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刚刚赶到的程朗身上,程朗的盔甲上有血。
浅淡的血腥气与室内的熏香混在一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拢月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便有机灵的宫女悄悄去打开了两边的窗户。
顾旻不等程朗行礼便急急地问道:「程将军可是受伤了?」
程朗单膝跪地,答道:「禀陛下,微臣并未受伤,这是新罗世子的血。」
今日发生在驿馆的事情,程朗讲得简略,但听到昔星河此刻正命悬一线生死难料时,在场的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先帝平息了京城兵变才登上大宝,在位不过短短四年便驾崩了,朝中臣子对其究竟有多少忠心怕是也很难讲。
顾旻身为中宫嫡子,礼法上是名正言顺的即位,但顾旻到底年幼,根基不稳,离亲政的那一天还太远。此刻若与邻国交恶,没有人能保证局面不会失控。
除了钟太后,长孙项明身为百官之首,是最清楚其中厉害的人。大周看似歌舞昇平,但其实连连动乱之下国库里能支配的财富实在有限。
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大周最繁荣的盛世已经成为过去,只是看明白这一切的人不多。
陈余极不赞同程朗的做法,不过区区一个属国质子,何须如此小题大做。
「程将军,如此说来你护卫驿馆不力在前,未经请示擅自封城在後,你究竟是何居心?」陈余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兴师问罪的架势。
程朗没有回答陈余的质问,只冲着钟太后和顾旻又直直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道「微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君上明察。」
长孙项明看了看一脸义愤填膺的陈余,捋着胡子没有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钟毓知道陈余从一开始就来者不善,到此刻才向程朗发难已是钟太后拦阻之後的结果了。他虽有心帮程朗说话,但若是贸然开口却只怕会更加坐实了陈余口中他这个外戚与武将勾结的狼子野心。
替程朗解围的是顾旻,他走到殿中扶起了仍然跪在地上的程朗,又对陈余道「陈大人言重了,程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顾旻今年不过十岁,身量未足,他这样走到殿中,陈余只得弓着身子跟他回话。原本安坐的众人此刻也全都站起了身,皇帝年纪再小也是君,没有君主站着而臣子们坐着的道理。
「皇上……」陈余还有话说,却被顾旻抬手拦住了。
小皇帝站在殿中,环视众人之後道「诸位大人皆是我大周的肱骨之臣,朕自然是相信诸位大人的。」
自程朗进来之後一直没有说话的钟太后此刻也走到了殿中,钟太后的话不多,但是一旦开口很难有人能拒绝她。
她笑着道「这是做什麽,大家都坐下说话,程将军也坐。」
陈余能有今日位极人臣的地位,脑子自然也是灵光的,他明白多说无益,没有再多做纠缠,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弭於无形。
程朗的座位在钟毓的对面,两人坐下後目光相接,程朗冲着钟毓无奈地撇了撇嘴。
昔星河此刻仍然生死难料,行刺的凶手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伺机而动,程朗实在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跟这些文臣扯皮,他乾脆利落地禀报说新罗世子现在正等着救命,要请太医院院正孙璟往驿馆走一趟。
有道是救人如救火,片刻也耽搁不得,程朗就差没有直接说出口再拖下去昔星河可能就要一命呜呼了。
待程朗拿着钟太后的手谕离开後,长孙项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太后,新罗世子救得回来那当然好,但世事难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长孙项明活到这把岁数,自然知道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说,但不用说出口大家也明白他的未竟之言。
万一昔星河真的死了,大周该如何跟新罗王室交代。
直到这些重臣离开紫宸殿各自散去,这个问题仍旧横亘在众人的心头。
殿中只剩钟太后和顾旻时,顾旻才松了一口气。
之前陈余向程朗发难时,他看着镇定,其实心中紧张极了,掌心被自己掐出来的几个小月牙现在还未完全散去。
顾旻问道「母后,儿臣方才做得可对?」
钟太后慈爱地摸了摸顾旻的发顶,耐心回答「皇上没错,程将军没错,陈大人也没错,旻儿可知为何?」
「程将军若不封城那刺客若逃出城去就更找不到了,所以程将军没有错。」顾旻一边思索一边道:「但是突然封城会令百姓惶恐,有碍民生,所以陈大人也没错。」
顾旻陷入了疑惑,问钟太后「他们都做得对,那朕该听谁的呢?」
「皇上,你是这天下的皇上,该是他们听皇上的,可不是你听他们的。」钟太后握住了顾旻的手,拇指轻轻抚着他掌中的指印。「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该旻儿你拿主意的时候了。」
顾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钟太后看着顾旻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既为顾旻的聪慧感到欣慰,却又如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为顾旻身上的重担感到心疼。
钟太后心中千般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做太医做到孙璟这个份上,其实除了给天家看诊之外已经鲜少有人能请得动他了。孙璟没想到这次到驿馆来又看到了程逸,不禁一怔,因为上次钟蕴在大婚时中毒的事情,两人也算有些交情。
新罗使团的官员,叫得上号的叫不上号的,有一个算一个现下全都守在昔星河这边,从院子里一直站到了院子外。但是程逸b他们所有人都要靠前,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站着,整个人仍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现在孙璟也顾不上跟程逸客气,从他面前经过时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程逸却才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孙璟的手臂,焦急道「孙院正,你一定要救他。」
程逸现在的样子,b钟蕴出事的时候慌张多了,孙璟见程逸这六神无主的样子,安抚道「世子放心,下官必定会竭尽全力。」
孙璟推开房门,被里面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心里一惊。程逸在他身後怔怔地望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昔星河昏迷期间,程逸一直守在驿馆里不肯走,不吃不喝地守着,最後是被程朗敲晕了送回镇国公府去的。
虽说都已经到了镇国公府门口,但程朗没有进去。
把程逸交给管家後说了句「把人看住了。」程朗便不回头地走了,匆匆赶出来的程夫人只看到了程朗绝尘而去的身影。
得知此事的镇国公程源不免又是一番大动肝火,一会骂程朗鬼迷心窍,一会又说自己对不起亡故的父亲,说着说着眼中竟有泪光。
程夫人安顿好了程逸之後才到了镇国公的身边坐下,她向来内敛,程逸的性子就是随了她。她看着双眼泛红的程源,无声地叹了口气。
程源与程朗两兄弟之间,是个无解的死局。当初程朗与云霁的事情被撞破之後,程源就没少拦阻在当中给两人找不自在。
程朗离开长安,程源是最乐见其成的人,他觉得程朗不过年少荒唐,去军中摔打几年,心思自然就会淡了。
长安兵变的时候云家出了那麽大的事情,程源都没有告诉程朗,就是不想他才去了边城又跑回来。
程源的这个决定程夫人当时是极不赞同的,她总觉得如此行事对程朗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後来局势平息了程夫人也曾瞒着程源悄悄给程朗写过信,但没有一封送到过程朗的手中,镇国公府世代戍守边关,程源在军中要人拦住寄给程朗的信件简直易如反掌。
程朗回京之後她有心想要告诉程朗,但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模样却又开不了口,况且当时忙着程逸大婚的事情,总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後来不知道程朗在哪里知晓了云霁已经故去的消息,那日以後程朗没再回过镇国公府。
程朗搬出去的前一天没来用晚饭,她便带了些补品往程朗的院子送去,结果走到门口就听到程朗压抑的哭声。
这次程朗把程逸送回来,也是过门而不入,程源骂程朗忤逆不孝,程夫人却明白程朗是实实在在伤透了心。
程朗走得太匆忙,镇国公府的人没机会问他程逸这两天是去了何处,发生了何事。
程夫人瞧着镇国公仍旧心绪难平的模样,想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改了口「你又何苦跟一个小辈置气,气坏了身子算谁的?」
程源一声叹息道「我是寒心呐,程朗他……」
向来好性子的程夫人心里突然也有了火气,她不待程源把话说完就抢白道「你寒心?那程朗寒不寒心?好好的孩子你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面b。」
程源诧异地抬起头「这怎麽能怪我呢?要不是程朗那混账小子不晓得吃了什麽药……」
程夫人淡淡地道「是,怎麽能怪你呢。你是堂堂镇国公,你威风的很,错的永远是旁人,你是绝不会错的。」
说完这番话程夫人站起身就往程逸房中去了,剩下镇国公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厅中。
程朗把人送回来的时候说人没事,过一阵子自然会醒。程夫人刚才瞧着程逸还得要一阵才会醒过来,便吩咐下人照看,想着自己来劝一劝镇国公,毕竟兄弟俩闹成这样也太不像样子,却没想到自己反倒生了一肚子气。
程夫人坐在程逸的床边,见程逸似乎被什麽噩梦魇住了,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程逸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程夫人似乎听到他惊呼了一句星河,心中不禁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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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纳桑merry 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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