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放心。
    他想要看一眼，不论是剧本还是演员，越快越好。
    于是，心思一转变，眼前这个原本还看着和蔼可亲善良像退休了的天使一样的霍导瞬间就变成了面目可憎阻挡着自己去见自家艺人的男巫婆。
    然而就在安于等不下去了想要说些什么找个借口结束这场对话的时候，一直对他露出很是满意表情的霍导却在这个时候抛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对他而言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的问题。
    霍导用很随意的态度问道：
    “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一个问题，让安于觉得他的时间都停止在那一刻了。
    条件反射一般，他僵硬着身体哑着嗓子问道：
    “教我做经纪人吗？”
    很显然，他知道答案，但是他不愿意面对，固执地想要听到那个回答。他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导演身后代表的是星皇，他甚至还拥有星皇的股份，他拍的每一部剧都是在为星皇赚钱，提携星皇的艺人，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星皇。
    如果他不是来教导他如何做一个经纪人的，那么就证明，是公司认为他不适合做一个经纪人。
    “不，教你做一个导演。”
    霍导摇摇头，打破了安于最后的幻想。
    紧接着，是一阵的沉默。
    安静，而又让人觉得心浮气躁的尴尬的，沉默。
    安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让他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即使他能发出声音来，他的脑袋里也是空空一片，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
    大声质问么？
    还是抛开男人的自尊心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
    公司什么也没有说，说的人是霍导，而且只是一个建议，他甚至可以拒绝，继续做自家艺人的经纪人，他的生活并不会因为霍导的这句话而改变……
    然而那只是看似。
    事实却是，安于很清楚，霍导的这句话对他一定会有影响。
    他不可能在做到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做萌萌的经纪人了，因为如今，就连他最信赖的公司，都打算要放弃他了……
    安于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麻木的样子。
    气氛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尴尬了起来。
    直到对面的霍导开口的打破。
    “我想，你自己应该知道……其实你在经纪人这方面，做的并不够好这一点。”
    安于的视线往下，看着铺在地上的大理石，和光滑的大理石反射出来的自己苍白的脸，没有回答。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早在一开始做萌萌的经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也感受到了其他人对他干这一行的不认可……
    这些不安和不自信，一直伴随着他，时不时就会在他找不到事情干的时候冒出来，让他陡然间陷入消沉之中无法自拔。而他之所以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依旧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
    安于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家艺人秦萌萌的功劳。
    是她一直以来的对他的信任和对他所做的每个决定的认可，对他能力的推崇，才让他愿意压下那些消极情绪，忽略别人的□□，勇往直前。
    说到底，他不过是在自我催眠。
    他自认为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经纪人，行为举止越来越有经纪人的风度，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他在进步的同时，其他的实习经纪人也在进步，他们的进步比起他甚至还要大。在相同的投资份额情况下，公司在其他实习经纪人得到的收获更大，投资回报率更高。
    安于觉得自己应该要觉得自己幸运，那么的幸运，遇到一个即使投资回报率低也没有在一开始就放弃他的公司，而在即使想要放弃他的时候，也会过问他的意思，考虑他的意愿，甚至……愿意给他找那样好的一个老师，给他另一份工作。
    他应该要感激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的嘴角就是没有办法扬起，嗓子就是无法发出声音，为什么心底里的委屈和难过还是一阵又一阵呢？
    安于依旧没能说话。
    霍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不要想太多，公司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他仿佛一眼看懂了安于的心思，开始了和缓的开解。
    “公司对你的确有些犹豫，不过你要知道，萌丫头的前景很好，她很信赖你，你当经纪人那么久虽然很多事情总会疏忽，但大错误也没有犯，萌丫头也算得上是个省心的艺人，你们两个搭档，公司还是放心的。”
    那么……
    他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样的建议？
    得知了这并不能算是公司的意思之后，安于心底里悄悄松了口气，开始有了其他的心思去考虑别的问题……例如霍导发出这样的邀请的他个人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事实上，是我在为你的天赋感到惋惜。”
    这是霍导的回答。
    “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大学里学的是导演专业，读的学校很好，考试成绩也不错，在学校也有过两次拍小短片的经历，除了没有太多的实习经历之外，其他的履历都很不错。”
    “在当了萌丫头的经纪人之后，你挑选剧本也好，对角色的定位和掌控也好，对观众口味的判断也好，甚至是在剧本的改写方面，都有自己的一套，而且水平很高，比起许多如今已经出来拍电影电视剧的导演都要出色……”
    “你读导演专业，说明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你是想要做一名导演的，可为什么从学校毕业之后，却改变了想法，放弃了导演而去选择做一个经纪人呢？”
    安于听着霍导的问题，眼神闪烁，露出尴尬的表情，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我一直都很喜欢看小说……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像小说里面的男主角那样，呼风唤雨，一句话定人生死。”
    听到这句话的霍导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
    “当初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最流行的就是娱乐圈文了，里面的男主角一半是导演，一半是演员……”
    “演员吧，因为我身上没什么才艺，就没敢想，于是就填了导演专业了。”
    霍导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麻木。
    “然而上了大学之后，娱乐圈文却开始流行起了经纪人男主角。”
    霍导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看小说的时候，看着那些经纪人帮着那些什么都不会的艺人一点一点，游刃有余地解决艺人遭遇的所有的麻烦，随随便便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反派人物，细心教导着艺人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变成星光四射的影帝影后大明星，只要设想一下那样的场景，我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
    “我这才发现，其实我最想做的，就是能够有一个艺人，然后我能够教导她，帮助她，最后让她登顶，和她一起称霸娱乐圈，被所有人仰望着，做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娱乐圈霸主。”
    霍导的嘴角开始抽搐。
    “所以，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走小说里那些经纪人男主角的路线，做一名经纪人！”
    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安于的内心仿佛又回到了大学里看那些小说的时光，整颗心充满了激动和热情，眼睛里充满着火焰。他双手握拳，比在胸前，向霍导表达了自己坚定的信念。
    看到这一切的霍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没好气地说：
    “所以说你只是想要享受把一个默默无闻的艺人捧成影帝影后的那种爽？”
    安于愣了愣，脑袋里品读了一下霍导对自己梦想的总结，最后点了点头。
    虽然话听上去总带着某种鄙视的意味，但单从字面意思上来说，是没有错的。
    “那为什么不去做一个导演呢？”
    “明明一个导演更能够把一个演员从默默无闻捧成一个大明星啊。”
    安于听到这里，眨巴了下眼睛，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所幸霍导似乎并不嫌弃反应慢的安于，继续为自己的论点增加着论据，想要说服眼前的这个在他看来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远的不说，你就看吴里长吧，一部《精神病人》，让他把多少曾经的龙套捧了上来？”
    “如果你的愿望真的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做一名导演，比做一名经纪人，更好。对你而言，也更容易。”
    话说到这里，霍导大概是觉得自己要说的已经够多了，终于住了嘴，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然后甩手离开。
    只留下安于一个人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大理石，默默地思索。
    ☆、第六十二章 秦萌萌
    秦萌萌发现安于站在她身后的时候，距离安于来到办公室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那些开会结束的实习经纪人们全都回到了办公室自己忙活了起来，然后又陆陆续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离开了去吃饭，离开了办公室。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看剧本看得太久，身体太僵硬了伸了个懒腰手碰到了身后的安于，她估计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自家的经纪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没发现的理由有两个。
    一个是因为她没想到自家的经纪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声不响地站在她的身后像个痴汉盯着她看什么的，一点都不符合自家经纪人安于那张俊朗白净的脸蛋还有他永远活力四射话唠的本性。
    安于他一向都是见到了她就会嚷嚷的人，她怎么可能想到自家经纪人有一天居然会变得那么的文静呢？
    而另一个理由，就是因为她手上现在拿着的这份剧本，《女皇》。
    想到这部剧的剧本，萌萌原本还在为自家经纪人的异样感到担心的心情一下子又振奋了起来。
    不得不说，《女皇》这部剧的剧本，真的非常戳中她的心，或者说，戳中所有当代社会女性的心。
    不同于之前秦萌萌参与的那些剧本和角色，或多或少都要感情戏的出现，《女皇》这部剧的感情戏份可以说少到可怜，除了女主角年少时有一段情窦初开结果反被心上人利用最后心灰意冷的戏码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权谋、夺嫡、保家卫国、友情和战友情……
    还有，女权主义。
    秦萌萌想到这个词，眼睛忍不住闪闪发光。
    故事发生在古代，一个架空的王朝“君朝”。
    君朝的开国皇帝因为是一个女人，所以君朝在后世中对待女性的态度比周围其他国家，比任何朝代都要宽松许多，女性可以出来教书、创业，可以参加科举，可以去做官，也可以去当兵。
    然而君朝虽然对待女性比任何国家都要温和，但是应该存在的男尊女卑和女性歧视观点依旧没有少，尤其是在君朝开国女皇逝去了一百年，王朝的掌权人更迭了三代，且三代全部是男性之后。
    虽说允许女性工作，但事实上真正能够出来工作的只是社会底层的女性，家里条件差到不得不需要女孩子也出门赚钱养活自己那一种。
    虽说允许女性去参加科举，然而事实上像男性一样接受关于科举的应试教育的女性少之又少，女孩子更多的是学习所谓的“女四书”，科举考试的东西，不过是大户人家找一个举人给小姐教书的时候空闲时候的调剂品。
    而就算有女性在这样艰难的学习环境中真的参加了科举并且考上了，她们所获得到的官位品级也永远停留在四品以下。所有关键位置都不会有女性的出现，她们只会被安排在那些不重要的地方，她们的官位就像个摆设一样，成了她们说亲时候的加分项，然而并不会有人真正把这些官职当一回事。
    文人之中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武人了。
    女性的确可以应征入伍，花木兰替父从军什么的，在这个王朝并不需要女扮男装，只要和负责这件事的官兵说一声，通过了体质测试就可以当兵。
    然而女性当兵，却不像男性那样，能够上场杀敌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