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门。
李不负和丁宁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日暮。
又是日暮。
姜断弦的双手笼在袖中,面朝着夕阳而立。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映着整个城门,看上去落寞而孤独。
当李不负和丁宁来到这里时,姜断弦立刻转过身来,他的脸也是苍老的,藏着种深深的疲惫之意。
姜断弦道:“你终于来了。韦好客让我在这里等你。”
李不负道:“你看起来很累,想必是等候多时了。”
姜断弦从袖中慢慢取出一本古老得有些掉色的秘笈,递到李不负的手中,说道:“不久,一个下午而已。”
李不负接过秘笈,却连看都没看,便放入袖中,说道:“人生能有几个一下午?你杀人杀得越多,刀法练得越狠,人老得也就越快。你的刀总带着太重的杀气,这样练下去,伤人又伤己。”
在这方面,李不负是很有心得的。因为他当初也因为苦练血刀刀法,以杀入道,求快而进,虽然效果很显著,让他突破境界很快,但最后也险些走火入魔。
姜断弦依旧笼着双手,淡淡道:“多谢赐教。”
他口中虽这样说,但显然是没有把李不负的话放在心上的。
这不禁令丁宁感到奇怪。
——姜断弦曾连在李不负手下败过两次,他本应该重视李不负所说的话才对。
李不负却不以为意,只是转头对着丁宁问道:“你该将因梦的消息告诉我了。”
丁宁道:“韦好客说因梦姑娘去了一个你很熟悉的地方。”
李不负道:“难道她回了荒漠?”
丁宁道:“正是!她骑上快马,离开京城,立马就往荒漠的方向赶去了。”
“韦好客派人追了五十里,虽没有追上,但却足以确定因梦要去的地方就是那片荒漠。她除了这地方,本也没其它地方可去了。”
荒漠本就是因梦的家。
被无数人视作绝地的荒漠,却被因梦安安心心地当作了她的家。
李不负叹道:“看来我本不该答应韦好客的,这消息实在并不值钱。”
丁宁道:“但你岂非也让慕容秋水接受了一场考验?”
李不负道:“我通过了考验,他却没有,实在很遗憾。”
姜断弦本已回身,打算要走,听到此处,他忽问道:“慕容秋水死了?”
丁宁道:“没有死。他只是丧失了某部分功能。”
丁宁没有具体去说,但姜断弦立马就明白了。
某部分功能指的当然就是——男人独有的某部分功能,那也是男人常常被利用的一部分。
姜断弦道:“这对他来说,也未必比死了好。”
李不负笑道:“谁知道呢?我听说京城有位诸葛仙大夫,说不定还可以医一医的。”
姜断弦却摇头:“那只怕很不容易。”
李不负不再多谈,而是道:“我回去见一见因梦。”
丁宁道:“我跟你一起。”
李不负道:“你还是要跟去?”
丁宁道:“我说过,你见到因梦之后,我就会与你完成一场决战!”
李不负缓缓点头道:“好!”
姜断弦神色一动,竟说道:“你们打算决战?我也去!”
李不负看了姜断弦一眼,道:“你可以去,我没有意见。”
丁宁道:“我也没有意见。”
·········
三个人一同上路了。
在这个刀法最盛行的时代,若要选出天下最顶尖的五位刀法名家,那么李不负、丁宁、姜断弦三位刀客应当是会列在其中的。
三个人在刀法上都有自己独到的心得,到了他们这种的境界,刀法已不是完全学自古人,而是已有了自己的道路。
他们的道理也不是在某一门古刀法中学得的,而是通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斗磨砺出来的。
这种刀法已可传与后世。
但是罕见的是,三个这样子的刀法名家,在一路上竟然没有半句多余的交流。
他们连一个“刀”字都没有提起过。
三个人各自骑马,到了荒漠的边缘,然后弃了快马,开始步行,朝着那座白色小屋而去。
三人的脚力都很快,没有走太久,就望见了那座白色小屋。
白色小屋还是那么白,风铃依旧挂在檐下。
三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有一阵风吹来,风铃立刻“叮叮叮”地响了起来。
风铃响起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紫色的梦忽然诞生了。
风铃响了一阵后,屋门就打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望着远方的三个人,神色立即变得说不出的忧愁与迷茫。
·········
李不负走到近前,因梦就开口:“你回来了?”
李不负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应答这句话。
因梦什么都没有说。
既没有说她去京城所遇到的凶险与危难,也不问李不负离开荒漠的时间里,做了些什么事。
她只说“你回来了”。
李不负想了半天,还是道:“我回来了。”
因梦道:“你还带着客人回来的。”
李不负道:“他们不是客人。”
因梦道:“哦?”
李不负道:“他们一个是我决战的对手,另一个是看客。”
因梦道:“是刀的决战?”
李不负道:“是!”
因梦道:“什么时候决战?”
李不负道:“马上。”
因梦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种非常累,非常疲倦,非常绝望的神色。
她是不是也曾在很久之前陷入过这种同样的绝望?
因梦慢慢地坐了下来,坐在风铃下,又慢慢说道:“在决战之前,你可不可以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李不负怔了怔,道:“可以。”
丁宁和姜断弦还站在远处等他。
但是因梦已开启了她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简单,一点儿也不复杂。
只不过是关于一个浪子的故事——这个浪子叫作花错,他尤为爱刀,而且苦练刀法,练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
他长得很英俊,很潇洒,天生便带着一股迷人的魅力。
正如天下没有男人不喜欢因梦一样,天下也很少有女人挡得住花错的魅力。
这些女人若想要和花错一起过夜,往往会拿出一些珍稀的,秘传的刀法来作交换。
花错抵挡不了这种诱惑。
于是他换。
但是后来,他却发现,就算是得到了很多刀法秘笈,他的刀却还是不能更进一步,而是止步于宗师。
所以他又开始会遍天下所有刀法名家,企图在一次次的战斗中得到专属于自己的那种刀法。
他当然有所成就。
后来江湖上都称他的刀是“仙人掌上的尖针”。
因为他的刀法真的如同尖针一样,往往能抓住敌人细小的破绽,瞬息攻入。
然而后来,他却遇上了真正的刀法大家。
那位刀客的刀法已没有什么破绽可言,所以花错的“尖针”也就刺不进去了。
因梦痴痴地道:“在一个黄昏,我就看见他骑着快马,狂奔回来,要回到这座屋子的时候,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忽然从腰而分,断作两截,倒在了地上。”
“那一天的夕阳是那么美,那么凄凉.......”
李不负的思绪仿佛已跟着因梦的叙述,回到了那个孤独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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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狂吹的风沙里,
在说着什么古老的故事。
你还是来了,一场生生世世的约会。
但日已尽,潮水已去。
只交出了一个再不能看我,再不能说话的你。
同一条手帕,
擦你的血,拭我的泪。
同一条手帕,
擦你的血,拭我的泪。
血泪交融,夕阳终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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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就这么死了。
李不负看着因梦,他知道,这个叫作花错的男人,一定也就是被埋在仙人掌下的那个男人。
因梦讲到这里,天色也完全地暗了下来。
太阳落入地平线中,被夜幕所取代。
因梦的眼睛微微湿润,说道:“好了,这个故事结束了。”
李不负道:“这个故事虽然结局不太好,但是过程毕竟还是浪漫的。”
因梦正色道:“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刀有多么值得尊敬,但刀的决战,是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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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听不见,狂吹的风沙里”引自三毛作词《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