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自行车铃响动的声音在黄土路上回荡。
嘎嘎——
黄土路上一群鸭子,被铃铛声音所惊,哗啦啦的从路边全部涌入到了路边的稻田里。
站在路边的一个穿着厚实旧棉袄的中年人,有些无奈地看着经过的自行车,然后又摇摇头叹气,抓起手边三米多场的竹竿,不断呼喝了起来。
“爸,你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会?”
陆叶坐在自行车前杠上,听着陆火兴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微微撇过头问了一句。
“累什么累啊。”
陆火兴还没来得及说话,自行车后座上,叶元秋已经叫了起来,“一个大男人骑这么一点路,就喊累了。”
“不累不累。”
陆火兴额头上热气蒸腾,双手稳稳抓着车龙头,吃力的朝前踩着,顿了顿,又突然说道,“前面有坡,你们下来,这个可骑不上去。”
“那你快停吧,我和我妈走一段。”
陆叶急忙叫了起来。
他倒不是心疼陆火兴载着妻儿自行车多少多少辛苦,毕竟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载两个人肯定是辛苦的,但还远远达不到那种完全承受不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陆叶的屁股真的是膈得疼了。
他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这时候又多是黄土路,石头小坑多不胜数,一路颠颠簸簸,着实有些忍受不了。
“那就下来吧。”
陆火兴确实也感觉有些吃力,在路边微微踮着脚,让后座上的叶元秋先下来,再然后是陆叶,从前面的自行车横杠滑到了地上。
在娘俩都下了自行车后,陆火兴推着自行车,朝着前面的缓坡走,一边嘴里还叨叨着:“明年,不,今年,要是有钱了,真要买个摩托车。”
“那你赶紧买。”叶元秋手里拎着两个大包,几步赶上陆火兴,将手里的包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又伸手帮着陆火兴轻轻推车。
“确实是要买个摩托车。”
跟在后面闷头走路的陆叶心中也是感慨。
如今着道路还没有村村通,都是黄土沙石路,天晴扬尘,下雨泥泞。
骑自行车基本上能走,但遇到一些斜坡,基本上就得下来推,来来回回折腾,很是费劲。
“话说,前世这个时候我是已经不愿意坐自行车前排横杠了。”
他家里就一辆自行车,一家三口刚好。
不过上一世里,随着陆叶年龄渐渐长大,对于坐在自行车横杠上已经开始有些抵触了。
而且,陆叶记得没错的话,大概应该就是今年,他会开始学骑自行车,整个人看上去也就比这种凤凰自行车高出一个头,可脚已经会蹬三脚架了。
“好了,好了,快点上车了。”
越过缓坡,陆火兴的声音再次从前面传来。
陆叶急忙小跑了几步,追赶上前面的陆火兴,然后手脚麻利地再次爬上自行车前面的横杠坐下。
一家人再次出发。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略有几分刮脸的感觉。
但陆叶倒没有太觉得寒冷,反而心中颇有几分期待。
今天是大年初二,一家人出门就是为了去源桥村的外婆家拜年。
一大早全家收拾了不少东西,然后就出发。
这一路上,其实也能看到不少往来的人群,多数和他们一家三口一样,都是去拜年的。
其中大多数都是自行车,少数的摩托车,然后就是手扶拖拉机,偶尔有一两辆经过的面包车或者小货车,就算是很难得了。
毕竟,远离了国道h县城乡镇,如今大多数的村镇都是如此。
远不是后世那种,过个年可能这些乡道上,小汽车不小心都会堵塞起来的场景。
“二三十年的时间,站在这个时间开端的前面,确实都不敢想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回忆里童年的一切似乎都是极其有意思,可陆叶在这段时间感受到的是确实很多的是艰辛和劳累。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在这种相对物质条件不丰富的时候,一些美好在后面经过了记忆的滤镜放大,会格外值得留念。
“下车,下车。这里骑不进去了。”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之后,在一个上坡的小路边上,陆火兴再次双脚点地,将自行车停了下来。
陆叶看着熟悉的道路,一咕噜就钻到路边,直接朝前面走去。
“这路都骑不进去,我以前还带着元兰,一直快到家门口了。”
从后座下来的叶元秋,看着停下的自行车,又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陆火兴。
“呵!”陆火兴轻笑一声,“我可是记得二姐说过什么来着,有个人十八九岁骑自行车,从路上翻到田里。”
“放屁!”叶元秋恼怒地捶了陆火兴一下,“要你说,那不是我。”
“哈哈哈,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陆火兴连忙求饶,“走了走了。”
陆叶没理会后面的父母,已经小腿迈开,朝着斜坡下面的小路前进。
冬日的路边草木干枯,所以这条小路看上去还不算太窄,至少自行车还是能够骑的。
不过,稍微到了里面一段,就基本上没办法骑了。
里面的这段路地面用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成,在以前为了防止道路泥泞,地面铺设石块和卵石,方便人行走。
但不论是板车还是自行车就通行起来就会有些费劲了。
在陆叶的记忆里,这条路他已经是有一二十年没有走过了。
差不多在外婆故去后,小舅已经从这里搬到了县城,老房子这边再没有人居住。
他大舅和二姨家倒还是依旧在源桥村,不过离外公外婆家也有段距离。
好几次陆叶开车经过,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一家人沿着小路走近,路边一侧有两三户人家,一家是青砖平房,看上去修了没多久。
另外一家是黄土墙围城的人家,院中有大树,里面是黄土屋。
在路的另外一侧,差不多是两米多高的田坑,下面就是稻田。
方才陆火兴和叶元秋吵闹的内容,陆叶大概也听长辈们说过一点,算是他妈妈叶元秋的糗事。
就是有一次骑自行车带着她三姨,要从这些石头路上过,结果一个不小心,两姐妹都栽倒到了田里。
不过好在田地泥泞,倒也没受伤,但这事偶尔他们姐妹聊天,还会拿出来当做谈资。
再往前走,渐渐的出现的是一处相互连绵的黄土砖墙的老旧房屋。
建造的格局和这个时候大多数不同,还是几十上百年那种,不过,大概是受限于地形,显得有些拥挤,左右有各有两进,其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后来建的房子。
陆叶知道这是因为住了两家人,除了他外公外婆家以外,另外还有他三公公一家,也就是他外公的弟弟一家。
房子很宽敞,但陆叶大概算了算两家的人口,可以想到那时候其实是颇为局促的。
“嗯?”
正走在路上,陆叶抬头,忽然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衣,系着围裙,头发白如银丝的老妇人,正倚靠在门边。
似乎是见到了陆叶他们一家出现,急忙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外婆!”
陆叶大声地喊了一句。
又回头朝身后的陆火兴和叶元秋叫道:“爸妈,你们快点。”
说着,小跑着冲到了大门边上的老妇人面前,“外婆,我们来了,给你拜年。”
“好好好。”银发的老妇人脸上笑开了花,抓着陆叶的手亲昵道,“路上冷不冷啊,快点进去烤烤火。”
“不冷。”陆叶昂着脑袋,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心中暖意汹涌。
这就是他的外婆陈云英,其实他从小到大只知道叫外婆,连外婆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是后来陆叶工作了,和母亲一次聊天的时候问起,才得以知晓。
其实相比起同住在屋檐下的爷爷,他和外公外婆这边要更亲近一些。
大概的原因,陆叶虽没有去细想,但还是能够得出结论。
一个是他爷爷生性内敛,不会表达感情,看着似乎也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闹腾。再一个或许是因为他爷爷前后娶了两个奶奶,都过世了,再加上他外公外婆家的亲戚明显要更和睦,所以潜意识就会靠近这边一些。
“真好啊!”
感受着老人粗糙干燥却温暖的手掌传来的热量,陆叶由衷地感觉到一阵温馨。
能够穿过时光,再来看看你们。
可能比起其他的人生意义,这个就已经是没办法去计量了。
“妈!”
“妈,这么冷你站门口干嘛呢?”
陆火兴和叶元秋在后面这时也到了。
“我还说你们怎么这么慢呢,元妹和元兰一家前面都来了。”
老妇人似乎抱怨,可眼里却是难以掩藏的喜意,“进屋进屋。”
陆叶当先跑进了大门,这座老宅依旧和他记忆里一般,地上多数是铺设的石块,防止下雨泥泞。
老宅的大堂前,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一个头发光秃秃,身形高瘦,微微佝偻的老人站了起来,见着陆叶跑进来,笑了起来:“哎呀,我还说是哪里来的客人,竟然还是这么大的人儿啊!”
“外公。”
陆叶见着老人当先开口出声喊道。
这是他的外公叶官第,一个年轻的时候号称比牛还能干的老人。
接着陆叶又转头朝旁边站着的一群人逐一喊道:“大舅,三舅,小舅,大姨夫、二姨夫、三姨夫、小姨夫,叶立表哥,叶承表哥,叶清表哥,叶明表哥,华友表哥、新军表哥……”
呼啦啦的一圈人,陆叶光是喊名字就花费了一点力气。
“唉哟,陆叶上一年级了吧,读书怎么样啊?”
“听说你外公去年你小生日,还给你送了个山兔子吃啊!”
“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啊!”
在陆叶打招呼完,七嘴八舌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呀,元秋一家可算来了。”大堂后厅,几个妇人的身影跟着出现。
“大姨,二姨,小舅妈……”陆叶上去有冲着喊了几声。
“唉哟,陆叶有好久没看到你了。”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陆叶!”
坐在堂前的叶官第朝陆叶招了招手,“到外公这里来烤烤火。”
“好嘞。”陆叶没有犹豫,几步就跑了过去。
对于外公叶官第的印象,他其实有些模糊了。记忆里外公应该是两三年后,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身体太差,最终离去。
但后来他从父母还有各种阿姨的谈话里,经常听得到这位老人是如何宠爱他。
他外公向来是有一点大家长做派的,不管是儿子孙子,其实都会对他有些畏惧,可唯独小时候拿陆叶没什么办法。
用他后来三姨经常带着几分抱怨的话说,他外公叶官第特别宠爱陆叶这个外孙,全家这么多人就只有陆叶小时候能够把叶官第拉着去给他买零食吃。其他人,闻都不要想闻一下。
其实这事情,陆叶后来父母倒是说过其中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叶官第其实是内心对于陆叶有些愧疚,或者说失而复得,格外珍惜。
大概在陆叶两三岁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后来看应该早起的肾功能受到影响。
起因在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但后来陆叶根据父母的点滴回忆,一点一点推断了出来。
那就是陆叶在重病前,他老子从刚供销社改组的小店铺里,给他买了一包全脂奶粉。
这奶粉里面添加的东西大家后来都知道,三聚氰胺,这东西添加在奶粉里,十分容易引起婴幼儿的肾功能障碍,严重的就是肾衰竭尿毒症。
那时候陆叶频繁表现的症状就是口渴和尿频,前后折腾了半年,送到县医院,当时医生都说没有救的希望。
他的外公就劝告陆火兴和叶元秋,不要折腾了,本身就没有家底,趁着还年轻,再生一个。
陆叶的老子陆火兴,其他的事不说,这个韧性却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前前后后一直没有放弃,后来已经是万般无奈之下,听说了一个村子里有位老中医,据说有治疗这种病的偏方。
根据陆叶从他老子的回忆里听来,那位老中医是孤寡老人,家里脏乱得几乎下不去脚,可就是看了一眼便说这个能治,肾阴虚。然后开了一个药方,就打发陆火兴他们回去。
当时陆火兴和叶元秋已经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了,结果按着药方抓来的药,一副药吃下去,当晚就见效,不再闹腾。
后来陆叶恢复过来,健康成长。外公叶官第对于陆叶的宠爱是超出了他的亲孙和其他任何小一辈人。
陆叶躲在叶官第的旁边烤着炭火,看着大厅的人,这就是他母亲这边娘家的情况。
算起来他妈妈叶元秋的姐弟总共有九个,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再加上小一辈,可以说是两三桌都坐不下。
当然,这个家庭不是完全都是亲兄妹,有很多特殊的原因,他外公早年丧妻,只留下了大舅二舅两个儿子。
他外婆原来是地主家的童养媳,后来改嫁给他外公,带了他大姨、二姨和三舅过来,之后他外婆又生了陆叶三姨、他妈妈、小姨和小舅。
总体来说,除了他二舅和家里疏远了以外,其他人全部的关系都彼此融洽,他外公也几乎做到了一视同仁。
后来陆叶也听他妈妈说起,他外公叶官第那是真的一辈子都在拼命干活,养了这么一大家子人。
以助于到了五十几岁还不到六十,几乎身体就彻底垮了。
陆叶还记得一次他大舅在大门口,指着那块用来垫台阶的大石头说,这石头两百一十三斤,是他外公叶官第年轻时,从大山里一口气走八九里路,生生靠着肩膀扛回来的。
“老六,听说你在年尾又干了一件大事。”
“四姐夫我早就说了,你就不是种田的料,就应该搞这些事情。”
堂前,陆火兴和叶元秋也进了门,热闹的打招呼声跟着响起。
陆叶看着这久违的热闹场景,忽然抬起头了,看着叶官第衰老的面庞,“外公,你可要保重身体。”
“哈哈哈……”叶官第开怀大笑,“我这外孙会心疼我了。”
陆叶抿嘴浅笑,目光不自觉的有些幽深。
“还是要抓紧让父母多挣点钱,让老人们能够好好调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