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进门口差点儿绊了一跤,接着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宋青柔听到玄关的年轻女人清脆的笑声。
“你说那幅《暴风雪》吗?三百万是很贵,回头我就打电话把负责拍卖的人骂一顿。”程湛兮换好鞋,笑着从玄关走进来,对着宋青柔道了声,“妈。”
宋青柔道:“饿了吗?要不要给你做点夜宵?”
“不用了,谢谢妈妈。”程湛兮把按着麦克风的手指松开,对着电话那端继续道:“要不我把钱退给你,好不好?”声音立刻温柔了好几个度,简直要化出水来。
宋青柔:“……”
在二楼书房工作的程颐抬起头,看见房门被推开,妻子走了进来,表情看起来有点郁郁寡欢。
程颐把手里的文件推到一边,带着妻子坐在自己腿上,温和问道:“怎么了?”
宋青柔一只手搭在丈夫肩膀,五味杂陈地说:“我刚听到咱女儿在给她喜欢的人打电话,那个语气,那个神情,生怕说话声音大了都要吓到对方。”
程颐:“吃醋了?”
宋青柔道:“也不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叹了口气。
程颐:“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到时候她有了小家庭,就更顾不上我们了。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宋青柔赞同他,但还是提不起精神。
程颐捉过妻子的手,在她手背啄了一口,道:“想当年我从宋家娶你过门,岳父岳母估计和你现在一样的心情,哎,儿大不由爷娘啊。”
宋青柔笑起来:“你好烦。”
程颐道:“我烦也比你烦好。”
宋青柔两只手勾住丈夫的后颈。
程颐偏头来吻她。
宋青柔往后退,紧张地看了眼书房门,说:“没锁门。”
程颐道:“他们都长大了,知道爸妈的房门不能乱进。”
宋青柔心情上扬:“这算儿女长大的好处之一吗?”
程颐笑:“当然。”他扶正妻子的后脑勺,声音低了低,“专心点,不然我要吃醋了。”
……
郁清棠拒绝了程湛兮退钱的提议,道:“不好。”她说,“我现在又有钱了。”
程湛兮温柔地哄着她:“是是是,你可是有一整栋楼的富婆。”
郁清棠被她夸,心情却一点都好不起来。
她是有一栋楼,但和程湛兮比起来不算什么。郁清棠以前模模糊糊意识到过她和程湛兮的差距,但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则时不时会浮现比较的念头。这念头不是要分个高低,而是想从中找到一丝般配。
物质、精神、生活,都差得太远了。不懂的她可以学,她甚至可以去读那些艺术史,了解文森特·梵高、巴勃罗·毕加索、威廉·透纳,不会在看画的时候一窍不通,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想和程湛兮拥有共同语言。程湛兮没有说卖了什么画,没有和她说画商的事,就是因为知道她听不懂,所以体贴地带过。
一个画家,会喜欢一个不懂画的人吗?程湛兮说她曾经把一个对着她的画胡说八道的人从她的画展赶了出去,她有朝一日也会把自己从她的心里赶出去吗?一天两天还有新鲜感,一年两年就会厌烦了吧。
就连她那个朋友喻见星,也是她在巴黎美院读书的同学,是个做雕塑的艺术家。至少那样的人,才配站在她身边,自己算什么?
郁清棠那样后悔出生在卫家,现在她竟然想:如果她是真正的卫家大小姐,是不是和程湛兮能勉强称得上门当户对。
如果她的母亲没有死,如果卫庭玉没有性情大变,如果她们在正常的社交场合遇见……会不会有另一段不同的故事。
但现实她只是一个连婚姻都被随意许人的不受宠的卫家小姐,怎么高攀得上程家的千金。
程湛兮:“富婆抱抱我。”
郁清棠心不在焉,配合地说:“抱抱。”
程湛兮问:“你在想什么?”
郁清棠没想到隔着电话她依旧这么敏锐,忙收敛乱七八糟的想法,说:“没什么,等了太久,有点困了。”
说一出口郁清棠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不但说出等太久的实话,而且最后那句是在埋怨程湛兮吗?她有什么资格埋怨对方。万一程湛兮生气,或者她让自己去睡觉,不和她聊了怎么办?
“啊。”程湛兮张了张嘴,又吐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字符。
郁清棠是在向她抱怨吗?这种亲昵的自然口吻让程湛兮心花怒放,她从客厅上楼,边走边柔声赔罪:“我错了好不好?”
郁清棠说:“好。”
程湛兮准备的一箩筐哄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郁清棠问:“什么是常理?”
程湛兮想了想,说:“就是捂起耳朵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为什么要不听你说话?你说话明明那么好听。”郁清棠不假思索道。她听着那边上楼梯的脚步声停了,程湛兮在她耳边呼吸着,一声一声很清晰,比先前略重。
郁清棠等了一会儿,心里升起不安,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她说错什么了吗?
程湛兮声音低了低,道:“你刚刚是在说情话吗?”
郁清棠听不懂:“什么?”
程湛兮握住楼梯扶手的攥紧的指节慢慢松开,闭了闭眼,道:“我说我想你。”
这次不说话的轮到郁清棠了。
良久,她低柔沉静的声音在程湛兮耳边响起。
“我也……思念你。”
思念是个不常出现在口语里的词,比起更容易脱口而出的“想”字,它的分量沉甸甸的。
程湛兮的心被思念的潮水汹涌卷过,想见面的念头盖过了一切,她再次收紧了抓住扶手的指节,声音低低地提议道:“郁清棠,你来京城吧,陪在我身边。”刚离开两天,她想她想得就快发疯了。
郁清棠神情挣扎,犹豫了很久,她咬住下唇,依然拒绝道:“不了。”
程湛兮要忙工作,她去京城做什么呢?还有她的父母家人朋友,会怎么看待她?看待站在她身边的自己?
程湛兮尊重她:“我会尽快回去。”
郁清棠口是心非地劝她:“工作和陪家人重要。”
程湛兮认真强调道:“你在我心里和我的家人一样重要。”
郁清棠握着手机良久,耳后两缕墨色长发垂落在胸前,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轻轻地道:“嗯。”
宋青柔从二楼下来,看到弧形楼梯上站着打电话的程湛兮:“?”
程湛兮冲她吐舌一笑:“我这就上楼。”
经过宋青柔身边,她停下脚步,神情突然变得玩味起来。
宋青柔心里一麻,说:“干什么?”
程湛兮盯着她的唇,意味深长地说:“妈,你口红花了。”
赶在宋青柔恼羞成怒前,程湛兮长腿一迈,蹬蹬蹬几步上楼,一溜烟跑没影了。
宋青柔跺了一下脚,把这笔账都记在了程颐头上。
回到三楼卧室,程湛兮问郁清棠今天做了什么,郁清棠说:“做饭,看电视,发呆。”
和昨天一样?程湛兮皱眉。
想想也是,寒假不用工作,她没有朋友,也没有爱好,自己在的时候勉强能带她出去转转,自己一不在她恐怕就是一成不变地待在家里。
挂断电话以后,程湛兮给向天游发了条消息。
【[撒贝宁吸氧.jpg]】
向天游秒回:【滴,你的氧气瓶已上线】
[程湛兮]:果然还没睡
[向天游]:钓鱼执法?[吐血]
[程湛兮]:小伙子不要太高估自己,放寒假无聊吗?
[向天游]:无聊啊
[程湛兮]:有个任务交给你
[向天游]: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早上,郁清棠吃完早餐,刚准备出门,接到向天游的电话。
向天游:“郁老师,我在家没事干,你有空陪我出去玩吗?”
“你想玩什么?”
“随便,玩你玩的也行,主要得你喜欢。”向天游挠了挠头,道,“要不你教我做题?”程湛兮的任务交代得不明确,只让他哄郁清棠高兴,向天游除了他妈妈,还没哄过人呢。
他左思右想,自己主动要求补习,郁清棠应该会很高兴。
“好啊。”郁清棠说,“但我今天要去图书馆,你和我一起吗?”
向天游懵了:“啊?”
***
上午十一点,坐在程湛兮对面的主人去了洗手间。
程湛兮拿起旁边的手机,解锁屏幕,看到向天游给她发了张郁清棠的照片。
郁清棠坐在宽大桌子的角落,长发在身后随意扎了个松散的马尾,灰色的羊绒衫,卷起来袖口露出白皙小臂,对着镜头的侧脸线条精致秀美。
她面前摊放着一本书,一只手压着书页,神情专注地阅读。
程湛兮把图存下来,目光深深地看了眼郁清棠的脸,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向天游发过来的文字上。
【想不到吧?我们来了图书馆】
程湛兮回:【想不到】
少年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下,向天游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郁清棠,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程湛兮聊天。
[程湛兮]:是你要去图书馆的还是她要去的?
[向天游]:她,我想让她给我补课来着
[程湛兮]:做个人叭,她都放寒假了你还让她免费补课,欠你的?
向天游抓了抓后脑勺:【那我不是为了哄她开心吗?】
[程湛兮]:自己用小猿搜题,不会撞死
[向天游]:好嘞[卑微.jpg]
[程湛兮]:郁老师在看什么书
程湛兮余光瞧见帘子掀起,上洗手间的主人回来了,程湛兮把手机锁屏扣在桌面,端出礼貌恭谨的微笑。
她今日来拜访一位老先生,是一位收藏家,前辈很欣赏她,留她吃了午饭和晚饭,下午还一块赏玩了他的藏品。拜别老先生,程湛兮坐进车里,看到向天游中午发来的消息:【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
程湛兮若有所思地系上了安全带,给向天游回了个ok。
她今天回家比昨天早一点,洗完澡才和郁清棠打电话。
“我听向天游说你们俩去图书馆了?”
郁清棠微微惊讶,但没太诧异,向天游会主动告诉程湛兮是正常的事。
“嗯。”
“怎么突然想看书了?”
“在家闲得无聊。”
“都看了什么?”
郁清棠坐在书桌前,抚过桌面上厚厚的一摞书。
除了向天游说的那本,还有《詹森艺术史》、《加德纳艺术通史》、《美术史十议》、《认识艺术》,都是艺术史书籍,深浅皆备,有几本图书馆没找到,郁清棠准备从网上下单买。
“没什么,随便看看。”郁清棠垂下眼眸。
程湛兮笑道:“今天是不是可以加上一项看书?”
郁清棠“嗯”了声。
“明天打算做什么?”
“向天游想玩欢乐谷,让我陪他去。”
“他怎么又想去欢乐谷,住在欢乐谷了吗?这次还去鬼屋吗?”
“不去了,他说没有你一起鬼叫没意思。”郁清棠笑道。
“那你呢?”
“什么?”
外面的风忽然静了下来。
郁清棠听到程湛兮在她耳边问:“你今天想我了吗?”
“……嗯。”
“说清楚,想了还是没想?”程湛兮声音低得像蛊惑。
郁清棠闭上了眼。
“想,很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也是。”程湛兮说。
相隔千里的两人同时低下头,指尖揪住了睡衣的下摆,细白指节绞在一起。
默契地害了一会儿羞,再次异口同声地开口:“我……”
“你先说。”
“你先说吧。”郁清棠道。
程湛兮没什么要说,放在心里的说出口太肉麻,但她不想这么早挂电话,干脆直说道:“能不挂电话吗?你看你的书,我忙我的事。”
郁清棠:“好。”
程湛兮的手机连上充电线的时候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她躺在被窝里,哪怕郁清棠远在千里之外,她也觉得被她的气息包围,柔软而熨帖,面含浅笑地睡了过去。
郁清棠在挂断电话后翻开了第二本书。
西方艺术史脉络博广,源远流长,从古代世界到中世纪,文艺复兴到洛可可,再发展到现代世界,诸多风格。郁清棠填鸭式地灌输,先去记各个时段的代表艺术家和代表艺术作品,免得下次聊天程湛兮无意间提起哪位画家,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这样的阅读没有一丝快乐可言,对郁清棠来说,读书从来都不是她的爱好,只是特长,所以习以为常。她只怕自己看得不够快,记得不够多,没时间做到融会贯通。
分开后的第四天。
郁清棠去了泗城美术馆看展,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向天游。
向天游自觉把自己当作程湛兮的眼线,给程湛兮汇报郁清棠的一举一动,程湛兮制止了他,她并不需要事无巨细地知道郁清棠在做什么。即便想知道,也该是郁清棠亲口告诉她。
但向天游拍的郁清棠的照片她还是笑纳了,并且告知郁清棠,她收到向天游给她的照片。
郁清棠没有反对。
只是在每次向天游和她一块出门时,他拿起手机,郁清棠就觉得他是不是在和程湛兮聊天。向天游闻到了空气里的醋味,主动把游戏界面给她看:“不是程老师,程老师很忙,半天才能搭理我一句。”
郁清棠淡道:“你跟我出来就是为了换个地方打游戏?”
向天游:“……”
老师不愧是老师!谈了恋爱她也是老师!
期末考试向天游的班级名次前进了十名之多,惊掉一众人的下巴。于舟是不得不提的功臣,于舟不仅之前就把自己的上课笔记借给向天游抄,还在期末考试前给向天游设计了一套复习方案,向天游自己也争气,努力得到了该有的回报。
向天游他爸年底忙成陀螺,家里只有继母,他懒得多呆,干脆背着书包到郁清棠家写寒假作业,刷其他题目,从早待到晚,吃完晚饭让司机接他回去。在家的时候,郁清棠在楼上看书,向天游去书房做作业,把不懂的题目攒起来,等郁清棠看完书集中问她。
年轻人朝气蓬勃,哪怕不蹦蹦跳跳,也给这个一成不变的环境注入了一丝生气。
连方文姣和外公都觉得家里热闹了很多。
***
京城。
程颐和卫庭玉约好了时间见面,本来想定在外面,卫庭玉说想登门拜访。
晚饭后程颐说起这事,一家人包括程湛兮又叹气,说卫庭玉得有多在乎这个女儿,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求人。
宋青柔道:“虽然卫小姐生母早逝,但有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也值了。可惜……”卫庭玉就要走了,宋青柔又红了眼眶。
程湛兮心有所属,之前听说卫小姐的处境还动过恻隐之心,现下非常自觉地不好奇关于卫小姐的一切,哪怕她心里有疑问。
比如说同在京城,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卫小姐,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爸妈他们一直管她叫卫小姐,她连个名字都没有么?
她的婚约还没彻底取消呢,打听这个显得她想脚踏两条船似的。
她不关心卫小姐,只关心什么时候能解除这颗定时炸弹。
程湛兮问:“卫叔叔什么时候来咱们家?”
程颐道:“明天,你要见见吗?”
程湛兮张嘴接过程渊兮递来的一瓣橘子,吃完才道:“我明天有事。”
程渊兮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笑道:“不见也好,万一卫叔叔见过妹妹,瞧不上我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妹妹好看。”
程颐道:“有事就算了,反正你不用操心这个,我和你哥哥会解决的,放心。”
程湛兮自然放心,放一百个心。
翌日上午,程湛兮用过早餐,上楼换好衣服,打算出门去工作室。
她快下楼梯时,看见程颐从门口迎进了一个人。
来人大约五十多岁,鬓角微霜,脸颊苍白,身形瘦削,大衣长裤,打扮得很是体面。
佣人正将他的围巾和大衣接过去,里面是棕色的西装三件套,手臂戴着银色袖箍,男人转过来,看见楼梯站着的程湛兮,放下整理西装衣袖的手,朝她弯了弯眼角。
程湛兮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感叹了一声。
英俊的年轻男人很多,但是到老还这么英俊的男人不多,气质也很好,像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眸光深邃,岁月为他带来的沧桑只让他显得更有魅力。
她爸爸长得也很帅,身材保持得很好,但是光论脸,比眼前的人要略逊一些。只是他手里拿着方素帕,骨节修长苍白,掩住没有血色的唇,似乎身体不好,站姿也不够直,像一棵冬日枯败的树,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下一个春天。
程湛兮边在心里习惯性地观察细节,边走了过来。
程颐介绍道:“这是卫叔叔。”
程湛兮已经猜到了,礼貌大方道:“卫叔叔好,我是程湛兮。”
卫庭玉温和笑道:“你好,身体好些了吗?”
程湛兮逃婚,先前一直向卫家托病,程湛兮表情不见变化,乖巧道:“好多了,多谢卫叔叔关心。”
卫庭玉轻轻颔首,笑容和煦:“那就好。”
程湛兮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怎么卫庭玉给他的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程湛兮站在玄关,回头看了眼两人并肩走向一楼的书房的背影。
这位卫叔叔帅得她有点想动笔为他画画了,但他的身体应该没办法支撑他当模特。程湛兮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离开了家门。
爸爸这么帅,女儿得长什么样啊?
打住!打住!
程湛兮清空了关于卫家的一切思绪,驱车出了庄园。
卫叔叔当不当模特不重要,她今天要去见一位真正的模特。
模特不仅仅是t台走秀或者封面大片,还有另一种职业模特,专门为艺术家服务。绘画是需要灵感的艺术,好的模特能够激发画家的灵感,模特是画家人物创作中的一部分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谭凌菲就是这样的模特,颇有名气,是程湛兮的画家朋友介绍给她的。她本职并不是模特,当模特只是爱好,所以也特别难约,不仅挑时间,还挑人。
程湛兮不常画人物,就是因为合意的模特难找。当然,假如郁清棠愿意当她的模特的话,她这辈子都不需要再画其他模特了。
程湛兮踏进工作室。
晓雪从前方道路过来,道:“谭小姐在会客室。”
程湛兮说:“这么早?茶泡好了吗?用最好的茶叶。”
晓雪:“知道了知道了。”
程湛兮走进去的同时扬起笑容:“久等了,你好,我是程默。”
穿着酒红色长裙的谭凌菲站起来,和她友好握手:“我是谭凌菲,久仰大名。”
程湛兮和她握完手,道:“请坐。”
***
程家。
宋青柔和程渊兮一块进了书房,见到站在里面温文尔雅的卫庭玉,仍不由得微微失神了下。
程颐清了清嗓子。
宋青柔收回视线,低头走过来,站到程颐身边。
为了不让他们一家三口显得太有压迫力,程渊兮没有近前。
卫庭玉浅浅颔首:“程夫人,程公子。”
程渊兮道:“卫叔叔见外了,叫我名字就好。”卫庭玉这是第三次来程家拜访,前两次程渊兮都不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真容。
程颐道:“都坐吧,庭玉。”他喊对方名字。
卫庭玉拿着素帕的手扶住椅背,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私人医生不建议他出门,尤其是冬天,万一受风着凉,对他本来就严峻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卫家那边应该是瞒不住了,他那几个兄弟,尤其是老二,是个人精。
卫庭玉重又用素帕掩了掩口,轻轻地呼吸两下,道:“我方才见湛兮出门去了,她不需要坐下来聊聊么?”
程渊兮心想:管他叫公子,管妹妹叫名字,果然还是看中了妹妹。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程颐笑笑开口,把前几天他们一家人讨论的结果拿出来和卫庭玉商量,“你觉得如何?”
卫庭玉薄唇阖动:“还是和渊兮结婚么?”
程颐道:“是,我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勉强她。”
卫庭玉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久没开口。
宋青柔看了看卫庭玉,程颐看她,她立刻收回目光。
卫庭玉终于出声,话出口像叹息:“我问问她。”
宋青柔一直有一个疑问,就算程颐在捏她手指,她也要问出来,她说话很慢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尊白玉雕一样的男人:“郁辞的女儿,现在出落得怎么样了?”
提到郁辞的名字,卫庭玉神色愈发柔和,后面的他不是很想听,嘴角噙着礼貌却疏淡的笑,道:“和她妈妈长得一样。”
宋青柔松了口气,眉梢跃上喜意,勉强克制住。
谁知道他们两家婚事谈了这么久,她连儿媳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问卫庭玉要照片,卫庭玉让佣人找了好几天,不知道从哪个箱底翻出来一张出生不久的婴儿照。
宋青柔:“……”
这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现在听卫庭玉这么说她就放心了,想也知道,仙人之姿的父母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跟仙人似的。做不成真正的儿媳妇,做个干女儿也是很好的。
宋青柔:“什么时候我们两家正式见个面?”
卫庭玉神色闪过一丝抵触,慢慢地平复下来,还是那句话:“我问问她。”
他脸色越发苍白,素帕掩着口唇重重地咳嗽起来,脸颊泛起病态的红,瑞凤眼眼尾晕出桃花色,美得几乎夺人心魄。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很奇怪,尤其是一个年纪不算轻的男人,但他确实美得令大部分女人都要自惭形秽。
郁辞走了,他拖着病体残躯,不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更有种杜鹃啼血的凄艳。
送走了卫庭玉,宋青柔许久才从门口收回视线。
“也不留下来吃顿午饭。”宋青柔惋惜道,她话音刚落,听到身旁的丈夫哼了声。
宋青柔解释:“我是看他身体不好,这外面冷风吹得,万一着凉……”越描越乱,宋青柔干脆不说了,给程颐端了盘水果来。
程颐扭过脸不吃。
夫妻俩闹别扭,程渊兮从兜里摸出手机,第一时间给妹妹报信:【解决了一半,卫叔叔说要回去问问卫小姐,同意的话和我结婚,不同意就只能解除婚约了】
眼见着宋青柔马上要失去哄人的耐性,到时候他爸没好果子吃。程渊兮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脑子里疑问一闪,出声转移话题:“妈,卫小姐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卫小姐卫小姐的叫吧?”
宋青柔想了想,道:“好像是叫卫清棠。”
程渊兮笑道:“我干妹妹名字还挺好听。”
宋青柔道:“小心你亲妹妹吃醋。”
程渊兮道:“那我还是继续叫卫小姐吧,等她进门了,她俩自己认识去,与我无关。”
程颐自个儿找台阶下了,插话道:“她被这件事闹得心烦,不要再在她面前提卫家了,事情结束后告诉她一声就好。”
宋青柔和程渊兮都表示认同。
***
程湛兮收拾完从画室出来,刚好谭凌菲换好衣服从更衣室的方向走过来。
程湛兮收起要给郁清棠回消息的手机,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很快调整出笑容,看着对方走近。这个动作刚好被谭凌菲捕捉进眼里,她笑笑,半试探地问道:“男朋友?”
程湛兮说:“不是,女朋友。”
谭凌菲噢了声,玩味重复道:“女朋友。”
程湛兮笑容未改:“对,我很黏她,一会儿不见都想得不行,谭小姐见笑了。”
谭凌菲似乎被她的回答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要作出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方笑道:“祝福你们。”
程湛兮大方接受:“谢谢。”
“程小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更喜欢别人喊我程老师,更贴合我的职业。”
“好吧,程老师。”谭凌菲从善如流改口。
都是体面的成年人,拒绝的暗示这么明显,她也没必要非顶着对方的厌恶套亲近。这么有意思的人,当朋友也是不错的。
程湛兮今天没开超跑,白色的保时捷panara安静停靠在路边。程湛兮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谭凌菲道谢后弯腰坐进去。在绕到另一边时,程湛兮站在车门外,背对着车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郁清棠发了条语音出去。
夜风从打开的驾驶座车门涌进来,吹得谭凌菲额前的发丝微微撩起。
程湛兮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驱车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晚风吹拂着院子里的小竹林。
从上午起就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震了震,一页书被细白的手指翻起,半途却失去了支撑掉落,那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向了书桌上的手机。
程湛兮给她发了条语音。
郁清棠点开,把手机贴在里边,仔细地听。
“我白天在画画,现在要去吃晚饭了,大概十点左右到家,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回去会和你说,乖。”话很长,语音很短,因为程湛兮的语速很快。有风刮过麦克风的声音,还有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
郁清棠戴上耳机,把这段不超过十秒的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静静凝望窗外的竹林。
程湛兮回家晚了十几分钟,一从车库出来马不停蹄地给郁清棠打电话。
郁清棠秒接。
程湛兮喘气道:“我……”
郁清棠接话:“我没睡。”
程湛兮背抵在墙壁,无意识地撒娇:“我好累啊。”白天画了一天,她只想回家睡觉,但是又不能不请模特吃饭,谭凌菲还很健谈,程湛兮只能一直和她聊啊聊,聊天内容本身很有意思,谭凌菲懂得很多,也很有见解,但架不住程湛兮想女朋友,聊到快十点,她直接把郁清棠搬出来,说女朋友在等她。
郁清棠心想:是因为每天要和我打电话所以累吗?
郁清棠:“那你今天早点睡觉。”
程湛兮站着都快睡着了,没有余力去分辨她细微的异常,慢慢地站直了,拖着灌了铅的两条腿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郁清棠聊天:“你困了吗?”
“有一点。”
“要不你先睡?”
“我等你一起。”
程湛兮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几步跨进了家门,一口气爬了两层楼,走进卧室,说:“我去洗澡了。”
郁清棠说:“嗯。”
电话没挂,程湛兮把手机带进了浴室,放在外面的洗手台上。
郁清棠听着里面传来隐约的淋浴的水声,手机一直贴在耳边,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
直到耳旁传来一声:“我洗好了。”
时间的静止键被松开,郁清棠动了一下指节,一阵刺麻,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从手臂到指尖都僵硬了,她换了只手拿手机,轻柔道:“睡吧。”
程湛兮:“我才刚洗完!”
郁清棠说:“我困了。”
程湛兮:“……那好吧,明天你几点起,我早上和你打电话?”
郁清棠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说:“我不知道。”
程湛兮:“可我明天又要画一天,晚上估计也很晚回来,和今天差不多。”
郁清棠闭上了眼睛。她听到自己平静柔和的声音:“那就等你有空再说。”
程湛兮打了个哈欠。
她脑子晕乎乎的,哈欠连天道:“忙完这两天就好了。”
郁清棠温柔道:“晚安。”
程湛兮握着的手机歪倒在枕侧,她合眼睡了过去。
屏幕一直显示在通话界面,直到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晚上刮了一阵狂风,郁清棠一早起来,院子里的落叶又堆积不少。
刚用过早餐,客厅的座机电话响了。
郁清棠在厨房洗碗,听到方文姣高声叫她,一向严肃的外公也在喊她的名字。
郁清棠擦干手走出来。
方文姣满脸笑容,向她招手:“你爸让你接电话,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