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礼进门前,办公室里还隐约有噼里啪啦的聒噪吵闹声,进门后不到五分钟,十几平方的空间安静得跟没有人一样。
陆寻坐在办公椅上,看着难得在旁边乖顺安静的儿子,忍不住扶着额角笑。
“真行啊周教授,我一天说八百遍都没用,你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周延礼闻声抬眼看向沙发另一侧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抓着一个乐高玩具,低着头玩得心不在焉,仔细看能看到他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珠。
假乖。
不如他家里那个。
周延礼不以为然收回目光,没说话。
周延礼话少,这点众所周知。陆寻高中就跟周延礼来往,自然不介意他这点。
他不说话,陆寻就主动开口,“聚会你真不去啊?”
周延礼说:“不去。”
态度一如既往。
陆寻“啧”了一声,“多少年你都没去过,年年都有人抓着我问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英年早逝了。”
周延礼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陆寻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周延礼没想继续这个话题聊,他今天来也是有目的的。
尤其是在看到陆寻桌子上那群乱七八糟时,他问:“你岳母那边有什么给小孩吃的钙片没?”
陆寻脱口而出一句:“你有孩子啦?”
周延礼冷漠看着他。
陆寻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傻逼问题,干巴巴笑了一声:“有啊,多大一小孩?”
他说着朝自家儿子抬下巴,“有他大吗?”
那大多了。
周延礼说:“十六。”
陆寻又一愣,“十六?十六还小孩呢?我十六都能生孩子了。”
周延礼四平八稳“嗯”一声,“这事你老婆知道么。”
陆寻被噎地翻白眼,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八卦意图明显。
“诶?你这钙片,不会是给你家新来的那个买的吧?”
他说着就看到自家儿子扔了乐高往他这边走,小孩儿闹完了就犯困,张着短胳膊要抱。
陆寻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继续笑着看周延礼。
周延礼视线在陆寻娴熟动作扫过,反问:“不行么?”
给钱怎么都行。
陆寻知道那人身份特殊,也没多问,说句包在他身上。
周延礼得了允诺,看了眼腕间的时间,作势起身:“我走了。”
陆寻跟着起身,“也不多坐会儿。”
周延礼说:“顺便而已。”
陆寻:“……行。”
这学校没什么人值得陆寻这个校长起身送,但是周延礼起身,他下意识就从办公桌里走出来,在周延礼手刚推上门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句:“真不去啊?”
周延礼:“嗯。”
“其实……”
陆寻话刚启了个开头,周延礼就拉开了门,没给陆寻继续往下说的余地。
陆寻也适时闭上了嘴。
陈佳肴一天过去才算彻底明白周延礼和丁蓝口中的“辛苦”,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敲响还是没忍住瘫软在了桌子上。
童飒下课前两分钟就开始倒计时了,跟前排的尤点点一唱一和念叨一会儿去食堂吃什么,尤点点一边说自己要减肥一边评价新开的哪家窗口好吃。
所以等下课铃一响,瞥眼瞧见陈佳肴非但不起身反而趴桌子上,愣了下,疑惑问:“佳肴,你不去吃点佳肴吗?”
好冷的笑话。
陈佳肴笑不出来,她摇摇头,“我不是特别饿。”
“现在不饿,晚自习绝对饿昏你。”童飒说着又看陈佳肴两眼,“还是去吃吧,你看你矮的。”
“……”
也不知怎么的,陈佳肴就想起了那让人难以下咽的牛奶。
还是去吧。
等晚上回家吃,说不定还要再喝一杯。
早上周延礼走之前给陈佳肴留了零花钱,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留的不是一天的,而是一个月的。
陈佳肴跟着童飒他们去吃饭,因为走得慢被童飒嫌弃了无数遍。
尤点点作为身高不太高腿当然也不长的其中一员很烦躁,“哎呀!就你走得最快!你腿最长好不啦?”
童飒一脸认真,“虽然你腿不长,但你有自知之明啊。”
尤点点张牙舞爪要打人,童飒嘻嘻哈哈地躲开。
陈佳肴笑笑,提醒他们小心点。
这会儿人正多,纵使学校大,也架不住所有人都往食堂走。
陈佳肴伸手提醒童飒的时候,童飒“咦?”了一声把陈佳肴的手攥在手里,拿在眼前仔细盯看分析。
此时远处落日西沉,天边染成橙红色。
光线从陈佳肴指缝流淌,衬的小姑娘手指更加纤细白净。
也很修长。
“佳肴手指好长哦,其实你胳膊也挺长的,以后肯定会比尤点点高。”童飒说。
尤点点再次被冒犯,“哼”一声双臂抱胸,走了。
童飒不当回事,“别管她,她就是想走快点去排队吃黄焖鸡。”
说着跟陈佳肴介绍食堂哪些窗口最受欢迎,哪些窗口坚决不能碰。
下午吃了饭,晚上果然精神好一点。
今天的晚自习是英语,大家基本都把重点集中在英语上,毕竟明天还有一篇英语课文要检查背诵。
陈佳肴看着不短的英语课文,挺愁的。她读都读不通顺,别说背了。
然而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昨晚翻译英语作文那样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完,然后理顺了中文意思再一遍又一遍地默读。
但其实英语只靠默读是不行的,必须要发出声音,最好口型张大,字正腔圆。
所以直到放学,陈佳肴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进展。
她心情明显失落,有种不管做多少都看不到成果的无力感。
“佳肴,不走吗?”童飒边收拾东西边问。
陈佳肴回头看了眼钟盘时间,又看了看外面全黑的天,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动作迟缓的像个小老太太。
童飒被逗笑,“你怎么跟七老八十似的。”
陈佳肴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脑袋还不如七老八十的,她站了三五秒,又坐了回去。
“你们先走吧,我等人少了再走。”
“也行,早点回去啊。”童飒说,“明天见。”
“明天见。”
晚上学生散得很快,大概也是天气冷,再加上高中时间紧张,没几个人愿意磨蹭浪费时间。
陈佳肴也没待很久,她本来主要目的就是避开高峰期。等人一少,她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走之前班里还有人,大概是住校生。
陈佳肴看了眼他们,心底隐隐盘算着什么。
四五月份的天,昼夜温差极大,校园偌大空旷,风便更加毫无遮挡地往人脸上吹。
陈佳肴缩着单薄纤弱的肩膀,加快步伐往外走,却不想刚出校门就被人拦下了。
“阿、阿肴?”来人看上去有个三四十岁,是个男人,情绪有点激动,“阿肴,阿肴是我啊。”
陈佳肴被对方吓得不轻,她脸一白,抓起怀里的书包就往两个人中间挡。
男人被她挡开,明显不太高兴,拧着眉说:“阿肴,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陈佳肴发颤的声音在夜间风里显得更加脆弱,她转个方向就要走,没想到男人再次拦了上来。
甚至想要伸手拽陈佳肴的胳膊。
陈佳肴咬紧牙关狠狠拿书包砸开男人的手,她眼睛一抹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风吹的。
“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
“我……我是表叔啊!”男人说,“我是你表叔,我爸是你奶奶的弟弟,这样说能明白吗?”
陈佳肴在心底稍稍算了下亲属关系,望着男人完全陌生的面孔有点不知所措,她眼神躲闪,不愿给对方一点信任。
“我不认识你。”
说着转身就走。
男人不依不挠,气急败坏吼道:“有什么认不认识的,血缘关系在这摆着,不认我认谁?认那个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周延礼吗?”
陈佳肴脚步一顿,心底那点不知所措瞬间被摆放到明面上来。冷风中,她肌肤一寸一寸褪去温度,手脚都在发软。
她想到周延礼当初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
——而他姓周。
“阿肴,回家吧,家里人都很想你。”男人看到陈佳肴表情凝住,紧接着继续说,“陈家没有人来,可贾家还有人啊,你难道只认爷爷不认奶奶吗?那你奶奶要多伤心啊。”
奶奶……
陈佳肴身子虚晃来一下,眼底红意蔓延更深。她缓缓抬头看向男人,数秒后,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咬字清晰,“可是我不认识你。”
男人脸一僵,“小姑娘怎么那么一根筋!都说了现在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跟我回家!”
他说着继续去拽陈佳肴。
陈佳肴下意识后退一步,下一秒手臂被人从后面拽住,来人手掌很大,轻而易举便紧紧扣住了她整圈手臂。
对方轻轻一拉,陈佳肴顺势半转身,她一时没站稳,额头摔进了这人怀里。
鼻尖满满的全是冷香。
比夜风更甚。
却让人心安。
紧接着,后脑勺被人拿温热的掌心覆盖轻摁。
陈佳肴一瞬间眼底热意滚烫,悄无声息地伸手扶上来人的手臂。
她手指一点点收紧,攥得很牢。
此时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含着低怒的声音:“贾先生,令尊是只跟了陈贾氏的姓氏,没学到陈贾氏的礼数是么。”
“什么陈贾氏!我姑姑早就跟陈庆元没关系了!”贾旺忌惮周延礼,嘴上吼,脚却往后退。
周延礼闻言,指尖轻轻搓了下手中小姑娘细软的发丝,抬眸,镜片底下的深色眼睛掀起冷笑。
他说:“是么,你确定,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