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姬以为是自己机智地甩掉了追兵,却不料程朗压根儿没有真的派兵追击她。
钟毓昨日来见程朗的时候给了他两样东西,追魂香和幽隐蝶。
追魂香无色无臭却千里不散,由长在西南烟瘴之地的追魂木制成,幽隐蝶与追魂木相伴而生,闻香而至,千里追魂。
当时程朗问钟毓怎麽会有这麽古怪的东西,钟毓不答。
见钟毓没理自己程朗於是再问了一遍,结果钟毓面无表情「别问,问也不能说。」
程朗讨了好大一个没趣,但得了这追魂香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不用白不用。
而且令人没想到的是程朗都还没装模作样撤掉驿馆驻守的官兵那刺客就已经等不及了,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再闯这严防死守的驿馆。
程朗一直等到那刺客潜入金元正生前的卧房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才现身与之一战。
电光火石短兵相接,程朗察觉到今天的刺客不是前日的那个人,此人身型更加高瘦,且身法招式虽都是诡谲一路但却还是有些出入。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流云枪长七尺,足有人高,握在程朗手中如臂使指,打得刺客根本近不了身。
两人过了近百招之後程朗故意卖了个破绽把人放走了,昨天流云枪送到程朗手之後程朗就在枪头涂了钟毓送过来的追魂香。
到了晚上,程朗换了便装带上那装着幽隐蝶的小匣子就出门了。这匣子不过寸许大小,四面镂空做工精巧,程朗看着那繁复的雕花心道钟毓的东西,果然事无巨细都讲究得很。
程朗打开匣子让幽隐蝶飞到了空中,幽隐蝶自然是长着蝴蝶的样子,但翅膀却是如水晶一般透明,只有边缘一圈透着盈盈的碧绿。
幽隐碟b扑火的飞蛾大不了多少,自然飞得也不快,程朗趁着夜色,不紧不慢地跟在後面一路向西,走着走着竟是已经来到了西市。
程朗没有预料到幽隐蝶最後居然飞入了酒肆後面的院子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脑门儿差点撞到院墙上。
太白有诗云「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间叫做「有酒」的酒肆程朗算是熟客,当年他和云霁两人没少来这里喝酒,前些日子还在这里碰上了钟毓。
程朗突然想到今日那刺客的身形高挑而瘦削,可不就跟有酒的老板娘琴姬差不多麽。
此刻已是亥时,西市的店铺早就已经收档,街上半个行人也无。程朗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墙根屏住呼吸听了一阵,确定至少院子里没有人才翻身一跃上了院墙,再几个起落就悄无声息地上了房顶。
程朗伏在房顶上悄悄地掀起一块瓦片往下看去,见到有个人趴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除此之外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灯如豆摇曳闪烁。
然而没等多久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再听见喀嚓几声,那人的身量就b进来的时候高了一尺。
这人又用了些不知道什麽药剂擦到脸上,洗掉了脸上的乔装。程朗定睛一看,正是前日那娃娃脸的碎嘴刺客。
「喂,你别睡了,我照着你说的方子抓了药。」呼延九把手里好几副药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地叫醒了琴姬「这麽多要我也不认得哪个是哪个,你看着分一分我再去煎药。」
程朗虽然是故意放琴姬走的,但流云枪刺在她身上的那几下却是半点儿没有做假,琴姬趴在床上其实也没有真的睡着。
只听她哑着嗓子抱怨了一句「真不晓得你是怎麽出师下山的。」
就算不认得这些究竟是什麽药,程朗也猜到他们应该是跑了好几家不同的药铺抓了好几副不同的方子,然後再从这些方子里挑出真正要用的药材。
如此行事不可谓不谨慎,若不是今晚追踪到了此处,想在长安城一百一十坊间找到这两人真是无异於大海捞针。
程朗一直趴在房顶上一动不动,看着琴姬指挥着那娃娃脸刺客拣好了药材,又看着那娃娃脸刺客进进出出好几次,想是往厨房煎药去了。
刚才还清朗的月亮此刻已经起了雾蒙了纱,天上的星子也看不到几颗,程朗身上藏青的衣衫与这暗极了的夜色融为一t。
连飞来的云雀都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个人,稳稳地停在程朗身上,啁啾几声之後又飞走了。
程朗在思索是走还是留,根据之前的两次交手来看,这两人的功夫虽然都不如自己,但放在江湖上应该也是都是叫得上名号的高手了,他没有把握能够直接拿下这两人。
风中飘来阵阵的药香,程朗不禁暗暗皱了皱眉。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程将军自幼就怕苦不肯吃药,闻到味儿就浑身不舒服。
本来仍在犹豫的程朗立马就决定要走了,下定决心的理由还极其充分,现在知道了刺客的身份,那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吓跑了後面的大鱼。
程将军绝对不是被药味儿熏走的,不是。
呼延九虽然认不来药,但煎药却是很熟练的样子,他盯着更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药煲整个端进了琴姬的屋子里。
这药煲不似一般的砂锅有双耳,而是一边是手柄而另一边是壶嘴的样式,呼延九用一块纱布包住壶嘴之後才把熬好的药倒进边上准备好的陶碗里。
趴在床上没有办法吃药,琴姬只好支起身子坐到了床边,自然又是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这陶碗平时是琴姬用来喝酒的。等到药汤稍凉,呼延九将碗端到琴姬手上,琴姬接过来便直接一饮而尽,豪爽得彷佛在跟人拼酒。
很可惜程朗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他一定会对琴姬生出无限敬意来。
琴姬在药方中加了曼陀罗花,曼陀罗花虽有剧毒,但处置得当用来入药也可止痛助眠,服过药之後折磨了她一整天的疼痛终於渐渐消散。
呼延九见琴姬的脸色好些了,才跟她商量「现在你床都下不来,我也被绊住了脱不开身,咱们怎麽把东西送出去?」
现在琴姬又已经重新趴回了床上,她转过脸来看着呼延九「你问我我问谁去?程朗这个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亏得姑奶奶给他倒了这麽多年的酒,一点情面也不讲。」
呼延九倒是拎得很清楚,他反问道:「人家又不晓得是你,有什麽情面可以讲?」
琴姬气结,无法反驳。
「而且你不是说程朗不爱红妆吗?你那套美人计是行不通的,说不定我都b你有机会呢。」呼延九说着还照了照边上的铜镜,越看越觉得自己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琴姬只恨自己现在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否则她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呼延九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兔崽子。
程朗离开西市之後并没有直接回驿馆,他去了趟京兆府。按常理来讲这个时候府衙里早就没有人当值了,但这几日不一样。
京兆尹魏盛这几日连家都没回过,跑完大理寺跑驿馆,若是两边都没事就歇在府衙里,生怕万一再出点什麽事自己来不及反应,愁得下巴上的肉都少了一层。
这会儿已近子时,魏盛这个时候见到程朗又是一阵心惊胆战,以为又出了什麽要命的大事,否则程将军为何要寅夜来访。
程朗放佛看出了魏盛的心思一般,慢条斯理道「魏大人且宽心,这天啊,是塌不下来的。就是有件事情要拜托魏大人。」
程朗对魏盛这个京兆尹的印象还不错,有时虽不免流於油滑,但办事还是靠谱的。
程朗的官衔其实b魏盛高出好几级,但是他年纪太轻,魏盛又跟他师父羡鱼先生是同期的进士,按辈分还得叫人家一声师叔,所以程朗在魏盛面前从来都自谦为晚辈。
虽然程朗做人很客气,但魏盛觉得自己不能心里没数。
程朗是什麽身份,一品镇国公府出来的勳贵子弟,又有千军万马里厮杀出来的赫赫战功,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实实在在的大周武将第一人。
虽说从古到今就数不出来几个有好下场的名将,但程朗如此年轻,说下场什麽的那都为时尚早,魏盛觉得自己肯定活不过他。
被程朗一番揶揄,魏盛连忙向程朗一揖道「程将军言重了。但凡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朗摇摇头,挑了张就近的椅子坐下,待魏盛也坐定後才道「赴汤蹈火倒也不必,只是要魏大人帮着盯两个人。」
魏盛正色道「不知程将军要下官盯什麽人?」
「这两人与这几日驿馆的事情有些关联,在下也是刚刚才有些眉目。这两人背後肯定还有主使和同谋,没查清楚之前直接拿人我怕会打草惊蛇,需得派人在他们藏身之处周围好生监视着。」程朗的声音,按钟蕴的说法来讲就是行走的低音炮。
程朗说话时并不像一般的武将那样五大三粗直来直去,相反他讲话很斯文,刚到军中时很多人奚落他是个娇贵的小少爷,秀气的读书郎,直到程朗将这些人揍得是服服帖帖,再也不敢造次。
後来上了战场,一开始的时候仗着谁也不认识他,没少扮猪吃老虎坑得敌军将领找不着北,程朗最初的战绩就是这麽来的。
魏盛点点头「将军所言有理。」
程朗接着道「魏大人你也知道,在下能调动的人马都是些只晓得打仗的粗人,这盯梢监视的精细活儿他们肯定是做不来的,所以只好来求魏大人了。」
魏盛忙说不敢,问程朗这两人藏在何处,大概需要派多少人手过去。
「所谓大隐隐於市,西市兴安坊有间酒肆叫做有酒,经营了少说已经七八个年头,那掌柜的是个西域来的胡姬。」程朗答道。
这时夜里当值的衙役送了两盏茶上来给二人,程朗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她身边还有一名男子,此人会缩骨之功能轻易改变身形,又懂易容之术,颇为变化多端 。」
魏盛一边听一边点头,再三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程朗嘱咐完要嘱咐的,从京兆府离开的时候已过子时。
对程朗这种高手来说,宵禁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只要他愿意,其实哪里去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