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句话时,脸对着安恬。
许嘉辞皮肤本来就白,于是更衬得脸上的乌青可怖。并且这只是脸上的,可想而知,他身上不会比脸上的样子好看。
安恬第一次看到许嘉辞打架受伤。
她在看到他脸上伤势时本来有一瞬间的动容,然后又想起了这周学校里的那些传言。
虽然她不知道许嘉辞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从警察局出来的。
安恬倏地冷下心。
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太想看到许嘉辞。
安恬“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他什么样子了,然后转身。
少女的反应远出乎自己预料的冷淡,他甚至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关切的情绪。
许嘉辞目光里的期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和躁郁。
电视机里的球赛正进行到关键的加时赛部分,许嘉辞却一秒钟也看不下去,他站起身,三两步便挡到了安恬面前。
安恬停下脚步。
她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许嘉辞也跟着她的方向,接着堵。
安恬:“你让开,我要进去。”
许嘉辞:“不让。”
安恬又试了两次,许嘉辞却像只拦路虎一样,她皱着眉,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你让开啊。”
安恬并没有用太大力气,然而手一推到许嘉辞身上,少年立马因为疼痛皱起眉来吸着气:“嘶――”
安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许嘉辞脸上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是这个样子,身上的怕是更重,她刚才一推,肯定是推到哪里了。
看到少年脸上痛苦的神色,安恬本来立马想要道歉,但是又想起是他非要堵在她前面的,于是别过头,把道歉的话咽了下去。
许嘉辞似乎好不容易才从那阵疼里缓过神,直起身子:“你想谋杀我是不是。”
他龇牙:“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问她她讨不讨厌他的话了。
安恬吸了一口气。
前几次她都是沉默,这次终于,她给了他答复:“嗯。”
许嘉辞的脸倏地沉下来。
“为什么?”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安恬抬了抬下巴,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她一直打心底里想说的话:“许嘉辞,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像今天这样摆平的。”
“你今天能够因为你爸爸的关系,从警察局里出来,但是以后呢,万一有一天你犯下的事是你爸爸也摆不平的呢?或者是再两年,等你失去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安恬说完,抬头对着许嘉辞微微怔愣的脸。
她依旧皱着眉,准备绕过他的身子回房间。
许嘉辞突然从怔愣中回神,抓住她手腕:“你什么意思?”
安恬不去看他。
许嘉辞眯起眼,看眼前倔强的女孩:“你以为老子是因为什么去的警察局?”
安恬别过头。
他用手指指着着自己嘴角的那块乌青,冷冷笑了一声:“那么讨厌我,看到这些,是不是心里很爽啊?”
安恬没说话,用另一手使劲推开他抓住她手腕的手,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冬日里天黑的早,等赵秀梅手提装的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将近黑了。
她看到玄关处许嘉辞和安恬的鞋都整齐地摆着,心情愈发的好了。
她哼着歌儿进了厨房,开始把买的菜从购物袋里摆出来,然后开火做饭。
安恬在房间里听到赵秀梅回家的声响。
她出房间,看到许嘉辞房间的门紧紧锁着,她走到厨房,对正开始洗菜的赵秀梅说:“赵姨,我来帮忙吧。”
“好。”赵秀梅答得很轻快,把手里的菜交给安恬洗,然后又开始在菜板上切肉。
赵秀梅一边切肉一边说:“恬恬啊,你是不是跟嘉辞一个班,他这周没去上学,下周我看也去不了,要是落下了功课什么的你就把你的笔记给他看看。”
安恬正心想许嘉辞去不去上学他的功课水平都没什么区别,然后又愣了一下,抬头:“许……呃,嘉辞哥哥,还去上学吗?”她以为出了这件事,从初中起就开始留校察看的许嘉辞终于会退学。
赵秀梅:“去啊,怎么不去?只是这孩子也是,唉,什么都不肯往外说。”
安恬眉心皱了起来:“说什么?”
赵秀梅也愣了,停下手中的菜刀抬起头:“嘉辞没给你说吗?”
安恬摇头。
赵秀梅一边切菜一边给安恬说了个大概。
上周末晚上,九中有一伙混混来四中外面的网吧打游戏,看到一直在四中外面流浪的那个智力有障碍的少年。
那伙混混实在是恶劣极了,智力障碍的少年见到他们面目不善便想跑,却被他们捉了回来,开始一起捉弄殴打。
他们把智障的少年反绑在电线杆上,用他的身体灭烟头,用他的身体当靶子,把所有的恶都撒在连一声救命都不会喊的智障少年身上,许嘉辞路过的时候,那群人正在挨个狞笑着用脚踩智障少年的裆部。
他们人很多,九中体校出来的体格都不差,身上有的还带着刀和甩棍。
然后许嘉辞跟他们打了起来。
有路人以为是学生打架斗殴报了警,警察赶来,好几个人被浑身是血的送往了医院,许嘉辞被带到了警察局。
其中有一个受伤的混混家中有些势力,看到儿子被打成这样,存心要搞死四中罪魁祸首的少年,走了关系,放狠话要许嘉辞非坐牢不可。
只是警察调了当晚的监控,先是看到那伙混混在用各种下流的手段凌.辱智障的少年,许嘉辞路过,阻止,双方才打了起来。
警察自然最讨厌这些社会的渣滓,可是因为这事见了血,有混混伤势不轻住院了,所以对于如何处置见义勇为却伤了人的少年,似乎便变得有些棘手。
然后正为难之际,海城鼎有名的许家,参与了进来。
跟许家比起来,那个混混家里找的所谓的“关系”,几乎是蝼蚁遇大象,微不足道。
不久后许嘉辞便被放掉了,因为事情的处理过程中多少还是有不便宣扬之处,所以就连许嘉辞学校的人,也都不怎么清楚。
安恬听赵秀梅讲完来龙去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想到那天下午在学校外面碰到的那个智障的流浪少年。
他冲她傻傻的笑。
于是她给少年买了包子。
可是同样的笑,被另一帮渣滓碰到,便向他发泄任性最黑暗的恶,给与一个智力障碍的流浪少年无尽的凌.辱和折磨。
然后是许嘉辞。
安恬倏地想起他一开始看她眼神里的那抹期待,然后她对他说了那些话。
仿佛他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混蛋,恶魔。
他或许对她来说的确是恶魔,但她并没有资格把他想的低劣。
安恬心乱得像一团麻,懊恼不已。
赵秀梅饭做好了,许嘉辞还是没出来。
安恬端了饭,又带上了许嘉辞要擦的药,去敲他房间门。
门不开,房间里很安静。
于是安恬去找了备用钥匙,把房间门打开。
安恬从小便很少进许嘉辞的房间,此时门一开,她便感到有空气扑面。
是许嘉辞衣服上的味道,然后还有一种,安恬也说不清,是他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的气息。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开灯,窗帘也拉着,凭借从外面照进房间的光线,安恬看到许嘉辞躺在床上。
他没盖被子,一条腿还吊在床下,不知道睡着没。
安恬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她本来放下东西就直接转身想走,然后看到床上不动静的人,突然又停了下来。
“啪”一声,安恬按开许嘉辞的床头灯。
许嘉辞本来用手臂挡在脸上,似乎感到有光线漏进来,于是放下挡脸的手臂。
他没睡,直接看过来。
安恬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然后还是指指他床头:“吃饭了。”
然后又指指她一起送进来的药:“你吃完之后把药擦了吧。或者吃之前擦也可以。”
许嘉辞依旧看着她,静静的,她看不透他眼神里的情绪。
安恬在他房间踯躅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声:“对不起。”
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许嘉辞脸上的伤愈发骇人,安恬想起下午他质问她,既然那么讨厌他,看到他脸上会不会觉得很爽。
安恬想说一点都不爽,最后又咬着唇,拿起她送进来的药水。
“先擦药吧,那个,我帮你擦。”
……
许嘉辞坐在床边,双手搭在床上。
安恬站在他身前,用棉签蘸了药水,然后一点一点涂在他脸上。
许嘉辞抬眸看她。
少女神情专注,红唇微微地张着,她眼睛一直凝着给他上药的地方,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浅浅地打在自己的脸上,那种感觉,好像让他每一根汗毛都轻轻的痒了起来。
他怔然。
“好了。”安恬终于给许嘉辞脸上涂完药水,直起身。
她这才感觉到许嘉辞貌似在发呆。
安恬知道他身上肯定还有很多伤,只是她不方便,于是把药水递给他:“身上的,你就自己擦吧。”
许嘉辞这才回过神。
他低头,看到安恬递过来的药水和棉签。
她衣袖往上蹿了一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有一块黑色的手表。
那天晚上他也曾摸到过。
许嘉辞缓缓伸手,安恬以为他是要接药水,结果他却把手伸到她手腕。
她表戴的比较松,许嘉辞把表盘转过来,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