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面前这个人,货真价实就是沈之行,恐怕对方这么凶狠的动作,阿鱼还会觉得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的动作,像是一匹饿久了的狼。
从唇,一直到了身体,一直到了肩膀,最终被他狠狠的咬了一口。
阿鱼也没有呼疼,只是抱着他的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手上轻抚的动作,像是在安慰莫名其妙生气的孩子一般。
“你还认得出我,我是不是就应该笑。”
沈之行的嗓音很低,带着沙哑,竟像是哭过一般。
阿鱼轻笑,“你以为我会忘记你吗?”
沈之行再次扶住了阿鱼的肩膀,把她压在树上,双目泛着红,脸色苍白的同时,又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嫣红。
“你没有忘记我吗?那你做了什么?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放你离开,也不应该让你知道,我早就已经看穿了你虚伪的真心。”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都已经破声了。
阿鱼莫名觉得难过,那个曾经以神祗的姿态,出现在她世界的人,在这一刻,脊梁仿佛彻底的弯了。
可笑又可悲,令人难过。
阿鱼这一次,主动拥抱住了沈之行的头,“那些传言,你相信吗?”
沈之行浑身一震,他乖巧的将头抵在阿鱼的肩膀上,“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鱼叫了他两声,没有听到回答。
很快,她就发现沈之行晕过去了。
他很虚弱!虚弱得不正常!
阿鱼有些慌乱,将沈之行身上的衣服给脱掉,就看到沈之行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
“怎么会这样?”阿鱼觉得鼻酸,她突然猜到了,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沈之行。
他,是不是想死在她的身边。
阿鱼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刚才还在那么多人之中,救她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你本质上也是个凡人,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你真的是个疯子,真的是一个疯子。”
阿鱼将身上上好的膏药为沈之行给涂上,还轻柔的为他包扎。
随即,她就坐在地上,抱着昏迷不醒的沈之行。
她抚上沈之行的脸,“之行,我想起了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真好看。可是我没有承认,那个时候在我眼中,你就是个续命的工具人。”
阿鱼轻笑,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与沈之行之间的一幕幕。
或许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才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当他对她心生柔软的情绪的那一刻,处于弱势的人,就已经不是她了。
“可我明白,你对我的一切感情,都是因为我的欺骗。我一次次欺骗你,才得到你对我的那些感情。”
“之行,我害怕,我特别害怕。”
那些美梦一般的记忆,实际上就算是易碎的泡泡,好像不经意间,就会破碎。
阿鱼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害怕。
她想,害怕或许是因为在乎。
尤其是在两年时间过去,她并没有死去。
没有死去,就代表这个她曾经以为一辈子不会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对她动了心。
她垂眸,一个吻落在了沈之行的唇,“之行,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凌乱的脚步往这边来。
“陛下!”
阿鱼抬头,看到的是言清。
言清会来,很正常。
“为什么来这么晚?”
言清跪地,“他们派了不少死士……”
“算了,这些不重要了。你先将他带进宫,好好医治,至于我这个女帝陛下,还是需要去安抚一下我的民众,同时让民众明白……”
阿鱼撑着树站起身,“明白,寡人乃是天命所归之人!其余的魑魅魍魉,只能覆灭!”
*
沈之行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里面,阿鱼一直守着沈之行。
他的确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并且还经过长途跋涉。
解冰说:“公子说,他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阿鱼这几日,并没有焦虑,在所有人眼中,她依旧是一个很理性。
每日上朝,批改奏折,来沈之行床前坐一坐,与为沈之行治疗的太医谈话。
她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不再哭泣,和以前很不一样。
为此,解冰觉得心中不太舒服。
他彻底明白,曾经看到过的阿鱼,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阿鱼。
“解大哥,你不要整天耷拉着脸,每天看到你这样,我都以为少国师不太好了。”
解冰脸更沉了,“如果公子醒过来,恐怕也会被气死。她不爱公子,一点都不爱。可公子呢?公子死都想要死在她的身边,在这一年里。他一直都在想着她,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解冰觉得,作为旁观者的自己都这么愤怒,身为当事人的国师心中的愤怒,恐怕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少。
真的是越想越觉得愤怒!
“解大哥,你说错了,我觉得表姐也不是不关心少国师,你没发现吗?每天表姐都会去看少国师,就这一点就已经说明,她不是不在乎少国师。”
“只是看看而已!你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事情,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厉害!”
“表姐肯定很厉害呀,不厉害的话,又怎么能当上皇帝?”
解冰瞪眼,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一直在她面前吹捧这个女人有多么厉害。
“况且,解大哥,你说我不知道当初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你呢?”
“我当然知道!”
他在两个人的故事开始之时,就已经跟在沈之行身边。
到如今,已经四年多的时间了。
他对两人的事情,很了解。
“我的意思是,你就算一直跟在少国师身边,可是你终究不是当事人,你根本就不知道她问两个人的感情,有多么的深刻?所以,你也没有发言权。”
解冰想要反驳,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是这样。
就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以为阿鱼是真心的喜爱少国师的。
包括后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少国师也真的动了情。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叹了一口气,或许,他真的不应该想这么多。
“解大哥,至少我知道。少国师如今睡得比以前安稳。”
解冰浑身一震,“什么?”
“你没有发现吗?我们在赶路的过程之中,少国师哪怕昏迷得时候,眉头都是紧紧拧在一起的。他睡得一点都不安稳,在睡梦之中他都在警惕。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路上遇到强盗,少国师就醒了。”
解冰也记得,只是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外面打斗的时候太吵了,如今想来,很明显不是这样的。
如今他明白,为什么少国师在来这里的时候,会带上李子晋。
这个看上去憨憨的少年,实际上也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抿唇,不再多说。
可是,这可不代表他就多待见阿鱼了。
这一场对话,阿鱼其实听到了。
她对自己这位从来没有见过的表弟,也有了新的认识。
再一想到解冰说的那些有关沈之行的事情,她心里更是各种滋味糅合在一起。
她走到沈之行的床前,“不知道这两年来,你打仗的时候,有没有我处理公务累。你知道吗?我可累了。每天睡得晚,死的早。朝堂之前的一群老头子,一个比一个难搞。真的太烦了。”
阿鱼脱了鞋,躺在沈之行的旁边。
“你能出现,我好开心,这是不是代表,哪怕你明白我的真面目,你也还比爱我?可怎么办?我当了这大秦的女帝,就代表我们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天下之争,他们只会是对手。
阿鱼闭上眼睛,有眼泪落下。
可是再睁开时,眼中已经一片清冷。
“既然是由我开始的,那么就理应由我结束。”
*
“女帝真的准备选男妃?”
“这可真的是世风不古,世风不古!陛下可还没有去世两年!”
“都是那起子奸臣,想要讨好那个女人!这种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对,我怎么之前听说,女帝早就已经在自己寝宫之中,藏了一个姿容出众的男人?”
“莫非是在那个男人那里尝了鲜,所以才会这么做?”
女帝要选男妃。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可谓是整个大秦都惊了。
或许不只是大秦,还会传到邻国去。
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帝就算了,如今这个女帝还要选男妃,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不知道如何说的事情。
可,如今大秦就在女帝的手中,女帝想要选男妃,谁人不敢从。
在这已见萧瑟之景的秋初,这件大事成为了街头巷尾人人都会谈论的事情。
不管多少人口中喊着“有伤风化”,还是有不少人遍寻绝色美男,想要送进宫去。
尤其是不少曾经并不支持女帝掌权的人,还准备把自家家中的庶子送进宫。
这位女帝陛下,别看是个女人,可是狠起来的时候,那可不是普通女人能够比得上的。
她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能够坐稳这个皇位。
而率先被杀的那些人,分明就是不服从她的命令的人。
虽然如今大家都已经无可奈何的认可了她的统治,大家心里却还是害怕,害怕这位女帝手中的刀,什么时候就会劈向他们!
所以,这女帝选男妃的事情,无论他们嘴上怎么质疑,心里还是开心的。
这就和当权者是男人,他们把自家女儿送进宫一样,没有什么不用。
那个时候,女儿能够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他们的儿子也可以。
“不行,我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想让我这么做,还不如让我去死!”
就算大秦女子的地位比其他两个国家都要高,可追根究底,还是男尊女卑。
故而这会子,无论怎么说,不少男子都是不愿意的。
“女帝陛下倾国倾城,手握重权,又有哪点配不上你?这当今女子,你觉得还哪个比得上女帝陛下。”
说话的男子脸涨得通红,他并没有见过女帝陛下,如今听自家父亲如此说,只觉得羞愤不已。
“她倾国倾城又如何?我堂堂七尺男儿,以后要和一群男人抢一个女人!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而且一旦进宫,我的仕途怎么办?”
“家里只需要你进宫,用不着你用仕途来添什么光彩。”
听到这里,男子更加的愤怒!
“不可能!”
“哼,过两日的秋日宴,你不去也得去!而且必须得到陛下的喜欢!”
这样的对话,在定京城的豪门贵族之间流传。
而在宴会开始之前,沈之行也醒了过来,并且从义愤填膺,解冰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他踉跄的来到阿鱼面前,此时阿鱼正在穿衣。
“出去!都滚出去!”沈之行大发脾气。
阿鱼没想到沈之行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便也只能够挥手,让众人褪去。
当殿内只剩下两人,沈之行将阿鱼抱住,把她扔到了床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是真的!”阿鱼翻身,用手撑着头,看着她,“为什么?因为我是皇帝,我需要维持大秦的稳定,这是男人用的手段,我是女人,也可以用。因为我有权利……”
“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你不是这样的!阿鱼,不要这么做。求求你!”
沈之行跪在床头,将她的手放在胸口,双眸紧紧的盯着她,“阿鱼,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爱我的!不是吗?”
阿鱼冷漠,“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骗你的吗?这样的我,你还爱吗?”
“爱!”沈之行哭泣着,“我爱,爱你呀!”
沈之行用手捂住脸,哭泣,“我爱你!无论是你好的,你坏的,你充满算计的,无论哪一面,我都爱!”
沈之行早就已经放弃抵抗了。
终究是庄周梦了蝶,她是恩赐也是劫。
阿鱼坐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床边的沈之行,想要笑,却最终笑不出来。
命运是一个轮回,曾经她将一颗虚伪却切切实实的真心送给他,他拒之门外,令她不断在善恶间沉沦。
而如今,萧瑟秋风里,知晓她多么不堪的沈之行,散尽一身骄傲,将滚热鲜血与爱意,袒露到她面前,祈求她施舍那有可能依旧虚伪的爱。
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