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茹曾说起过,寻常巴蛇从巴蛇寨来到茕兔村,一般需要一日。
不知道这两个族群之间是否只是倚靠脚力通讯,不过想来,应该也与这样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因此,若是粗粗算之,竟是他们离开巴蛇族不久,巴蛇族攻打楚蛇族就出现了问题,并开始往茕兔村传信。
可是按照当时巴蛇寨的布置,虽说已经蓄势待发,却分明也没有到如此迫切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看白村长的意思……
桂圆默默揪住衍虚的衣角,白也也的良心被小辈漾着水光的控诉眼神烫个正着,低咳一声,故作无事地别开脸。
“哎,若非万不得已,我又何尝想将你们再度卷入此事之中……可,可凭我们茕兔族的实力,一夕之间,哪里找得出那么多精锐勇士……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小老儿真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送去!”
伤心到了极点,白也也语气一横,老脸一耷,一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模样。
“哎也许当年,我真的不该结这个盟”
他揪着华发来回踯躅,正以为求救无望的时候,衍虚终于从沉思中回神。
“请问白族长,可否将巴蛇族的情况详细告知?”
巴蛇寨的求救来得怪异,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知为何想起苍狗曾提起的,路上遇到的怪异事件,是故走了一会儿神,倒叫白也也误会了。
白也也见他口吻清浅,拒绝意味淡薄,顿时喜出望外,忙对着自己的屋宇一伸手,示意进屋详谈
巴蛇寨的来信倒是出乎预料的简短。
小小一方蛇皮上,不知用什么尖锐的物品,刻上了几个还算工整大字——
速遣通药理者五,体健者叁十,善战者五十,于四日内赶至主寨。
只此一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衍虚一寸寸检查完蛇皮卷,刚刚放下,白也也便忙不迭上前询问。
“如何?贵客可有什么发现?”
虽说之前两族签订盟约时,也曾有过书信往来,但说实话,巴蛇寨的那些娘子军们,个个脾气火爆,除了必要的传令,能用手说的绝对不会用嘴,能用嘴说的绝对不会用笔。
所以这些年下来,两族之间的往来,还真没什么定式规范——平时压根就不用沟通,而等到了年节,他们自会乖乖献上贡礼。
然而就算这样,这样的命令也太离谱些
署名、对象、日期,查无其字;缘由、奖励、惩罚,一概没有。
还一上来就要这么多兔子。
且不说这些茕兔很有可能就是被拉去送死的,就算现在要这么多数量的茕兔去月宫觐见月神,他也造不出来啊!
如此情形之下,难怪白也也活到这个岁数了,也还是两眼一黑。
不过这纸命令虽然无头无尾,从边角细微之处,倒是也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衍虚食指在“通药理者”四字上轻点。
“这纸令书内容粗略,笔画虚浮,书写的人应是在极端仓促的情况下写下。”这其中或许也有轻视茕兔族的原因,不过衍虚自然没有说。
“而据我的了解,巴蛇寨现任寨主辛叶,似乎并不是个如此粗枝大叶的人……”
衍虚的这个评价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十分含蓄了——在巴蛇寨中,辛叶绵里藏针,使得一手糖衣炮弹,其言其行,堪称滴水不漏。
就算茕兔族在名义上依附巴蛇寨生存,事关两族外交,按照辛叶之前表现出的性格,衍虚也并不认为她会放任属下如此行事。
“的确如此……当初若非是辛叶代表巴蛇寨前来与小老儿谈判,我还真不一定同意结盟之事。”
白也也心神稍定,想起自己顶着众妖的压力,同辛叶签订契约时的光景,愈发同意衍虚的观点。
“请恕在下冒昧”yìqüωχ.còм(Yiquwx.coM)
衍虚踟蹰俄顷,迟疑着开口,白也也立马意会了他的意图,爽气地摆摆手。
“嗨,也没什么冒不冒昧的,你是想问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自甘沦为他族的附庸吧?”
衍虚和桂圆同时点头,白也也长叹一声,摸着胡须,眯起眼眸,抿了口清茶。
“这件事小老儿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氤氲的水雾中,他徐徐启唇,往事如汞珠倾坠,在被岁月沙砾打磨得粗糙尖哑的喉带上忒忒弹跳。
随着他无波古井般的叙述,桂圆放下手中的枣茶,凝眸看去,只见年老兔妖的须发的边缘渐渐模糊了,与重重水幕融为一体。
她揉着眼睛再看,那半遮半掩,不断流动的白色,突然铺天盖地蒙至眼前
十六年前。
动乱方过,金秋暖阳之下,祥和喜乐的茕兔村,却被蒙上一层消散不去的阴影。
“族长,初步清点,共有五只茕兔已经乘月,二十一只茕兔重伤,五十五只茕兔轻伤”
满面焦黑的壮年男子攀上高台,一边说着,一边递上记录人员伤亡的名单。
“嗯。”
白也也收回俯瞰的视线,从压着栏杆的双手上勉强分出一只,忍着因长时间用力握拳而带来的颤抖,接过那张在两个时辰内便更新了数次的薄纸。
“辛苦了不过统计数量耗力巨大,现在又时刻变动,记录和报告的间隔,可以适当延长。”
“是。”
耳朵已经来不及发散来自全身的热量,男子面色的赤红透过附着在表皮的炭层,形成一种火山石一般的朱黑。
“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之人久久没有离去,白也也疲惫地转过身,暴露出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
“族长,月栖坪剩余的位置已经不够了”
“”
月栖坪,是茕兔村的葬地。
那里的地势极为奇特,终年晒不到一丝日光,却不会遗漏任何月魄。
茕兔族繁衍不易,新生和死亡对于全族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大事。
加上一直以来,族内不论男女老幼,都共享平权的暗律。
所以,新生儿会被统一送到育婴堂,接受倾族之力提供的最好照顾。
而逝去者,只要没有做过违反族规的极恶之罪,都会被送到月栖坪,接受来自月神的涤荡。
茕兔们相信,只有这样,他们的魂魄才可以洗刷尘世的污秽,感受月神的召唤,从而飘离尘世,魂归月宫。
他们把这个过程称为“月葬”,规避的日光越多,吸收的月华越少,就越容易得召升天。
而要全然规避阳光,接受月光,自然对环境的要求极高。
所以月栖坪并不大。
但由于茕兔族本就人丁稀少,代谢缓慢,因此历史上,还从未有哪一代茕兔把月栖坪填满过。
现在,族人告诉自己,月栖坪,可能不够了
白也也喉间一热,扶着栏杆,险些呕出一口鲜血。
眼前的景物剧烈摇晃起来,他撑住额头,希望以此平复这股晕眩。
可任他如何平稳心境,抖动都无法消解,甚至愈演愈烈。
“族长!是结界!结界在晃动!”
高台受震荡影响极为强烈,唯恐高台倾塌,男子扶住白也也的手臂,带着他,飞快赶至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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