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考中途,帝都下了一场雪,几日前上一场雪还未消融,屋顶和地面上很快又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历年央美的校考内容都备受美术生瞩目,为下一届美术生提供备考方向。央美重造型清华重设计,但这俩专业难考的程度也是出了名的,很多考生一年两年……再接着考下去都不一定能考上。
饶是康凯这位在a市有点知名度的“明星选手”也不敢往上凑,一问许盛,发现哪儿难考他去哪,这位爷轻描淡写道:“考个造型,再考个设计吧。”
“你真是我爸爸,”康凯说,“牛逼透了。”
“三原色”画室敢去考这两个专业的历年来都没几个人,因为知道难过,都不太敢去考,拿去年那届考生举例子,也有十多个人拿了八大美院证的,就是没有央美造型专业,顶多过个城市设计专业。
今年这届也就碰到了一个许盛。
许盛考前邀请过康凯跟他一起去:“考考?”
康凯猛地退后好几步:“打扰了,志不在此,这俩专业去年的考题就变态,考下来我肯定得自闭。”
许盛:“很难吗?”
康凯:“不是难,这是变态。”康凯只想赶紧远离,“我妈都建议我别碰这俩专业。”
许盛参加的几趟校考,全是地狱模式。
考题——造型艺术专业,素描:男青年,模特左手捂嘴,右手藏于左臂肘后,下肢回收交叉,色彩:女青年头像,命题速写:我的2019。
……
对艺考生们来说,那年的考题为他们几年来的努力画上了一个句号。
与此同时,并不存在的假期很快过去,临江六中高三下学期开学,让学生们调整心态,孟国伟在台上道:“别紧张,刚好咱们又结束一轮复习,先回家好好调整调整。”
他说话时眼神扫过台下。
想起来许盛的座位已经空了一个多月。
这偶尔站在讲台上看不到那颗趴在桌上的后脑勺,还真有点不习惯。
邱秋也总问:“盛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能不能来救救我们新一期黑板报。”
拥有幼儿园蜡笔画经验的谭凯:“嗐,难道又要我出手了吗?”
邱秋:“……”害怕。
谭凯:“秋姐你放心,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黑板报我肯定能吸取经验,画得比上次更……哎秋姐你去哪儿?别走啊。”
邱秋去了后排,往邵湛面前一坐:“学神,我盛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让谭凯画黑板报咱班这不是就玩完了吗。”
谭凯拿着练习册走过来:“姐,我有被冒犯到。”
邵湛:“他最近在忙着校考,估计还有一周。”
邱秋失望地“噢”了一声。
邵湛比她更希望许盛早点回来。
偶尔课间想跟他说几句话,才发现边上那人不在。
借着复习的由头,常常会去翻高二的课本,翻许盛在上面胡乱涂鸦的内容。
谭凯:“虽然我也很想盛哥,但我觉得我这次肯定能画好——”
邱秋扭头:“你还是闭嘴吧。”
校考全部结束之后,许雅萍本来想叫许盛回家休息一天再去学校,然而许盛放不下文化课,拖着箱子直接上了回六中的公交车:“不用,我回来的路上不是已经睡了一路了么,您快去公司吧,我直接去学校就行。”
许盛下车前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在上课。
点开邵湛的头像,想了会儿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发过去一张在高铁上拍的照片:刚上高铁。
男朋友:考得怎么样。
s:还行吧,校考题目也不是很难。
这话让康凯看见肯定得吐血三升——你他妈挑了两个最变态的专业去考,完了还说不是很难,其他考生还要不要活了。
上课时间,高三教学楼长廊上很安静,只有各班讲课声汇聚在一起,隐隐从窗户飘出来。
七班教室里粉尘飞扬,周远身后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步骤,他等同学们抄下来之后用黑板擦抹去一块,转身继续画图:“我们看最后一道大题,在如图所示的几何体中,ea⊥平面abc……”
许盛放完行李箱之后没有在寝室多停留,沿着走廊往七班走,周远的声音听得愈发清晰。
经过其他班级时,有人无意间抬头,注意到窗外经过的身影,只看得见半张侧脸、还有隐在碎发下的一枚黑色耳钉。
这是……许盛?
许盛没走正门,他本来想从后门进去,给周远和邵湛一点惊喜,然而七班后门关得严严实实:“……”
许盛抓了抓头发,只能改变计划。
邵湛解题步骤抄到一半,窗外阳光被某样东西挡住,余光刚瞥见搭在窗沿上的一只手——那只手食指关节处缠了一根绷带,手指曲起抓在突起的窗沿上。
还没等人看清楚,手腕下压,一道人影毫不费力地从后窗翻了进来,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
许盛没“从良”之前翻墙都是家常便饭,教室里人都在认认真真听周远讲题,没人注意后窗、以及后窗那边发出的一点小动静,许盛长腿跨在课桌上,邵湛抬眼看他时,他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作口型道:“嘘。”
不过眨眼间,许盛已经跨下课桌,在座椅上坐好了。
许盛把一个多月没碰的课本支起来说:“我忘带校服了,怕周远抓我。”
他这规犯得极其自然。
自然到仿佛中间没有一个多月的空白期一样。
邵湛有一瞬间恍惚。
“这题不是很简单么,”许盛看到邵湛正在抄的题,说,“这你也抄?”
邵湛从来不抄这种简单的题,大题只抄第三问,其他题目最多写一下第二种解法,还是三两行字能搞定的那种。
邵湛没再继续抄下去,他把试卷扯出来拍在许盛桌上:“你说呢。”
许盛这才看清楚这张不是他的考卷,没有阅卷痕迹,也没有打分,考生姓名栏里写着两个字:许盛。
“回来了就自己接着抄。”
不止这一张试卷,他桌上还有一叠考卷,都是他不在的时候考的模拟卷,按时间顺序叠着,解题思路理得一清二楚。
康凯:你到学校了吗?
康凯:我的妈啊我一回学校就考试,简直两眼一抹黑,还好你对象给你补课的时候我蹭了几趟,但是校考这段时间我是真的什么也没看。
康凯:还有上一轮复习的卷子,撂了那么高!
许盛手机忘了关机,拿出来关机之前拍了一张自己的试卷发过去,不经意(故意)聚焦在邵湛写的解题步骤上:我试卷也挺多的。
康凯自然没有错过那明显到不行的小细节:……靠。
许盛从桌肚里摸出来一支笔,久违地坐在课堂上抄题目,周远把黑板写满之后转过身:“这个辅助线,我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啊,往哪儿画的都有,很有想——”
周远说到这停下来,看到后排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个人:“许盛?!”
话音刚落,台下其他同学齐刷刷回头:“?”
侯俊大惊:“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盛:“想我了吗,我回来有一会儿了。”
谭凯比侯俊还震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许盛:“……这不重要。”
周远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上来直接扔了一截粉笔头。
许盛:“……”
周远:“没什么,我就确认一下——邵湛你替他挡什么。”
这确认方式够特别的。
许盛返校这件事莫名带动起班级气氛,他们这段时间本来就压抑太久,谭凯他们一阵风一样围过来:“考完了吗,艺考什么样啊,听说你还去帝都了……”
周远没制止他们,也走过去问:“怎么样啊,明年还需要老师再陪你一年吗。”
许盛笑了一声说:“不需要了,谢谢老师,您能有这份心我很感动。”
六中贴吧。
许盛回来了??
回来了,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刚经过他们班看到学神给他讲题。
羡慕,我也想和学神当同桌。
……
许盛回学校之后不比在画室里轻松,他开始没日没夜补文化课,康凯说他头铁,去考两所学校最难考的专业,但比起进不了小圈,他最担心的还是校考过了文化课没过。
《美术报考指南》上有一句:报考该校考生文化成绩最好在420分以上,400分一下慎报。
他现在平均分刚好卡在一百多,数学能上一百二,但是英语刚好把多考的分拉了下去。
他和邵湛的补习模式倒是互相颠倒了,以往“奖励”都是邵湛单方面奖励给许盛,现在他讲完几道题,许盛认认真真地听,然后时不时松开笔让他凑过来点:“刚才那句没听清,什么公式?”
“你再凑过来点。”
等邵湛靠近,许盛直接在他唇上贴了一下:“邵老师,你的奖励。”
邵湛:“就这点?”
许盛歪头笑:“你要求有点多啊老师。”
联考结束,临江六中这边关于“美术生”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谁也没指望许盛能考多高的分数。立阳二中校领导与之相反,每天意气风发。他们学校今年文化班异军突起,出现两位奇才,美术班也和往年一样出色——就等着联考出成绩。
去年去临江参加交流会的那位姜主任坐在办公室里,一派闲适,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和另一位老师聊天谈道:“今年校刊的内容可以提前构思起来了啊,要充分展现我校强劲的实力,第一名肯定还在我们立阳……负责美术的李主任不是都说了吗,今年美术成绩估分比去年还要高上不少。”
“好的姜主任,我马上去安排。”
姜主任就以这样精神饱满的面貌,迎来了公布成绩的那一天。
“联考第一是……是……”前来报信的老师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主任拍拍他的背:“别激动,哎呀我看你就是太激动了,至于这么开心吗,有什么好激动的,不就是一个联考第一名吗,知道你高兴,学我,淡定些。来,现在告诉我,第一名是我们学校的哪位学生?”
“不、不是我们学校的,”那老师说,“是临江的学生。”
姜主任动作僵住,整个人石化:“…………你说什么?”
“哎呀,孟老师,你激动什么,”临江六中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顾阎王愁眉苦脸,“许盛是不是又考砸了?”
孟国伟一路飞奔上来,他这把年纪,这小肚子,能跑那么快已经不错了,此刻喘得不行,只能摇头。
“我就说,他好好的走什么艺考,我们临江什么时候出过艺考生——”顾阎王说到这里一声长叹,追悔莫及,“老孟啊,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十分难过,非常悲痛,你冷静些,一次失败不能代表什么,说说他这次离及格分差了几分。”
孟国伟查分数,查完直到现在都处于说不好话的阶段,勉强道:“第、第一。”
顾阎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的心,更痛了,他迷茫道:“……这,怎么考了个倒数第一?”
孟国伟脑子里一团乱麻,组织好语言说:“顾主任,是正数的。”
“全市第一。”
“三门总分450,他考了44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