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冯老爷突然从长女口中得知儿子求婚成功,孟兰亭答应嫁来的消息,在书房里当场转了好几个圈,兴奋得接连几夜都睡不好觉。
今天和众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南下,正高兴着,路上出了点小插曲。
冯恪之的五姐冯令蕙和冯令美关系一向亲近。弟弟婚事大功告成,她欣喜之余,好奇万分,打电话给冯令美问详情。
冯令美当时打听到消息,就封了饭店前台和门童的口,严令不许外传。本也没打算把弟弟带着孟兰亭去大华饭店开过房的事告诉别的姐姐,但两人关系好,架不住她又会磨,一时松口,说了出来,叮嘱她不要再告诉别的姐姐了。
冯令蕙惊怒不已,痛骂弟弟不是东西。今天和众姐妹同坐火车南下,在包厢里闲话弟弟的婚事,一时忍不住,把内情说了出来。
弟弟平日实在太混了,众姐妹一听,出了这样的事,必定全是弟弟的错,一齐骂他小混蛋。
自然,骂完了,还是要袒护自己的弟弟,说虽然一时糊涂,但想必情有可原,也不是不负责。何况要是没这事,恐怕这婚事,还是遥遥无期。
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了。
“这事也就咱们自己几个悄悄说下,千万不要让爹知道了——”
冯令蕙压低声,叮嘱姐妹。
她们几个一个包厢,冯老爷和大姐冯令仪,此刻坐在另一个包厢里。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到包厢门咣的一声开了,转头,见冯老爷拄着拐杖,人站在那里,一脸的怒容。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众女儿纷纷替弟弟开脱求情,冯老爷还是怒气不消,下了火车,冯恪之来接,他沉着脸,一语不发地上了车,到了冯公馆,一进门,把儿子叫进房间,门一关,举起手里的拐杖,朝着儿子就甩了过来。
刚才在路上,冯恪之就已接收到了来自姐姐们的眼神暗示,知道大概东窗事发了,早就做好被抽的准备,重重吃了一拐,和那天被冯令美用鸡毛掸子打的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哎呦”一声,吃痛蹦了起来。
“你这个小畜生!以前在外头乱搞就算了,现在竟还欺负到兰亭到头上,我非打死你不可!”
“爹,我知道错了,你轻点。万一打死了我,兰亭怎么办?”冯恪之赶紧鼠窜。
冯老爷更气了,追上去,又狠狠抽了几下。
冯恪之也不躲了,只抱住头:“爹你打吧,别打我脸就行。等下周教授他们就来了。”
冯老爷被提醒,看了眼时间,实在气不过,又抬脚,狠狠踹了儿子一屁股,这才怒道:“给我滚去门口接人!”
冯恪之哎了一声,摸了摸屁股,急忙转身,开门跑了。
冯老爷等气喘平了,自己也下去了。
……
六点钟,冯家派出的一个姓姚的管事带着司机老闫,开了两辆汽车,准时到达周家。将擦洗打蜡得铮亮的汽车停在了巷口外的路边,下来接人。
那天冯家八小姐来访和周教授夫妇商议婚事,四邻这才知道,原来孟兰亭和冯家的九公子从小就订有婚约,现在就要预备结婚了。
消息的爆炸力可想而知。
这几天,周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人踏破了,来打听详情的,来奉承拍马的,到从到晚,访客络绎不绝,前两天,连消息灵通的小报记者也闻风而至,见周太太拒绝透露任何消息,也不配合采访,既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硬是蹲在边上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才回。
现在冯家汽车一到,很快,巷口和周家门口就引来了不少邻居的观望。
周太太已经打扮完毕,来敲孟兰亭的门。门开了,打量了现身的孟兰亭一眼。
孟兰亭第一次穿得这么正式。一袭水红色纳纱旗袍,全身绣制淡淡的水墨兰花,领口袖口,用月白色的素纺绸绣海棠纹边,配四颗錾花扣。
人本就美,一袭丽衣,华美又不失轻柔委婉,自然清秀。
周太太眼前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冯家已经来接了。”
孟兰亭看过去,见周教授带着弟弟孟若渝,也已准备好出门了。
周教授一向不喜应酬,对着慕名来访的政府官员,态度也一向冷淡,能避就避,平日总是一袭旧袍,今天却罕见地换了一袭新的长衫。
知他夫妇对自己婚事的重视,心里怎不感动。说:“谢谢伯父伯母。这些天麻烦你们了。”
周教授笑呵呵地说:“我就是在嫁女儿,有什么可麻烦的。”
周太太更是高兴。
或者说,自从得知这个堪称炸.弹一样的消息之后,周家里最高兴,最忙碌的人,就是她了。
虽然心底里,原本有些为自己一直看好的奚松舟感到些许遗憾,但想到冯家条件好,九公子人也不错,收收心,也是一桩好姻缘。何况孟兰亭和他从小定亲的,真的是命定的姻缘,也就彻底放下,一心高兴了起来。
周太太催促:“快走快走,迟到就不好了。”
孟若渝也是兴高采烈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全家除了周太太,第二高兴的,大概就是他了。
“姐,你今天真好看!”
他还没见过冯恪之的面,但对那个原本只是活在遥远印象里,现在却突然活生生跳出来的“冯家姐夫”,有着很多的期待。
孟兰亭替弟弟整理了下衣领,笑了一笑。
“周教授,周太太,孟小姐,孟公子,车在外头了。老爷和大姑奶奶他们,都已经到了。”
老姚带着老闫进来,站在门外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请人,脸上满是笑意。
“谢谢姚叔,闫叔。”
孟兰亭道谢。
“不敢不敢!我的本分。”
两人忙躬身。
周太太挽着孟兰亭的胳膊,带她出去。
“周太太,晚上冯家是来接吃饭的吗?”
邻居王太太等人早就围在门口,见人出来了,忙发问。
“是啊!”周太太昂首挺胸,笑容满面。
“晚上冯老爷他们也都从南京过来了,见个面,商量结婚的日子。”
众人发出一片赞叹的羡声,纷纷看着孟兰亭,争相夸她好看。
“以前冯公子头回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觉得他和兰亭是天生一对,原来真的没看错!”
王太太笑说。
众人无不点头附和。
孟兰亭微微低头,跟着周太太,在周围一片艳羡和赞叹的议论声中,走了出去,上车,朝着冯公馆而去。
……
天还没黑,但冯公馆里大门大开,华灯耀灿,喜气洋洋。
冯老爷已经换好新衣,估摸着周家人快到了,亲自来到门口,狠狠盯了儿子一眼,随即背着手站在那里。
冯恪之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冯老爷又看了眼儿子,突然皱眉:“你这穿的不好!穿什么西装,给我换成长衫去!”
冯恪之今天换了十几套的衣服,最后才选了身上这套,银灰色的三件式西装,成熟中不失优雅,又将额发往下压了压,好遮住脑门上还没褪去疤痕的伤。
虽然对发型不是特别满意,刚才又被父亲揍了一顿,但架不住脸长得好,身材又一流,总体,自觉还是前所未有的英俊潇洒。此刻忽然被父亲嫌弃,“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精心穿着,不敢不应,急忙转身要进去换掉。
“算了,回来!给我等着!”
冯老爷怕没时间了,又改了主意,喝了一声。
冯恪之赶紧又站了回来。
六点半,门房老张从外头跑了进来,喊道:“到了到了!”
冯老爷最后一次用眼神警告过儿子,转个头,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迈步走了出去。
汽车停在门口,佣人上去打开车门。冯恪之知道那个女孩儿就要下来了,突然紧张了起来。
和她最后一次的见面,还是那个大雨瓢泼的清早。他站在雨里,眼睁睁看着她撑伞,背影消失在雨巷里。
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小心撞个车,发个烧,再晕一下,醒过来,居然就能娶她了。
兴奋之余,生平第一回,就在这一刻,他竟暗暗地生出了一种羞于见人,想要临阵脱逃的感觉。
他的心跳有点加快。要不是边上有爹压着,此刻大概已经转身溜了。
冯恪之呼了一口气,跟着父亲迈步,抬眼,看到一道身影。
就在那道倩影映入眼帘的一刻,他的心跳漏下一个节拍。
那个女孩儿,她一直都是那么的美。
无论是第一次,他在积雪的街边偶遇她,她面带倦容,穿着显旧的灰扑扑的冬日大衣,还是他犯下大错的约会的那个夜晚,她一袭粉色洋装,娇俏动人,无不入他的眼,让他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但是今天,真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盛装丽容。
她的唇边带着微笑,和身边的周太太一道,下了车,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冯恪之屏住了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迈开脚步。
“周先生!久仰大名,今日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冯老爷已经走了出去,紧紧地握住了周教授的手,笑容满面,两人寒暄了起来。
身边,五姐和八姐也快步而出,去接周太太和孟兰亭等人。
冯公馆的门口,欢声笑语,气氛融洽。
“伯父好!”
孟兰亭叫了一声冯老爷。
“好,好!”
冯老爷目光慈爱地看着孟兰亭,喜笑颜开。
“过两天,就该改叫爹了。”
五姐打趣了一句。
众人都笑了,冯老爷笑声最大。
几分紧张,几分不安,几分无奈,几分暗愧,以及几分难免的羞涩。
孟兰亭抑住此刻心中那种难以言明的复杂之感,随了五姐的打趣和周围的笑声,低头不语。
“我是孟若渝。见过冯伯父和姐姐们!谢谢伯父一直以来,对我和姐姐的关照!”
孟若渝上来,朝着冯家人恭恭敬敬地鞠躬。
冯老爷急忙扶着他,打量了一眼,夸赞他眉目清明,雏凤清音,日后必有大成,安慰了他几句,见儿子还不见人,转头,眼神立刻变刀,刺了还站在那里不动的儿子一眼:“恪之,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接人?”
回个脸,又对周教授夫妇笑道:“犬子能娶兰亭,这是高兴傻了,连礼节都忘了。”
冯恪之这才回过神,急忙出来,向周教授和周太太问过好,转向孟兰亭,瞥了她一眼,轻轻地说:“你来了?”
孟兰亭眼睛没看他,盯着地面,嗯了一声。
周教授笑道:“冯老不必过于自谦了。我与令郎之前也有所往来。令郎人中骐骥,必致千里。”
老冯听儿子被大教授这么夸,一下又高兴了起来,看了眼,总算觉得顺眼了点,呵呵笑道:“来,来,快进来吧!”说着引客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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