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火也烧得差不多。
东方透过来一丝曙光,从破漏的墙壁中照射进来,落在庙子里面。
萧峰略略一看,知道雨停天晴,可以上路了。他转头又看向躺在旁边,依旧不动的阿紫,当瞧见她脸上四道狰狞难看的疤痕时,他不禁长长一叹。
李不负道:“萧老哥是不是担心阿紫醒来之后,又受不了打击,变成疯疯癫癫的那副样子?”
李不负和萧峰都记得阿紫在西夏皇宫中最后发疯般说出的那几句话。
萧峰叹道:“任何一位漂亮少女脸上多了那四道刀伤之后,恐怕一时都很难接受的。”
李不负还笑得出,道:“哈哈,不漂亮的少女也很难接受。这一点倒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心肠歹毒,目中无人,被西夏太妃加以惩戒,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的。”
萧峰道:“话虽如此说,但她毕竟是阿朱的亲妹妹......”
李不负忽瞧向阿紫,道:“你已醒了,还不睁眼么?”
阿紫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萧峰也看了看她,道:“算了罢,她既不愿醒来,就任由他睡着也好。我将她还给她爹妈,让她爹妈好好劝劝她吧。”
李不负道:“段正淳也来了么?”
萧峰点头道:“正是他想方设法求得西夏皇宫的地形图,我昨夜才得轻易潜入其中。他们就在南边不远,李贤弟,要不要去见一见阿朱和阿碧姑娘?”
二人结拜兄弟,萧峰较李不负年长,因此萧峰便改称李不负为贤弟。
李不负干笑两声,道:“我将段正淳女儿害成这样,可不敢再去见他了。只不过我倒有一事相求萧老哥你。”
萧峰道:“但说无妨。”
李不负沉吟道:“我过些日子,打算筹谋一番,随后去访天山,寻一位叫作天山童姥的人。但我猜测那位童姥的武功恐怕不在西夏太妃之下,我一人独力难敌,想请老哥你助我一臂!”
萧峰道:“什么时间?”
李不负想起李秋水所说的“天山童姥”的虚弱之期,于是道:“最迟便在后年。”
萧峰点头道:“此事不难。只是我大仇未报,先待要去丐帮寻马夫人问个清楚,问她为何要诬陷段正淳,再逼问出我杀父仇人的名姓!此仇本是非报不可的!”
“此事一罢,便待你好生筹谋。筹谋完后,你托人传个消息与我便是。我必定赶来助你!”
李不负大喜道:“好!多谢老哥了,我亦要先去一趟少林寺,咱们日后再会!”
萧峰道:“哦?你要去少林寺?”
李不负道:“我认识一位少林隐僧前辈,武功之高,匪夷所思,更在李秋水之上。我前去请教他,他也许能指点我一二。”
扫地僧当初对李不负说,他还可指点一回李不负;而李不负经此一役,心知自身的实力还有些许欠缺,于是打算利用此次机会,去好好向扫地僧讨教武功。
萧峰并没有听说过少林寺“扫地僧”的存在,但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应道:“好。我们隔日再会!”
··········
二人分道扬镳,萧峰挟着阿紫,去找段正淳等人;而李不负则向东而去,又到了少室山下。
他轻车熟路地摸上门去,到了后山。后山静幽,浓绿一片,此时已至七月,景色比他上次来时又有不同。
他随即又凭着记忆,从后山溜进了藏经阁去。
藏经阁中空空荡荡,少有僧人,唯见一本又一本,一架又一架的古书佛经堆叠在上,密密层层,无穷无尽,使人仿佛进入一片书海。
李不负进入其中,却不知该如何找寻扫地僧的踪影,他又不好大声呼唤,于是走了几圈,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总之这些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绝世秘籍,不看也白不看。”
李不负找了半天,方拿起一本《拈花指法》的秘笈,还未及翻看,忽便听得身后有个声音道:“小施主,你又来了。”
他恍然回头,见得扫地僧正含笑站在他身后一丈外处。
李不负立即作礼道:“前辈,我此来是想请您指点我的武功。您上回说.......”
扫地僧微笑道:“我明白,你随我来。”
扫地僧带着李不负慢慢地走,走过一架又一架的书架,他每走过一个书架,便会为李不负介绍上面摆放着哪些书。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这面架子上,我记得摆有《袈裟伏魔功》。这门武学最考验内力,内功深厚者,练到力纯之时,衣袖皆如坚铁,一拂之下,慑服邪魔,无往不利。此功为达摩祖师所创,当初他凭借此功,虽只一僧袍,刀剑均不能加其身!”
扫地僧一边走,一边又走过一面书架,他又指了指道:“这一面书架里摆的有《摩诃指秘要》。摩诃指乃早年一位七指头陀所创,他一身外门功夫极佳,是以这门指法也专走霸道之路,其中有一招三入地狱,便是说每练一捺,便如入了一次地狱一般痛苦。故此指法非有大决心者不能练习。”
李不负啧啧称赞。
扫地僧走过几处,又道:“这里有一门《寂灭抓》,用力全属阴劲,一抓之下,毁经破脉,众生寂灭,那便是最高的境界了。这指法是上几代一位造下许多杀孽的高僧所创,不过依我观得,这些年来也没几个人练会了这爪法。”
二人闲庭信步,一路走着,扫地僧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一一介绍给李不负听,每一门武学的摆放位置他都十分清楚,每一门武学他也都随意点评,句句皆理。
过了多时,扫地僧几乎已将“七十二绝技”中四、五十样都与李不负说过,李不负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追问上两句,扫地僧也都一一解答。
最后走到藏经阁最深,不知其处,惟见积灰四掩,浮尘掠光。
所有的武学典籍都已不见,这里的书架只存放着一本又一本无人会看的古籍,或残破,或脏污,或缺漏,或无名。
这些古籍也许在往日也是光辉一时,受人传诵的佛经,但此刻却都被灰尘覆盖着。
李不负忽问道:“前辈日日扫地,这里如何积灰甚厚?”
扫地僧微笑道:“若是四面皆无灰尘,又何需我来扫什么?”
李不负怔了怔:“这......”
他觉得此话奇怪,却又不好反驳,但他心中突然浮现出的却是那一句佛偈。
李不负脱口而出道:“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每日都有尘埃落下,所以每日都要清扫。”
扫地僧道:“每日都有尘埃落下,于是每日都要清扫。这样看来,岂非这尘埃是永永远远,扫之不尽的了?”
李不负想了想,道:“尘埃本就是扫不尽的。今日扫了,明日又来,明日扫了,后日又有了。无处不在,钻孔入隙,防不胜防。”
扫地僧叹道:“尘埃既是扫不尽的,武功又何尝学得尽?”
“最早达摩祖师创下一门武功,后来七指头陀又创一门指术,我明日倒也可创一门‘无形气墙法’,后日又有他留一门心法,再后后日又另有人开辟两样绝艺...........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生生死死,岂非人的一生都要纠缠在其中,陷入魔障,不得法出了?”
李不负若有所感,忽地道:“所以这藏经阁的尘埃,也是扫不尽的么?”
扫地僧微微一笑,又问道:“哪里有尘?”
李不负浑身一震。
扫地僧道:“我既不扫,它又怎会是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