌三嫌四,不要脸!”
    “......”
    沈妄今晚上挨的骂比他一年还要多,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点压迫感威胁道:“你是不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啊,哥哥你要打我吗?”迟三穗突然茫然地睁着大眼睛看他,惯会装蒜的。她脸苍白,唇色倒是红艳艳的,沾着水光,润泽潋滟。长睫沾了雨珠,微微打着颤儿。
    真是败了,声音怎么这么嗲,还这么甜。沈妄正想妥协地来一句“不打你”,结果猝不及防地被她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不大,毕竟她手软绵绵的没使力气。
    而后坐在他旁边的迟三穗挪挪腿,和他对坐着,指着门口的摄像头打了个酒嗝,好像很理智地说:“你这个酒鬼,我劝你不要在天网恢恢之下装逼,嗝......对不起,我手刚刚不太受控制,好像没打醒你。”
    ????你他妈的。
    操,他真是把一辈子的好脾气全放这小醉鬼身上了。
    沈妄磨了磨后槽牙,忍下这口气,对着她无辜的表情往她额头上敲了个栗子:“醒了吗?”
    她额头很快红了,摸着额角点点头,轻声说:“司机哥哥,我家在翻斗花园二号楼一零零一室,谢谢你送我回家!”
    “......”妈的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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