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惊蛰时节,和风暖阳。这天,我老表早早起得床来,瞒了芳菲,整理好早已准备的行囊,独自一人回到龙潭镇。待验收完紫竹林外围工程,我老表余款点得清楚,递给包工头。那包工头一见,喜滋滋从我老表手里拿过工程款,点头哈腰地寒喧一阵,随后,欢天喜地走了。我老表见包工头一走,近得竹院,凝视一眼新砌的高墙,来到大门前,推开厚重铁门,迈步走了进去。想起儿时父亲抱着自己,模糊着忽明忽暗的双眼,在杂草丛中不停留连、摸索的情景,眼内一热,一股莫名的凄楚顿时在心中漫延开来。
记忆里的情景不时在我老表心里浮动,那时,偶尔,我老舅会带着我老表来到这片遗弃的竹林,细小的我老表,时时不解地望着我舅伫立在这片荒地前,久久不愿离去。呆得久了,我老表会用稚嫩的声音,对我老舅问道:“爹,你在看啥子?”我舅闻声,缓缓蹲身下来,轻轻抱住我老表,轻声道:“宏儿,你爹在看黎家的过去,曾经的骄傲!”我老表一听,不解地问,顶,点,小说道:“爹,啥子是黎家的骄傲?”我老舅闻言,会裂嘴笑笑,然后抚着我老表的头,指着眼前的荒地说:“这里,就是黎家曾经的骄傲。”说完,见我老表毫无兴趣,只得牵起我老表的小手,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随着我老表渐渐长大,从我舅母的嘴中,乡邻间的传言中,我老表对黎家的过去有了些许了解。对这片神奇的土地,开始心生向往。待到长大成人之后,那颗一收旧日河山的心,便有了萌动。现在,我老表迈开大步,在园中巡视一遭。来到一隆那似坟亦冢的土堆前。俯下身去,用随身带来的刨铲,细细清除杂草丛生的荆棘。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老表不停的刨动下,地面慢慢现出一个半米见方的土坑。我老表急促地挥动铁铲,在地下刨动着,见仍是一无所获。他停下身来,坐在地上歇了口气,抽了支烟,仰天看了看飘忽不定的白云。一咬牙,跳身而起,奋力向下挖去,越是挖到深处,他的心情越是紧张起来。待挖到二尺深处,他的气息变得急促,手脚也跟着轻柔了许多。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拔弄着,唯恐伤害到什么,又满怀希冀地想要马上看到什么。正在这时。他的手从松软的泥土中,触摸到一种紧硬的物体,心里不由一阵狂喜,站起身来。拂去满头汗珠,脱出外套,向下定神一望,不由怔住——
一段泛着紫红柔光的竹根。静静地安详静卧在深褐的泥土中。看到这里,我老表瞬时心跳不已。
“紫竹,紫竹。果然是你吗?”我老表克制着内心里的兴奋,再次俯下身去,细细端祥一阵,待拔开她周边的杂土,她那温润柔美的身姿渐渐展露出来,一下子,我老表被她彻底慑服了:“太美了,太好了,你终于还是存留下来了。”像呵护初生婴儿一般,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老表转身铲来周边杂草,轻轻铺在上面,再细细观望一阵,穿好衣服,把铁铲藏入坑中,退到门前,从包里拿出一把大锁,锁上铁门,经直向镇卫生院走去。
来到卫生院,我老表从体内输出数百毫升血液,在医生护士惊愕的眼神里,慎重地揣入厚厚棉衣中,贴在自己胸口。出得医院,我老表顿觉身体疲软,头晕目眩,他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来到悦来餐馆。那餐馆老板一望,见我老表面色苍白,赶紧迎住,惊声问道:“黎老板,看你脸色腊黄,是不是得了啥子毛病?”说着,扶住我老表坐下。
我老表见餐馆老板神色慌张,展颜一笑,有气无力地安慰道:“没啥子,只是有些晕车,能不能帮我冲杯糖水压压。”餐馆老板听说只是晕车引起,方才安下心来,叫来服务员,吩咐一声,那服务员很快端来一碗糖茶。餐馆老板看着我老表咕嘟嘟喝下,转眼,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精神也有了好转,深深舒了口气,对我老表道:“黎老板,你真是吓死我了。要不,到里屋休息一下,你看要不要得?”
“谢了!”我老表笑了笑,站起身来,一脸感激道。说完,从兜里掏出钱包,轻声问道:“多少钱?”餐馆老板闻声诧异道:“黎老板,你这是做啥子嘛,把我们当外人了?这一杯茶算啥子嘛!你都这个样子,喝了点子茶,还要收费。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我们龙潭人做人小气、唯利是图哟。”
我老表听餐馆老板话说得真切,惨淡一笑道:“那就多谢了,以后若有啥子事,支会一声,我一定有求必应、决不推辞。”餐馆老板一听,脸上越是急切道:“这一点子小事,那用得着黎老板挂怀,你话说得严重了。”
我老表闻言,起得身来,对餐馆老表深深一躬,辞过餐馆老板。在镇上迂回一遭,我老表见并没人注意自己,悄悄转到竹林,启开门锁,闪身而入。来到那竹根所在,蹲过身去,拂去上面的杂草,从怀里掏出那袋带着自己体温的血浆,照着那竹根突起处,慢慢浇灌下去。待袋中殷红血液尽皆流出,他把袋子履盖在竹节处,再把周边的新土填入坑内,等做完这一切,我老表的身体一下子虚脱下来,汗珠瞬时从脸颊上滚滚滑落,大脑里只觉天旋地转起来。我老表自觉不妙,一屁股坐在草丛中,仰首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我老表打了一个寒噤,一下子惊醒过来。沉思片刻,他摸索着从地上爬走,战战巍巍地出得园门。来到镇头,唤住一辆三轮摩托车,对司机吩咐一声,那车便朝乡下疾驰而来。
回到家中,我舅母一见我老表神色,不由大震,知道我老表定是用精血祭了竹林,赶紧过来将他扶到床上,待他躺下,再不言语,进到厨房,把那年节间未曾用过的山鸡,整只放进锅中,加进佐料,架起柴火,迅速煮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待那山鸡煮得烂熟,我舅母忙不迭盛进一口陶瓷碗中,用厚布捂起,端到我老表房间,轻轻把他扶起,对他道:“家宏,快,喝点热汤,补补身子。”
我老表抬起身体,望着母亲满脸皱纹中裹着深深的怜爱,心里不觉一酸,悄声对她安慰道:“娘,让你受累了。”话没说完,两股清泪早汩汩而下。我舅母一见,愈是心酸,别过脸去,轻轻用衣角揩去脸上泪痕,然后对我老表吩咐道:“家宏,让你这样遭罪,娘心里真是像刀剐一样难受。既然做了,就别想那么多,我们尽人力,听天命!快,把汤乘热喝了,身子要紧。”
见我舅母眼中露出坚定神色,我老表捧起瓷碗,和着泪水,慢慢把汤喝下。待我老表喝完,我舅母近到床前,拉过我老表的双臂,细细打量起来,见并无啥子伤痕,禁不住一脸置疑地望着我老表。我老表喝了鸡汤,进了些食物,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见母亲满是忧虑,便把自己这次回龙潭的经过,一五一十,如实告知我舅母。我舅母听完,知道我老表只是抽了血浆,方才露出安慰道:“这样也好,只是总还是虚了身体,这段时日,要注意休养才是。”
见天色已晚,我舅母看了看我老表,轻声问道:“你这次回来,芳菲晓不晓得?”见我老表摇了摇头,经舅母点头继续说:“这样也好,免得她在家里担心。只是让她一个有了身孕的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里,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谁知话没说完,我老表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我老表掏出一看,禁不住笑了笑,对我舅母道:“你看,刚说到她,她就来了。”正要抬身起来,我舅母一把抢过电话,对我老表说:“你躺着,我来给她说,免得你们俩又生口角。”
接通电话,我舅母便愉快地与芳菲唠起了家常,芳菲知道我老表回到乡下,心便放了下来,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我舅母,让他早点回家。我舅母听芳菲在电话里气力充沛,那担着的心,也跟着落下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