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宛若瑰丽梦境,她与和郁并肩,穿行在剧情里。大明衣冠之下,举杯与来宾畅谈。给他们讲述《美人图》的故事,将那个时代风云纵横的天下图景说给他们听。
描绘给他们,一个以“兰”为名的女孩子,是如何在浊浊尘世中,独自保持一份清芳……
他则始终陪在她身畔,不多抢一个字,只含笑默默倾听她的讲述;只在她表述不足的时候,适当地补上几个字。总是锦上添花,惹得来宾会心地感喟:“哦,原来是这样。好感动。”
穿花拂影,她不由得抬眸偷偷去看他。这样自在风雅的人啊,一袭白衫却也是光华耀目,他穿古装一点都不觉得别扭,反倒只觉风华绝代,宛如根本就是那个时候的人。
“看什么?”他偏头来望她。
她小小心虚地笑了笑,自己抿了口酒:“没事。”
他乜斜着眼睛,笑意慵懒:“……方才我倒是听了许多人说,你这身装扮着实惊艳。倒是不输给鹿冰呢。”
“是么?”
她心下自然也小小地欢喜了,不过身为制作人,哪里能跟自己挑中的演员去争风吃醋呢?她便略过,并不放在心上。
他幽幽地说:“十二少傅青爵家里的小净璃,为了他要去学表演呢。你呢,考虑不考虑也学个表演,将来好有机会跟我一起演戏呀?”
她眯了眯眼睛,不是不神往,却还是笑了。挑眸瞟他:“不!我更喜欢做我的制作人。”
他也不遗憾,耸耸肩微笑,长眉斜飞入鬓:“那也很好。你来制作,我来演,一样是双剑合璧。”
“嘁,”辛欢深吸口气:“坦白说,做完这部《美人图》,我下一部戏要什么时候做都是未知。”
他望她:“怎么了?不喜欢么?”
她便深吸口气,笑了:“在外人面前,我总是表现得很活跃;可是实际上,做电视剧真的好累。”
“那你想做什么呢?”
她想了想,微笑:“我还是想去做我的纪录片。记录行走,记录眼睛看见的世界。”
她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皱眉,想起前世。
前世她离开,就是依靠着这样的信念才能活下来。她一路向西,一路记录她行走过的城市,记录她看见的人。这样一路走到西南边境,在那个小小佛国邂逅了小龟。
她自己也没想到,原来重生而来,竟然对事业的信念依旧未改——只是这会不会意味着,她这一生终究还将有一场那样的远行?
看她垂首不语,和郁问:“怎么了?”
“没事。”她努力一笑:“在想鹿冰干嘛去了。”
他却没被她成功地岔开话题去,反倒微微抬首,目光掠过白月去,轻轻说:“好啊。这一次,我们一起走吧,去拍你想拍的纪录片,去看看,你曾经看过的世界。”
“哦?”她听见了什么,可是又仿佛没听清什么。
他却一笑,抬手指向前方:“看,皇帝来了。你不好奇,今晚的皇帝是谁扮的么?”
辛欢不禁挑眉:“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伏笔?”
她冲他做个鬼脸,便也抬眸望了过去。
月影伏低,那一袭明黄衣衫的男子已然走了过来。月光如银悄然洒遍他面庞,辛欢都隐约一惊。
怎么是他?
今晚的变装发布会,鹿冰没有去。
她跟导演周一涵请假,说病了;正巧当时和郁在跟导演说事儿,两人听见了彼此只对了个眼神儿。
鹿冰还以为导演与和郁都会不高兴……可是竟没有,两人都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让她注意休息。
鹿冰并不知那时周一涵与和郁心中早已确定了让辛欢扮上岳兰芽的形象,她只觉有些愧对剧组。
只是,今晚,她实在想去见一个人。
今晚请假的人,不止是她一个,田新柔也请假了。鹿冰的助理嘟嘟回来说,听大丽说的,田新柔表哥也来上海了,田新柔就是请假去见她表哥的。
嘟嘟说完还忍不住补上一刀:“不然田新柔怎么可能不去发布会?她现在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在媒体前曝光的机会呢!”
鹿冰则因嘟嘟前一句话而呆住:“……你是说,她表哥来了?哪个表哥?”
嘟嘟圆圆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怅然:“当然就是她那个东方家的表哥啊!日出东方集团哎,据说是超级帅还超级有钱的哎!”
鹿冰一口气哽住:“……东方晓?”
嘟嘟点头:“嗯,是他!”
鹿冰垂首思忖半晌,一声不吭,然后突然抬头望嘟嘟,说:“我今晚要请假。嘟嘟你也放假吧,不用陪着我了。”
晚上,剧组的大队人马都走了。
虽然辛欢被蒙在鼓里,可是和郁显然是私下跟导演、剧务主任什么的都说好了,于是大家都得到了通知,早早去了预定地点埋位。道具和服装什么的,也都一大车一大车的拉走。
等剧组走了,整个酒店仿佛都空了下来。鹿冰从门镜小心地望着住在对面的田新柔的房门的动静。
终于,房门一开,田新柔穿大红与牙白方格子的蓬蓬裙,从房门走出来。脚上是牙白的尖头高跟鞋。发丝垂肩,烫了柔顺的波浪。发上戴了与裙子衣料相同的蝴蝶结。
整个人简直是活的芭比娃娃。
鹿冰便裹紧了身上的男式带帽运动衫,踩着运动鞋,悄然跟了出去。
有车子来接田新柔,稳重的黑身奥迪;鹿冰便拦了出租车,嘱咐司机跟在后头。
车子奇怪八绕,到了江边的一条老街。街两边都是粗壮的法桐,掩映着一栋一栋宛若童话城堡般的小洋楼。
田新柔的车子停在一幢尖顶的小红楼前。
鹿冰朝外望了一眼。小红楼外的院墙,以及门阶,都是汉白玉砌成。红与白的搭配,倒是与田新柔今晚的装扮不谋而合。
又或者反过来说,田新柔的装扮果然是别有心机。
鹿冰这是第一次来上海,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便向司机询问。
司机咂咂舌:“可不得了,这里是最贵的俱乐部。而且只招待私人会员,外人就算老有钞票,也不让进嘚!”
鹿冰蹙眉,上下打量自己这一身灰暗的运动休闲装扮,情知怕是连这道门都进不去了。
她便下车来,只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
这里临江,江风带来水意,都裹在梧桐叶子上。风一吹,哗啦啦便像下了一场急雨,淋了她一头一身。
她还没机会登堂入室,却现在门口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挫败感沿着神经攀爬而上,她无助地攥紧了手指。
也是她活该,非要做不自量力的梦,非要这样追着田新柔到这门口来——便活该这样狼狈。
狼狈了,也该醒了,这样的她更没有资格被他看见。
于是老天替她下了决断:该走了。
11月的风吹面已寒,梧桐叶片在夜色中无声飘落,随着之前那阵“急雨”,也狼狈地粘在她身上。
她又高又瘦,在街灯橘黄的光里,便被拉成一条暗黑的孤单的闪电。
她转身朝来路走去。
她就知道的,这样的自己,是永远成不了大明星。可是她还是要自不量力地来走娱乐圈这条路。虽然幸运地遇上辛欢,被她一路扶持,甚至能担纲女主角至今……可是她却明白,她永远没有田新柔的那种命。
她地地垂首,路边无声行来又一辆黑身的奥迪。
无声停在路边,车窗玻璃悄然落下。
她一惊,也忘了挡住头脸,便转头望去。
车子后座,黑色正装的男子,露出白净如玉的俊颜,目光平和,笑容温暖,问:“我这里有把备用的雨伞,你先拿去用吧?”
鹿冰呆在原地,呼吸与心跳一同停了。
东方晓见状,心下暗暗自责。他只是看见这个人一路从梧桐树下走着,明明是晴朗的夜晚,她却悲催地一路被梧桐叶子上的水珠浇着。就仿佛全世界都在晒月亮,只有她一人被雨浇。
他心生恻恻,便停车提议提供一把伞。
却哪里想到,她如受了惊吓一般?
东方晓掂量一下情境:毕竟这是夜里,这是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街,于是单独的行人被他惊吓到也是有情可原……他便笑了,说:“小姐,我没有恶意的。如果打扰到了你,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
鹿冰这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冰人。
他这样生疏而客气地喊她“小姐”……
她便笑了:是啊,他怎么会记得她?
在他眼里,她不过还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偶尔的碰面,也早遗忘于时光的尘烟里。
她便收起表情,又是一贯冷冷的模样,摇头:“不用雨伞了,谢谢。请你走吧。”
东方晓反倒心生迷惘,忍不住问:“小姐,请问我们是否见过?”
鹿冰冷笑:“有人说我气质有点像王菲。你是对天后眼熟,对我只是看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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