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尚早,日晒一杆时,南柯从自己的房里出来。
今个儿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起了个早,起码还没到三杆不是。
因为要去衙门见人,南柯昨晚跟管事知会了一声,委托他准备好衣物和行头。
管事这些天跟南柯混熟了,对于南柯的事儿,他一向是办的利索,在这些方面准备地比南柯自己想得还妥当。
一身暗色长袍,一条暖玉腰带,一双绣了流云的黑色长靴,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妇人,替南柯好好地梳理了发型。
一整套流程走完,南柯感觉自己像是被用了一套大刑,这古时候的衣服穿起来麻烦,头发梳理起来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好在,这番折腾还是有效果的。
当南柯出现在碧林阁门口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周围的人群停滞了一个瞬间。
得意地笑了笑,南柯朝衙门的方向走去。
在他离开不久,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凑到了碧林阁门口,对门口的小厮招了招手。
“这位客官面生,我们这里算是城里最好的酒楼,里面请?”
小厮往里面一指。
“谁要去里面。”侍女翻了个白眼,悄声指了指离去南柯的背影,“那位公子,可在你们阁里面上钟?”
小厮苦着脸笑了笑,“那位,那位是贵客。”
他们碧林阁里面可不不止只有女子接客,这留都城里面寡了的女子里面,也有不少贵人,自然是也滋生了一些其他的行当。
这种事儿普通百姓不晓得,但是对于上流人士而言,这种高档酒楼里面有‘嘎嘎’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侍女听了也不意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点。
“那你就帮我家小姐给那人带句话,这价格好商量,我们家夫人说了,但凡这公子愿意夜间一会,这城西一套宅子少不了。
要是功夫好表现好,后面还想要什么也好说,我们家夫人什么都不缺。”
这话说得霸气,从一个娇弱女子嘴里说出来都显得很是阔绰。
说罢。
侍女随手扔了二两碎银给小厮,又嘱咐了两句,随即悄默默地溜进了街对面的一顶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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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南柯慢悠悠溜达到衙门时,日照当头。
冬日的暖阳就如同春日里的雨,最是珍贵,晒在身上软软地,似是要把人身上的力气都抽离出来。
衙门门口倒是阴森了许多,也不晓得是不是鬼来多了的缘故,明明是在大太阳下面,这里的温度也明显比周围要低了好几度。
守门的衙役身上搭了件皮袄,留都城靠着十万大山,皮草倒是比其他地方要便宜许多,普通衙役也能够买上几件平时御御寒。
他身上这件不是自己买的,是县令体恤愿意留下来守门的兄弟,一人一件发的制服,倒是消减了些他们对于守门这件事的抵触。
县令的口碑最近如日中天;
但衙门的人气,倒是一天比一天低迷。
南柯一路走过来瞧见,越是靠近衙门,这行人越少,不少人更是宁愿绕远些路,也不愿意从衙门门口经过。
毕竟谁都清楚这衙门现在每天都是什么‘人’来,都知道这是件好事儿,但毕竟人鬼殊途,自打有谣传说在这里能见鬼后,这里算是成了‘禁地’。
守门的衙役看见了南柯,他是新调来的,虽是没见过南柯,但从打扮上也能看出是位非富即贵的,因此态度还算亲和,主动问道:
“这位公子有事儿?”
南柯指了指衙门里面,“刘老在吗?”
廖必会忙是必然的,领路这种事儿,叫老衙役就行。
“哟,还是自家人。”
衙役也不疑有他,笑着拉近了关系。
“公子在这里稍等,我去叫刘老出来。”
没一会儿。
刘老揉着眼睛从里面出来,可以看出,他先前应该是猫在了某个地方打盹儿。
“诶,大人来了。”
刘老快步迎了上去,他也把南柯当成了练气士,鉴于他们新县令的表现,整个衙门上下现在对于练气士的观感持续提升。
“你们县令呢?”
南柯问道。
“里面忙着呢,大人要找?”刘老回答。
“约好了今天见一见,领路吧。”
南柯是真没客气,这衙门,现在是留都城内除了碧林阁之外,他最熟悉的位置。
刘老在前面引路。
廖必会这会儿不在正厅,而在侧面的书房。
南柯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后面,桌上的书籍堆砌成了一座小山,但也不显得杂乱,很是整齐地码好。
见南柯进来,廖必会抬起头,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你来了。”
“嗯。”
南柯在侧面坐下。
刘老拿起旁边的茶壶给南柯倒了杯茶,随即举了一躬,自己退了下去。
“这县令,真不好当。”
廖必会摇了摇头感慨道。
他先前总是不理解那些书生,那些官吏,明明只是普通人而已,为何会对练气士不屑一顾。
如今算是明白了,这术业有专攻,这些书生官吏要是真把精力和时间都投在修行上,这成就,还真说不得谁高谁低。
且跟练气士需要天资一样,这地方治理、政务处理,也是要天赋的。
他自诩天赋还不错,但现阶段处理各项事务的效率,明显及不上已经老态龙钟的老县令。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南柯抿了口茶,随口道了句鸡汤。
这衙门的茶叶,倒是有些后世警局咖啡的味道。
廖必会琢磨了片刻,正儿八经地从旁边拿出一张宣纸,用蘸好墨的毛笔在上面挥洒了几下。
南柯瞟了一眼,他不懂得书法,但从门外汉的角度看,这一手毛笔字跟后世的大家相差不远。
“这句话说得精辟。”廖必会吹了吹宣纸,将其放在一旁,“等墨干了,我把它挂起来,就放在这后面的墙上,时刻警醒自己。”
“说说缉妖司的事儿。”
南柯这趟过来,可不是闲聊的。
他前世是南方人,没有那种面前一壶茶,两个人聊一下午那种天赋。
廖必会把身前的桌案收拾好,“我跟老县令商量了几句,他把你的名字给报了上去。”
“然后呢?”南柯问。
“报上去是第一步,算是让你免了身份审核和其他琐事,但后面能否加入进去,还需要有缉妖司的人来决断,他们招人标准不高,流程倒是挺烦琐的。
但听老县令说,问题应该不大,你运气也不错,正好赶上了好时候,一方面缉妖司正好准备扩大规模,另一方面,他们在留都城地界最近缺人。”
南柯看向了廖必会。
后者像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地低头开始收拾桌面。
“......”南柯摇了摇头,“老廖,你学坏了。”
好好一个老实人,这才进了衙门没多久,就开始学会了卖关子。
这缉妖司为何是在这个时候选择扩充规模;
为何留都城地界会在这个时候缺少人手;
既然自己要进去,要加入这个组织,其动作和缘由自然是要搞个清楚。
糊里糊涂加进去,说不得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廖必会‘呵呵’一笑,“我在等你问呢,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说什么呢。”
他算这些时日算是整个人埋在了政务里面,枯燥无味久了,见个人就想来点乐子。
“行。”
南柯点了点头,“那你说说,为何缉妖司忽然要扩充规模,按道理说,这种衙门在创立之初,其规模不是就应该给敲定下来了?”
廖必会整个人靠在了椅子背上,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在我之前,楚国是没有练气士做官的例子的。”
“嗯哼。”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朝廷和仙门的关系,近些年愈发生疏了些。”
这南柯倒是不知道,但也能理解,“静极思变,这好日子过久了,难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对朝廷来说如此,对仙门来说亦是如此。
前者在习惯了仙门所带来的影响力和威慑力后,难免会觉得这群人有些尾大不掉,看起来甚是碍眼;
后者在享受了朝廷所提供的资源和地界后,难免会有些想要取而代之,自己来当家作主的念头。
人性就是这般,这贪念和欲望,总是无止境的。
“其中缘由很复杂,我也不多费口舌,这里简单跟你说说。
总的来说,先前朝廷为了限制仙门的影响力,断了练气士做官的道路。仙门为了防止自己被取而代之,也通过其他方式迫使朝廷将缉妖司的规模限制在一个范围内。
前面几十年,两方都算是各自安好,自己在自己的领域里面玩,现在,也不晓得是哪一方坐不住了,这约定好的规矩,也有了缺口。
我,之所以能够坐这个位置,背后的仙门出了大力气,他们应该是跟朝廷达成了某种合作,迫使朝廷给予了仙门一定的名额。
反之,仙门也被迫在缉妖司的规模上松了口,使得朝廷也能够趁此机会,招收更多有本事的修士为朝廷所用,进一步增强实力。”
说完,廖必会喝了口水,显得兴致勃勃,他是在当练气士前是读书人,而所有读书人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谈论天下大势。
南柯也是听得意犹未尽。
许是到了年纪,南柯发现自己在穿越前,已经对这种历史或是权谋越来越感兴趣。
前世这些距离自己太遥远,只能隔江望山,看个热闹。
现如今这些事情就摆在自己面前,说实话,还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朝廷和仙门,算是彻底撕破了中间的阻隔,看似是双方在布置棋子,其实坐在棋盘边的两方,恐怕拳头都已经互相挥了过去。
南柯咂了咂嘴,看了一眼廖必会,“我看你这些时日的行为,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呐。”
他若是只想要提升练气士的影响力,或是背后仙门的影响力,有无数种作秀的方式和方法,哪一件都比枯坐在衙门里面断案简单。
现如今城内百姓只知道自家县令是练气士,连来自哪一个仙门都不清楚,这些功劳,在其心里算是都被划进了楚国朝廷的那边。
“曹汉是何?”
廖必会大致懂了南柯的意思,但不知道这‘曹’和‘汉’是指哪一方。
“仙门和朝廷。”
廖必会摇了摇头,“其实真算起来,我哪一方都不站,我的心,在百姓。”
南柯拍了拍巴掌,“好官!”
“......”
廖必会扶额,他是没从南柯话里听出丝毫夸赞的意思。
“扯远了。”
廖必会把话题转了回来,“先前说的算是大背景,接下来说的,倒是跟你切身相关。”
“说说。”南柯认真起来。
“你先前应该听过些流言,说是留都城内的缉妖卫都不在城内。”
南柯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廖必会,“老廖,这是你背后的人说的吧。”
他想起那日在碧林阁里面的那位书生。
“且不说是谁传出来的。”廖必会没否认,“这留都城里面的缉妖卫,确实是不在城内。
“去了哪?”
廖必会指了指南方,“去了山里面,大概已经进去了半个月,前期陆陆续续还传递些消息回来,但在三日前,彻底失去了联络。
就连缉妖司内部现在都没法联系到他们,甚至都无法确认是否生还,但依我看,多半是丢了性命。”
他有宗门里面的消息,也有朝廷那边的消息,综合起来,倒是知道的很详细。
“他们进去是为了什么?”
南柯摩挲了自己的下巴,问道。
人没了消息,肯定得查下去,自己要是入了缉妖司,说不得这就是自己的首个任务。
“先前是因为有什么火凤冲天的天象,后来好像是发现了些什么。”
廖必会神色沉了下来,正经道:
“据说是跟尸魅有关。”
“尸魅?”
南柯首先想到的是李家管家老婆的村寨。
按照李家管家所说,那村寨里面应该都会炼制尸魅的手段,而且那座村寨的倾覆,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玩脱了。
“不仅仅是尸魅。”廖必会有些心忧道,“尸魅奈何不了缉妖卫,应该是比尸魅更加厉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