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叫自己,那个一直坐在点歌台旁自顾自点歌的女孩子抬起头来,冷冷的把目光投射过来。
和田馥坐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丝毫不顾及坐在一旁的张振宇感受,大声道:“那边有个木头先生,你去陪他坐坐吧,看他那样子大概也是和你一样在磨时间呢。”
此话一出,房间里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佟涛是张振宇他们的热学助教,他和田馥都是工程学院的研究生,彼此比较熟悉,甚至可能不止一次一起出来玩耍,闻言便笑道:“小茜,原来你每次都把小雨带着原来是故意骗咱们钱啊,告诉你咱们今儿个新来的兄弟可还是个童子军,啥也不懂,你们可别欺负他!”
“涛哥,不是信得过的人,我们还不带小雨来呢,万一你们中间哪个见了小雨兽性大,那咋办?”被叫做小茜的女孩子显然是和几个人油嘴惯了的,荤素不忌,“童子鸡?这么大了还童子鸡,那还真是一个宝贝儿!”
张振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等场合下一个女人如此洗刷,其他几个女孩子抛过来的目光也是充满怪异,有心发作,但是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只等气哼哼的坐在一旁自顾自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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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张振宇一个人坐着喝闷酒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要唱歌吗?”
张振宇头也不抬,气呼呼的回了句道:“不唱!”
话音刚落,他突然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来,对方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目光一对,张振宇愕然的张大嘴巴:“啊?”
对方同样是又惊又羞又急,见张振宇想要说话,情急之下,竟然一伸手捂住张振宇的嘴巴,好在包间里灯光闪烁不定,各人都在和自己身畔的女孩子们调笑嬉闹,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二人的动静。
柔软的手掌按在张振宇嘴上,对方惶急的神色让张振宇心中也是黯然神伤,不过更多的是意外,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说是熟人,两人其实也只有一面之缘。
不过这是在这一世,前世的时候,两人倒是真的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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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得从去年夏天,张振宇在老家办升学酒宴说起。
当时,一个女孩儿拉着她刚上小学的弟弟找到他,一定要让张振宇摸摸她弟弟的脑袋,说是让张振宇给她弟弟赐福,让她弟弟在学习上也开窍,变聪明。
对于这样一个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要求,张振宇并没有多少犹豫,很快答应下来。因为对于这个女孩子,前世的时候他们非常的熟悉。
女孩儿名叫简心语,前世张振宇回到东岭乡工作后,和当时在居委会做本土人才的简晓瑜接触比较多,再加上又有一些亲戚关系,所以走的比较近。
但对于这一世的简心语,张振宇所知却是不多,因为当时简心语也很少提起她在回到村里工作之前的事情,只是表示在外面打工。至于具体什么工作,她从来都是三缄其口。
现在,张振宇算是知道其中原因了,这样的工作,的确让人很难启齿。而且,当时她已经嫁做人妇,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更加不能宣之于口。
踏上这种生涯,就算是她现在是玉洁冰清,只怕也难以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自尊,潜移默化下,思想只要稍稍一点溃堤就会渐渐演变成彻底沦落。
退一万步说,她对自己把握的很好,运气也不错,保持住了自己的清白,可人言可畏,说出去谁又能相信她的清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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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振宇平静下来的表情,加上眼神示意让女孩子终于放下心来,淡淡薄妆改变了她的发型和修饰,如果不是熟人又是近距离接触,你很难辩认出对方,张振宇也是听到了对方的嗓音在一对照才辨认出来。
张振宇示意对方靠近一点,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才靠近坐过来。
“怎么,难道对我也不放心?”张振宇小声说道。
“不是,我不陪酒,不陪舞,只陪客人唱歌。”对方垂下头来小声道,“我不想让小茜她们发现我们认识。”
“哼,进了这种场合还能由得你?”张振宇冷笑道。
“所以我不常来,除非是小茜她们确定是可以放心的熟人,才会叫我来陪陪唱歌。”对方终于抬起头来,惶惑的目光和羞惭的表情让张振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这样找得到钱?”张振宇将身体靠在沙发上淡淡的问道。
“这边只是兼职,我主要在另外一家美容院上班。”简心语小声说道,她脸色微微发白,酸楚绝望的情绪笼罩在她心中,她不知道对方此时内心会怎样看待自己。歌女还是舞女还是陪酒女郎,亦或就是三培女郎?
她有些自嘲般的一笑,那又怎样,他怎么看待自己对自己的生活有改变吗?
生活还不是一样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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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振宇无言以对,又能怎么样呢?很多隐藏在黑暗中的事情湮没于世无人知晓,并不代表就没有发生,像简心语这样已经算是很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了。
半晌,张振宇还是问了句道:“你就没想过做其它工作?”
简心语摇摇头,苦笑道:“振宇哥,我不做这个又能去干什么?我连初中都没毕业,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连进厂都没人要我。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每一次来都是提心吊胆,要像进敌占区一样化妆,而且还得防着客人借酒装疯。虽然是熟人,但是有些客人还是会……”
说到这儿,简心语凄然的摇摇头,继续说道:“客人是上帝,谁又把我们当人?除了我们自己珍重外自己,还能怎样?”
简心语的最后一句话让张振宇内心震动无比,除了自己珍重自己,在这种地方谁还真把你当人?!谁心目中不是把她们当作玩物?难道还会真正把她们视作可以平等相处的同伴?
深深的吐了一口郁气,张振宇才沉声道:“你真的很需要挣钱吗?”
简心语讶异的抬起目光瞥了张振宇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好玩吗?或者你以为我是为了爱慕虚荣享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挣钱的方式很多,你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这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如果被人发现会毁了你一辈子的声誉的……”张振宇有些狼狈的解释道。
简心语冷冷的说道:“其他方式?请你告诉我,像我这样没文化没技术,连进厂都没人要的,又能以什么方式去挣钱?”
对方的反诘让张振宇无言以对,现实的残酷无处不在,它以各种方式存在,而简心语所面临的不过恒河沙数中不足为道的一颗罢了。就像包间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难道说她们就是心甘情愿的喜欢上这项工作,或许有爱慕虚荣者乐此不疲,但是都是这样吗?不是,显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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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半晌,张振宇开口道:“需要我帮你吗?”
“怎么,你觉得我需要施舍?你很有钱吗?打算给我多少小费?”简心语瞪了张振宇一眼。
苦笑着挠了挠脑袋,张振宇叹息道:“你不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好不好?我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我能够、我愿意帮助你,就足够了,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语气来讥讽我呢?我不是什么大老板,也不是什么慈善家,但是我想我可以帮助我身畔需要帮助的人,这难道也有错吗?”
冷冷的瞥了张振宇一眼之后,简心语表情有些怪异的回答道:“对不起,我相信这个世界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还很多,把你的同情心还是有用在他们身上去吧。”
“简心语,这种场合不适合你,无论你多么警觉,但是社会的黑暗复杂超乎你的想象。真的。”张振宇继续说道。
简心语冷漠的瞥了张振宇一眼说道:“那又怎么样?我愿意!收拾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吧,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像你想象的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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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情形,张振宇唯有闭口不言,他觉察到对方的情绪相当不稳定,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触怒了对方,自忖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或许是自卑身世让她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说起这个女孩子,也真的是命苦。在她才开始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突发疾病去世了。母亲改嫁,但是找的男人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一年到头四处乱逛,能够管住自己一张嘴就不错了。母亲随即外出打工,支撑自己以及两个孩子,除了简心语,她和简心语的后爸也生育了一个男孩儿,比简心语要小了七八岁。
所以,在简心语很小的时候,就得在家里照顾自己,以及年幼的弟弟的生活。
然后,在简心语初二结束那年,她母亲生了病,收入锐减,恰逢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开始上学,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简心语只好辍学外出打工,那年她才十五岁。
直到简心语离开去唱歌,张振宇才算松了一口气,田馥也才靠过来,面带诡异之色的笑道:“深藏不露啊,张师弟,这个女孩子虽然是她们那些人里面最漂亮的,但是来这里从不和我们攀谈,也不喝酒跳舞,顶多也就是陪我们唱唱歌,没想到和你竟然有如此多的共同语言,行,我算是服了!”
张振宇摇头苦笑道:“哪有的事儿?你没看我们之间的表情,除了争吵对骂,什么多余言语都没有,来这儿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牛?”
田馥也注意到两人言谈间似乎也是并不和谐,一直处于怒目相向的状态,只是不知道两人怎么会发生争执,要说平时那个小雨虽然冷漠,但是也不至于与人发生口角争执才对。
摇摇头,田馥说道:“好了,别跟这些小女孩子一般见识,仗着自己年轻漂亮,脾气大一点也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