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很多人一生到结束都只会在新闻、电视剧或者是电影里才能见到跳楼而死的人,生活中是看不到的。
    面对陈漾的问题,乐芽摇了摇头,她当然是从来没见过,就连这些新闻也是很少看的。
    陈漾紧了紧手,说:“我八岁就见到了。”
    八岁这个年纪说法不大,说小不小,作为一个孩子来说,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乐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开口道:“那个人是不是……”
    陈漾说:“是我妈。”
    这句话其实在乐芽预料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了,为什么陈漾对他亲生父亲的态度这么差,又为什么屡次爆发矛盾。
    都和病房外那句话连上了。
    陈漾看了眼她的神情,继续说:“我小时候其实过得还挺幸福的,大概就和普通人一样,一家三口,虽然不富裕,但很普通,很温馨。”
    他手指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敲击着,和心脏的跳动几乎是同时的,一下又一下。
    乐芽感觉有点酥麻,但也没抽回来。
    “这种表象当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开始吵架,一直到我上小学。”陈漾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一直到七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出轨了。”
    “一开始是深夜回来,后来是彻夜不归,在外留宿。”他闭了闭眼,“我是第一个发现他出轨的。”
    他放学回家,被同学提醒的。
    陈漾至今记得同学的那句话:“你看那是不是你爸爸啊,你妈妈好漂亮啊!”
    可是那不是他妈。
    乐芽想安慰一下,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这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过去了。”
    说起来,她妈妈也是出轨的。
    乐芽实在是不懂,过不下去可以离婚,为什么要选择出轨,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陈漾用手捋了下头发,“我对他感情不深,他出轨后我妈和他吵架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在房间里,后来直接当着我的面。”
    “我那时候就一边写作业,耳边全是他们的吵架声,他们还喜欢摔东西,家里往往平静下来后一片狼藉。”
    然后小时候的陈漾就去收拾。
    他学会在两个人的争吵中沉默,学会不去理会,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然后事实告诉他错得离谱。
    “他们从我七岁一直吵到八岁,足足一年的时间,每天最少一次,每次话题总是那几个,永远的车轱辘。”
    陈漾垂眼定定地看着乐芽放在被子上的手。
    莹白细腻,触及时柔软万分。
    他平静道:“最多的时候从早到晚。”
    乐芽诧异道:“这个频率也太高了。”
    对啊。
    所以陈漾的性格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变了。
    他笑了笑,“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无视,每天自己去上学,然后放学回家写作业。”
    陈漾侧过脸看她,“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后发现我妈在阳台上。”
    “我妈是个家庭主妇,我猜这大概是她没有同意离婚的缘故,她每次还是会沉默地给我准备好东西。”
    “我从来没有体会到我妈的内心。”
    乐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随着他越来越轻的声音,直觉后来发生的事就是跳楼。
    她开始有点害怕。
    陈漾说:“她当着我的面跳楼了。”
    他当初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因为他们的事耽误了一年,还是一年级,同期的小孩都在玩游戏,他就这么亲眼看着亲生母亲在他面前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夜半梦回,陈漾不止一次梦见那画面。
    “我没有想过,我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或者说我从来就不愿意去想这样事情的结果。”
    乐芽张了张嘴。
    她想过是知道的,但是没想过是亲眼看到的。
    这样给人的刺激有多大,阴影有多深,仅仅是作为听众她都能感觉得出来。
    当年的陈漾是吓懵了。
    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他妈妈躺在下面的姿势,侧脸对着上方,就好像在看着他一样。
    下方是晕开的血迹。
    乐芽被他说得后背发凉,明明穿着保暖的羽绒服,却感觉寒意直直地往上爬。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病房里安静半晌,陈漾看她,放轻了声音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乐芽摇摇头,“没有。”
    她的声音有点颤。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震惊到无法平复。
    以她一个即将成年的人来看,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当年的陈漾也才八岁而已。
    乐芽勾了勾他的手指,柔声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自责。”
    陈漾垂眸,从她的角度看就像是闭上了眼。
    “我当时站在她对面,只要我再向前一步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身体,她让我不要过去,我就停了下来。”
    “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
    “我摇头了。”
    “然后她在我拒绝后跳了下去。”
    傍晚天边的夕阳是橙红色的,一直蔓延到阳台上,披在女人的身上,引出柔和的轮廓。
    一直到她松开手。
    那一刻,就连夕阳也变得刺眼.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乐芽将灯打开。
    病房里的灯虽然亮,但是不刺眼。
    陈漾被护士带出去和医生说事去了,所以暂时就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哎,漾哥不在吗?”梁千突然推门而入。
    乐芽转过身,“他去医生那里去了。”
    梁千将一些小零食放在柜上,然后挠挠头,“我是来说我要回家了,我妈最近不准我在外面逗留。”
    大概是纨绔太久,不满意了。
    乐芽笑了笑,“那你回去吧,这里暂时还有我。”
    “你今晚还回家吗?”梁千忍不住问:“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晚上一个人回去……”
    乐芽说:“放心好了,我可以让家里来接的。”
    想到白富美的身份,梁千又释然了,点点头:“那行,那我就不和漾哥打招呼了。”
    他离开后恰好谢轻语来了电话。
    乐芽重新转回面对窗户,看着外面笼罩在白色光线下的草地,接通:“喂?”
    “你不会还在外面吧?”她先问了一句,然后又说:“刚刚乐叔叔给我打电话了。”
    乐芽急切问:“爸爸没怀疑吧?”
    谢轻语说:“应该是没有,刚刚我直接用你在洗澡上糊弄过去了,听起来他好像相信了。”
    乐芽松了口气,依旧有点紧绷着。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去?”谢轻语问,顺便关上了房间门,“要不晚上我和我哥来接你到我家住吧,正好不回去了,省得乐叔叔问什么。”
    反正睡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乐芽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好,事情等我晚上回去后再和你说吧,我现在在医院,陈漾有点事。”
    谢轻语说:“行吧,好了给我打电话。”
    有这样一个朋友乐芽很庆幸,不会问什么,更多时候都是在关注她是不是安全、开心上。
    有种幸福感。
    “你在发什么呆?”
    身后传来陈漾的声音。
    乐芽捏着手机转过身,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后,长身玉立,虽然穿着病服,看着病弱模样。
    和平时还是有点差距的。
    乐芽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母爱心理。
    她不禁笑了笑,“没有发呆,只是刚刚轻语打电话,我刚刚和她通话结束。”
    陈漾微微颌首,问:“要回去了吗?”
    他伸手将她刚刚枕乱的头发理到耳朵后,薄凉的指尖碰到温暖的耳廓,然后是机械的助听器,停下来。
    乐芽僵在原地没动。
    她感觉得出来自己的心跳在砰砰地加速。
    “戴这个会不会难受?”陈漾对她的反应一无所知,柔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乐芽摇摇头,“还好。”
    准确来说,她是习惯了,第一次戴助听器好像也是在十年前吧,一晃而过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陈漾沉默着收回手,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就在乐芽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陈漾忽然抬眼看向外面,唇角扬了起来,“你看外面。”
    外面怎么了?
    乐芽转过身去看。
    医院的窗户是关着的,但是玻璃被擦拭得很干净,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场景。
    乐芽喃喃道:“外面下雪了。”
    本来应该在圣诞节出现的初雪,今天终于出现了,而且还不算小,窗台上很快就落了一小层。
    陈漾伸手打开窗户。
    外面的雪花像是找到了目标,纷纷扬扬地和着冷气飘进来,几乎是瞬间化水。
    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烤红薯的香味。
    乐芽想起自己之前在医院门口看到的老奶奶,她推着炉子,上面冒着热气,一个个抽屉里放着烤好的红薯。
    她吸了吸鼻子。
    “傻了吗?”陈漾觉得好笑,看透了她的心思,“要不你亲我一下,带你下去买东西吃。”
    乐芽说:“你别耍流氓。”
    陈漾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俯下身说:“走吧,我是头受伤,又不是腿断了,可以出门的。”
    乐芽才不听他的,径直绕过他往外走。
    陈漾跟上去,从静无一人的走廊中过去,一直到电梯门口,他伸手要去牵乐芽的手。
    乐芽被他碰掉,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无视这只手,没想到却被抓得牢牢的,和之前的冰冷不一样,掌心是炙热的。
    清晰地传到她的皮肤上。
    乐芽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乖乖女,做过的最不符合人设的事大概就是说自己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所以乐易健把对方送到了精神病院。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如一汪平静的水,终日不见波澜,直到陈漾的存在,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好像大多数的脸红都用在他身上了。
    除了乐易健,也没有别的异性可以牵她的手。
    一路从电梯出去,经过灯光放暗的大厅,然后到达外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外面还在下雪。
    乐芽被陈漾牵着到了外面,然后到花坛不远处的草地边缘处,那里有个长椅。
    她不解道:“不是要去买东西吃吗?”
    这路可不是出去的路。
    陈漾弯了弯唇,“你抬头看上面。”
    乐芽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抬头什么都没有看到,正要询问时,陈漾手将她的脑袋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漆黑的天空。
    今天没有圆月,只挂了一枚小月牙。
    在南方见雪很正常,但是大多数初雪的时候还是比较激动的,基本教室里的同学们都会去外面玩。
    这场雪真的有点大。
    雪花落进她的脖子里,冷气激得她缩了缩脖子,没等抬头,身后的帽子被扯到她头上盖住。
    羽绒服的帽子很大,几乎看不到她的脸。
    乐芽感觉到陈漾的手放在边缘处,然后捧着她的脸,低声道:“乐芽,我真的好喜欢你。”
    脑子里是黑暗的,直视范围内只能看到陈漾的眉眼,和扣在一旁的修长手指。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上升,伴随着的还有心跳,几天想要蹦出胸腔。
    乐芽抿住唇,没动。
    陈漾的脸贴近,盖住帽子的外面,黑暗中和她紧紧地靠近,只听闻两个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乐芽感觉他的手在颤抖。
    她艰难地开口:“陈漾,你先松开。”
    片刻后,陈漾松开手,重新站直了,以他的身高只能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垂着眼。
    他怕听到什么。
    有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这么点时间就染白了,可是即使是这样,面前的少年也是精致的,亮眼夺目。
    四目相对时,陈漾微微错开视线。
    她的眼神很干净,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就只有那个人的存在,这是陈漾早就知道的。
    他更想让那里面永远只有他的影子。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看见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睛,然后清脆地说:“就要他。”
    对了,是她选中的他。
    陈漾的心跳不停地加速,蓬勃的急躁要奔涌而出,喉结动了动。
    一片静谧中,乐芽听到他喑哑的声音:“乐芽,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有没有?
    乐芽也在问自己,她现在乱得很,好像什么都纠缠在在一起,然后堵在心上,让她看不清。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直没动。
    乐芽忽然伸手,白皙的手指从羽绒服的袖口里露出来,然后就这样抓住了他的衣服领口。
    陈漾还没有看明白。
    随后他被扯着往下弯了弯,面前的少女似乎踮了脚,小脸凑到他的面前,“你再低一点。”
    声音娇娇软软的,像在撒娇。
    行吧。
    陈漾弯下腰,垂眸看她,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随后唇上就碰到柔软。
    恰到好处的清甜,化解了一切躁动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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