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沙漏时后,匹格矿村外。
此时,圆月高悬,光芒大盛,照耀之下,那一片三三两两随意分布的破旧房屋,在月光下,居然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宁静。
李察站在高岗上,举目望去,以他此时的目力,甚至能看清自家房屋那破烂的房头和门前的草堆。
可越是离得近了,他反而多出几分近乡情怯,心中的激动之情自然不用多说,却也难掩忐忑。
深吸了口气,李察再不耽搁,他大踏步前行,仿佛想用速度忘却担忧,奔行起来越来越快。
然后,不过盏茶的时间,他就站在自家的门前,那是村子最外围的一间破烂草房。
吸气,李察上前,敲门!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黑夜里很明显,不过房里并没有人理会。
李察脸色有些难看,再次抬手!
咚!咚!咚!
这一次,他用了不小的力气,木质的房门被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响声,又在不断晃动。
“谁?”终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是男音,带着些许浑厚的力量感,显示了主人的年轻和健壮。
李察脸色大变,终于忍不住了,他骤然抬手,一砸,拳头和门板的碰撞,直接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
那是门栓的断裂,房门应声而开,李察就看到一个健壮的黑影轮廓站在了那里,手中还举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铁锹,做着戒备的动作。
李察终究已经是兽人勇士,身体素质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直接跨步,前进,避开那铁锹,一把就把黑影按在了地面。
砰!
“你是谁?说,为什么在我家?”
或许李察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也是这时,房间中有灯火被点燃,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兽人从内屋走出,手中还举着半截蜡烛。
火光照耀下,那被按在地上的黑影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来人,忍不住道:“你家?你,你,你,李察,是我啊!
你看看我,是我,诺斯!小诺斯!”
李察的眼睛承受着光芒和黑暗的转换,不自觉的眨了眨,等适应后也看清这两人:“小诺斯,丽莎,你们,你们为什么在我家?
我母亲呢?说,我母亲呢?”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李察的声音越发颤抖,手里的力气不自觉的加大了几分,卡的小诺斯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脸色都泛起铁青。
“松,松……”
丽莎大急,举着蜡烛就冲了过来,撕扯着喊道:“松手,快松手,你想掐死小诺斯?”
李察恍然惊觉,手中力气放了几分,但依旧没有改变动作,他抬头,看着丽莎,找回了几分理智,却也微红着眼睛道:“说,我母亲呢?”
这一刻,丽莎不自居的闪躲了下他的目光,神色有些慌张,但依旧道:“你母亲,你母亲,法娜大婶在房间中,我们,我们是被村里派来,派来照顾她的。”
“在哪?”
“里屋。”
李察冲进了里屋,然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破旧的房间里,一张更加破旧的床榻上,李察的母亲正躺在那里,盖着一床破旧的被褥,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到难以听到,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血窟窿。
一瞬间,李察愣在了那里,他不是没有过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却依旧难以接受,他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痛,灵魂都被撕裂。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床前,颤颤巍巍的伸手,他想去触摸母亲的脸庞,但那深刻的皱纹让他无法下手。
他又把手深入被褥里,想握住母亲的手,可却握了个空。
他有些愣怔的摸索了片刻,却一无所得,然后,他骤然掀开了被褥。
他看到了,看到了被截断的四肢,手脚都不在了,断裂处被破旧的麻布包裹,可以清晰的看到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染红了麻布。
这一刻,不要说李察了,就算是虚空中的阿蒙,脸色都无比难看。
他见过不少死亡,战场上血流成河,残肢遍地都属平常,但这种单纯以折磨而造成的伤残,他不喜欢。
非常的,不喜欢!
这时,丽莎扶着小诺斯终于走了进来,看到李察,丽莎似还有些恐惧,但小诺斯却拍了拍她的手臂,仿佛是在安慰。
他挣开了丽莎的手,走到了床前,熟练的拿起一旁的麻布,又在准备好的瓦罐里沾了沾,放在李察母亲的唇边,拧动。
有水珠缓缓低落,清润着李察母亲的嘴唇,又滑入咽喉,清晰可见的,李察母亲的嘴唇无意识的动了动,仿佛在显示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做完这一切,诺斯终于回头,看向李察,开口:“李察,我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会在今天晚上回来,但是,当你们被城里的贵族老爷掳走后事情传回来后,法娜大婶都快急疯了。
她疯狂的追逐着那些人类贵族,但在城门口,被堵了回来。
她又带着那些被捋去的兽人家属,找到了爱珞琳大人。
他们,去祈求爱珞琳大人,想找回你们,而爱珞琳大人也在知道这事情后,离开了。”
小诺斯的娓娓道来,终于吸引了李察的注意力,李察扭头,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的这个儿时玩伴,问:“所以,这是爱珞琳弄得?”
诺斯又沾了些水,在李察母亲嘴角喂下,继续道:“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但隐约间听人说,似乎是爱珞琳大人找了那些人类贵族。
可是,谈崩了。
爱珞琳大人负伤逃亡,从那贵族家里跑了出来,而法娜大婶,以及我们村里和道格村的那些兽人家属,足足而是三人,都被伊万给带走了,是的,就是那个屠夫伊万。”
屠夫伊万是纯种人类,是爱珞琳所掌控矿区内的最高管理者,据说还占了一部分矿区股份,每年,哪怕是爱珞琳都必须付给他不菲的分红利润。
当然,伊万最出名的不是他的人类身份,更不是他以纯血人类的身份,居然得在这矿区和一群兽人打交道,而是他变态的习性。
他不喜欢杀戮,把人直接弄死,不是他的喜好。
但他喜欢折磨人,喜欢听着兽人在自己刑具下的惨嚎,喜欢收藏各类肢体,并用药水将他们浸泡,放在自己的展示厅内。
他之所以愿意待在矿区,就因为兽人矿区不会有那么多的规则,或者,他就是最高的规则制定者。
这里,也有足够的‘素材’,满足他变态的欲望。
这,是一个让小儿止哭的人物,哪怕是再刚强的铁汉到了他面前,都得哭泣。
诺斯缓了口气,再次道:“大人物们丢了面子,在同样的大人物面前无法找回时,总喜欢迁怒。
于是,法娜大婶他们,就成了牺牲品。
三天后,当屠夫伊万通知村长去领人的时候,法娜大婶他们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要不是他喜欢看这些人痛苦哀嚎,他们,早就死了。
可我认为,对他们而言,死亡,或许并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甚至,应该说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
然而,李察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啊?法娜大婶被接回来后,她已经这样,已经是这样了,却依旧不愿意死去。”
说着说着,诺斯激动了起来,他抓住了李察的衣领,瞪着眼睛看他:“我和丽莎已经结婚了,我们住进了这里,照顾法娜大婶,这些是村长的安排。
只要等法娜大婶死去,这里将是我们的房子。
我,也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让法娜大婶解脱。
但是,她不愿意啊!
她呼喊着你的名字,她总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可李察,你,你既然要回来,为什么直到现在?又你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李察哭了,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好似不要钱一般的掉落下来,他挣脱了诺斯的手,走到了床前。
他俯身,很小心的将母亲抱起来,失去了四肢,又失血过多,此时的母亲轻的好似一片纸。
他就那么的抱起来,用被褥裹着,都没感受到多少重量。
然后,他看向诺斯和丽莎,嘶哑着嗓音道:“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回来过,这是为你们好。”
顿了顿,他又认真道:“还有,谢谢!”
说着,李察向外走去,而诺斯和丽莎再也没有阻拦。
……
矿村外,小树林中。
李察躺倒在地,将母亲抱在怀里,借着月光,他看着母亲的脸,那张并不算多么苍老,却在被生活折磨的,已经有深刻皱纹的脸,仿佛要将之印在脑海里,永远的印在脑海里。
他伸出了手,那属于兽人勇士的手掌是如此的宽厚,有力,甚至拥有着将岩石捏碎的力量,可此时却只是颤抖着一点点的靠近。
“母亲,母亲,你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不该这样的……”
“走吧,走吧,母亲,你早该离开了!”
“我活着,活着,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不要这么痛苦,真的,不要这么痛苦啊……”
李察的手终于按在了母亲的口鼻间,那几乎是用尽了全部意志才能控制着手掌,缓缓的下压。
然后,片刻之后,母亲的呼吸终于停止了,只是,似乎昏迷中的她依旧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嘴角居然牵扯着,带出一抹笑容!
……
片刻后,树林里起了火堆,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一具残尸正被火焰吞没,而李察,就跪在了火焰旁,嚎啕大哭!
他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甚至以兽人勇士的力量,他都有好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直到火焰燃尽,他的泪水和悲伤终释放完了,他直起了身体,黑夜里,那一双眼睛赤红,就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似要择人而噬。
男人的成长,从来都不是时间的堆积!
男人的成长,永远只在那一瞬间!
这一刻,曾经稚嫩的李察没有了,也死了,有的,只是兽人李察,为复仇而战!
“屠夫伊万,爱珞琳……”
“呵呵呵呵……”
小树林中,一个男人发出了渗入的笑声,徘徊不散,足以让魔鬼都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