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奇贵人。”
赵穆轻轻地念了一句。
他适才看过抄录下来的《天数论》,自然知道此为何解。
命理书中曾言,万物以贵为奇。
所谓的三奇,便是指天、地、人。
天上三奇甲戊庚;
地上三奇癸壬辛;
人中三奇乙丙丁。
三者合一,乾坤**,乃为命中之奇。
但凡有此命格之人,襟怀卓绝,横空出世,未来难以预测。
乃是世间最为罕见,也是最为稀少的一种。
比之十一皇子的“天乙贵人”,要更胜一筹。
“不对!怎么可能!命数两变,死气横生,黑云盖顶,分明应该是幼年早亡!”
云漱玉怔怔出神,那双清澈明眸,忽然感到阵阵刺痛。
那道精芒光柱,迸发堂皇之气,尊贵不可言。
可她仍是没有避开视线,反而极力想要看清对面之人命数气象的演化变幻。
按照《天数论》中的方法推断,这位“前辈”幼年当有一劫,乃是夭折之相。
后不知为何,倏然一变。
更改为“甲遁入戊,太乙进位,壬水空亡”的三奇命格。
正如其批语一般,横空出世,孤立不凡。
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去处。
仿佛云中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窥清全貌。
“命入紫微,透发贵气,甚至隐约凝聚出了一顶鸿运华盖,这简直就是真龙之相!远胜其他皇子所有的‘潜蛟’、‘幼蟒’!”
若非云漱玉曾见过大周天子的画像,她甚至会以为,坐在面前的俊雅少年,便是那宰执天下,统率江山的一国之主。
“你说我是什么‘三奇贵人’,这却有些奇怪。”
赵穆嘴角含笑,轻声说道:
“想必这个时候,你应该知道我是何人了。”
“也应该知道,司天监给我的批命,是‘绝十逢九,克父克兄’。”
“漱玉公主,到底是你看错了,还是监正元黎老眼昏花了?”
坐于石床边缘的云漱玉闻言,不由地呼吸急促,战战兢兢。
仿佛面对君王的臣子,一个没有回答好,便是身首异处的可怜下场。
这位“前辈”气色带紫,鸿运深厚,显然是身份尊贵之人。
想到对方行走在皇城大内,随意进出万岁山这等禁地。
加之长相年轻,风采俊雅。
与十一皇子赵原眉眼之间,还有几分相似。
此人是谁?
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云漱玉朱唇微张,身子有些颤抖:
“前辈,您就是……十皇子赵穆?”
转而。
她似是明白什么,脸色一变,连忙说道:
“司天监绝对是信口胡说!殿下您的命格虽然经历变化,可在三奇贵人之前,也不是什么绝十逢九,克父克兄的大凶之相!”
“蛟龙吞蟒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殿下您的中宫之内,紫气如冠冕,天庭之上,鸿运似华盖!完全就是不折不扣的真龙之相!”
“区区蛟龙,根本不配与之并论!”
赵穆听着这番解释,嘴角笑意愈发浓郁。
深邃眸光,却是闪过一抹幽暗。
他面容平静,淡淡问道:
“那司天监为何要这么说?”
云漱玉娇躯颤动得愈发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她是凡境六重,练气境界。
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连笼罩石室的森然杀机都难以察觉。
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先天大宗师一怒,又该如何?
云漱玉喉咙滚动,艰难道:
“我,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元黎必然是有所图谋,欲借殿下克父克兄的名头,大做文章!”
赵穆颔首,似是赞同。
他缓缓起身,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可周遭空间气流扯动,呈现雪白霜气,熊熊烈火。
石室之内,时而寒冷如冰窟,时而炽热似火炉。
这是赵穆激荡的心绪,引动体内澎湃真气,化为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景象。
云漱玉缩着脖子,如受惊的鸵鸟,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她听说过关于十皇子的各种传闻。
譬如,克父克兄,大凶命格。
自幼囚于冷宫,未曾见过父亲兄长。
生母过世,也没能踏出一步,前去祭奠。
诸如此类。
皆是值得同情、怜悯的凄惨之事。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便是司天监的那句批命。
可如今,这位十皇子殿下知道了。
那句批命压根就是杜撰而出,毁人一生的虚假之言。
云漱玉扪心自问,如若换成是她,此时该会有着怎样复杂的心情。
“你且待在这里。”
赵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所有杂念都按于心底。
他缓步走到云漱玉的面前,运起《藏密智能书》。
眼眸倏然化为漆黑墨色,仿佛能吸入灵魂。
伸手,轻轻挑起对方的下巴,只是一个简单地对视。
云漱玉的精神意识,陡然堕入无边虚空。
此前发生的一切,尽数都被抹去。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赵穆双手负后,走出地宫。
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嘀嗒。
水滴落于脸颊。
他微微仰头,看到天穹乌云密布。
如断线珠子似的豆大雨点,倾倒而下。
想到自己十二载凄苦,竟是一个弥天大谎。
当真是有些可笑了。
此前,所受过的委屈、所遇到的冷眼、所听见的嘲笑……
皆犹如梦幻泡影一般。
霎时间!
破碎开来!
“元黎啊,司天监啊……他日若得报冤仇,哈哈哈哈……何须他日!”
赵穆轻轻吐气,浑身微微震动。
腾起一圈圈纯白光焰,蒸发大片的水雾。
抬腿,踏空。
玄色袍服翻飞卷动,如黑龙乘云,没入云间。
翻天三十六路·奇!
驭虚踏空绝世奇!
……
……
皇城之外。
司天监。
府衙。
此是大周王朝较为特殊的一处官署。
它并不在黑龙台的监察范围。
只对天子一人负责。
每到国战,或者祭祀大典。
都需要司天监定好时期,再行商议。
内里一共设有四部,分管天文、漏刻、历法、推算等事。
其中主事者,并非监正元黎,而是三名年老的少监。
天京城内,人所共知。
司天监正元黎乃是放浪形骸,不拘礼仪的逍遥之人。
他平日里,要么待在紫金山的一处道观,打理自家的一块茶田。
要么便云游四方,见客会友。
一年之中,能有三四个月留在天京,已算是稀奇。
周天子对此也没甚意见,只是笑着说,元黎有“名士之风”。
不过这段日子,元监正显得颇为勤勉。
他已经在天京足足待了数月之久,而且每天都会站在那座九丈高台上,推算天文星象。
反常得很!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取笑这位监正大人,说是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
“子平,今日是休沐日,你和其他两位少监,还有众多知事都回家歇息去吧。”
乌发披散,赤足麻衣的中年男子,靠在卧榻之上,淡淡说道。
“哪里有监正当值,下官休息的道理。”
一丝不苟,穿着四品官服的荀子平拱手说道。
“无妨,我稍后要起一卦,院落之内,最好人气消敛,风平浪静,方能显现卦象。”
眉目之间,荡漾着几分醉意的中年男子摆手道。
荀子平闻言,只得躬身道谢,走出正厅。
约莫半柱香光景,司天监便为之一空。
连那些负责打扫清洁,跑腿办事的杂役仆人,也得到吩咐,不能靠近监正所在的院子。
檀香袅袅,勾勒成形。
中年男人喝光壶里的好酒,懒洋洋地起身,随手掷出几枚铜钱。
他只是看了一眼,却悚然一惊。
好似有极其恐怖的东西,从铜钱上面冲出。
血光之灾!
“教主大人,元黎哪里得罪你了,竟然惹你动了杀心!”
中年男人丝毫不惊,自顾自说道。
只见正厅外面的假山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红衣男子。
“过去这么久,你还没有寻到那护龙大统领的闭关之所,更没有找到那座太极纯阳棺,莫非不该死?”
红衣男人飘然而落,含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