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终于露出了破绽
晚上九点左右,陈雷来到夜来香。他买了一部新手机,准备送给夜来香的一个小妹。说是小妹,实则是夜来香的妈咪。妈咪见惯欢场风云,最懂揣摩人心,哄得陈雷舒舒服服。陈雷知道小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既然能哄得自己高兴,又何必计较其真实性有多少。
小妹挺喜欢新礼物,玩了一会儿,带陈雷到自己的房间。
激情之后,小妹回到工作岗位,陈雷继续睡了一会儿,这才下楼到停车场。
陈雷是江湖中人,下手狠辣,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走出夜总会时便不由自主提高了警惕。他走出门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习惯性地警惕起来。刚拐过弯,离开保安视线,从黑暗中走过来一人。
陈雷在长期江湖暗战中形成的第六感发挥作用,停下脚步,还朝后面退了一步。
黑暗中,汉子挥动胳膊,袭向陈雷。
陈雷转身就跑,跑动中,左肩被砸了一下,钻心的疼痛瞬间传到大脑。他没有停顿,拼命往亮灯处跑,右手从腰带中扯出来一柄手枪,忍痛上膛,朝后面打了一枪。
打完这一枪,陈雷右手手臂挨了一击,剧痛之下,手枪掉在地上。他顾不得捡枪,望着夜来香保安拼命喊叫。
夜来香门口有三个监控探头,若是现身光亮处,必然会进入监控。袭击者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翻过停车场围墙,消失在黑暗的街道。
陈雷手臂骨和肩胛骨受伤,被送到骨科医院就诊。很快,陈雷就变成了部分木乃伊。几个揣尖刀、穿黑衣的手下守在门外。
陈雷抓破脑袋都没有弄明白谁想来杀自己。在监狱滚过一圈之后,他对犯罪的理解上了一个层次,决不会轻易砍砍杀杀,对威吓等手段运用自如。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对手都没有到派杀手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他想起另一个隐患,自己的手枪被对方捡去,若是这把手枪以后犯了大案,自己还真有可能说不清楚。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潜藏的危险远远超出私藏枪支有可能得到的惩罚。
侯大利接到陈雷电话,来到骨科医院。
陈雷开门见山地道:“我被人袭击,手臂骨和肩胛骨被敲裂。”
陈雷是社会人,受伤并不意外,侯大利最初并不上心,道:“你可以报警,通过正规流程办理,用不着把公事弄成私事。”
陈雷道:“你就是警察,我也算是报警。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平时带了一把手枪,仿五四式手枪,开了一枪,估计没有打着对方。现在,手枪被抢了。想杀我的那个人力量很大,动作利索,是老手,我担心他把我的枪弄去作出大案,那我就麻烦了。”
“枪里有几颗子弹?”
“弹匣原本有五粒子弹,上个月在野外打了两枪,练枪法。刚才打了一枪,还有两粒子弹。”
“那你更应该打110报案,有完整记录,以后这支枪出事,你就有说法。你现在受伤,又是主动投案,根据刑法,你这种情况要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很有可能就是管制。反正你骨头断了,又是两劳人员,管制就管制。”
侯大利调侃了几句自己的高中校友,突然想起陈雷用了“敲”,脸色凝重起来,道:“当时伤你的人是用的什么工具?”
陈雷道:“他是从黑暗中突然出来,我看得不是太清楚,应该是一把锤子,肯定是铁锤,否则也不能一下就敲断我的手臂。”
侯大利眼皮突突狂跳,道:“这人多高?”
陈雷道:“和你的身高差不多,应该有一米八,孔武有力。我还算机灵,拼命朝夜来香大门跑,又跑又喊救命,这才把来人吓退。”
侯大利心情紧张起来,道:“袭击你的人是不是左撇子?”
陈雷想了想,道:“还真是左撇子。”
一米八、孔武有力、持铁锤、左撇子,这几样特征与杀害朱建伟的凶手很近似,若不是陈雷是老江湖,为人机警,这次说不定会被敲破了脑袋。
这条极有价值的线索,惊动了江州市局。
朱林带着大李来到现场。大李行动不便,走路一瘸一拐,鼻子上的功夫却没有丢下。但是,发案现场受扰动太大,它在发案现场嗅了一阵,来到停车场,失去踪迹。朱林当即给宫建民打电话,让其调查进出夜来香停车场的车辆。
在案情分析会上,刘战刚宣布三件事:此案是市局第一案,所有单位都要无条件支持案件侦破工作;刑警支队重案大队接手此案,由重案大队副大队长陈阳具体负责;105专案组参战,配合重案大队。
宣布政策以后,刘战刚虎着脸,道:“还是我们刑警队的老话,刑警破不了案,屁用没有。我把话挑明,黄卫被调走那是他违反了纪律,和105专案组没有关系。重案大队要把劲用在破案上,谁敢因为个人原因影响破案,卷铺盖滚蛋!”
重案大队接手此案,派精兵强将勘验现场,查看周边监控录像,寻找可疑车辆。
凶手反侦查能力很强,没有留下指纹、毛发和脚印。有一辆面包车出现在监控里,车牌被蒙着。
老朴从省厅请来了模拟画像师,根据陈雷描述,画出一幅剪影。这幅剪影和葛朗台前一阵子所画背影十分相似。
陈雷看了这幅剪影,十分认可。只可惜剪影无论再相似,没有面容,不能发协查通报。
陈雷最初只是担心丢失的那支枪作下大案,累及自己,没有料到给侯大利打过电话以后,市公安局如临大敌,众多刑警立刻扑了上来,轮番上阵,将陈雷挖了个底朝天。
侯大利来到医院时,病房前还有重案大队刑警守候。
侯大利进屋时,陈雷长吁了一声,道:“大利,我们是同学,你给我透个实底,敲我的人到底是谁?”
侯大利坐在陈雷床边,道:“如果我们知道,早就抓人了。你仔细想想,这几年你得罪过谁?”
陈雷道:“你说这几年?难道这个杀手从几年前就开始杀人?”
侯大利算了算蒋昌盛被杀的时间,道:“有可能在杨帆落水不久。”
陈雷惊讶地道:“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小毛贼,不可能惹到这么厉害的杀手!莫非,你们认为这个杀手与杨帆有关系?”
侯大利道:“从杨帆落水以后开始,世安桥附近的菜农遇害,被铁锤敲了脑袋。一个月以后,一个银行职员被害,用刀捅的。前阵子,报社副社长被害,也是被锤子敲了脑袋。除了银行职员以外,菜农、报社副社长和你都被铁锤敲过。仔细想一想,你们三人或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重案大队严阵以待,陈雷已经意识到砸自己的人绝对背负大案,听到侯大利介绍才明白砸人者到底背负何种大案,他倒吸一口凉气,抓破头也想不出自己和另外三人的联系。
“你再想一想,是不是曾经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比如,一起旅行过;比如,一起参加过什么组织;比如,有什么共同爱好。”侯大利不停启发,希望陈雷脑洞大开,破解掉这道难题。
“这人明显是要我的命,我也想把这人揪出来,否则他在暗,我在明,提心吊胆的,这日子没法过。莫非这个人与杨帆之死也有关系?如果与杨帆也有关系,那我更想不出来者是何方神圣。”陈雷想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根本想不出自己和杨帆、菜农、银行职员、报社副社长有何种瓜葛。
杨帆是侯大利心中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平时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舔伤口,此时听陈雷提起杨帆,疼痛依然强烈。疼痛归疼痛,侯大利还是很客观地道:“没有任何证据或者线索能将杨帆和这个凶手联系起来。凶手使用铁锤,这不应该是巧合。”
陈雷叹息一声,道:“杨帆太可惜了。每次看见电视里有人跳孔雀舞,我就会想起杨帆。”
侯大利不愿意多谈论杨帆,打断道:“警察不可能一直保护你,注意安全,想起了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联系。”这时,手机响起。侯大利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上一次你到家里,想借小帆的日记本,我当时舍不得,没有同意。后来我和你秦阿姨商量了,将小帆的日记本、剪报本和学习笔记本都复印了一套,送给你做纪念。她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有我们几个惦记,小帆就还活着。只有我们全部将她忘记,她才最后消失。”
“我不会忘记杨帆的,永远不会。”
杨勇的话进入侯大利耳中,立刻引起身体强烈的化学反应。杨帆出事以后,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杨帆落水是意外事故,并不支持侯大利的说法,社会上总体气氛让侯大利创伤无法排解,陷入体内越来越深。杨勇终于正面提起杨帆,侯大利这才找到一个抒发长久被压抑感情的口子。
这番对话在寻常人嘴里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做作。可是杨勇和侯大利都很真诚,表达的是内心真实情感。
“杨叔,复印件在哪里?我过来取。”
“我坐车到了江州,等会儿到老刑警队办公室。”
侯大利急忙开车回刑警老楼,在刑警老楼的门口等了几分钟,杨勇提着箱子出现在楼前。他回江州第一件事情是给女儿扫墓,扫墓后,在墓地给侯大利打了电话。
陌生人踏入刑警老楼,大李喉咙发出低沉的吼声。它出现在侯大利身旁时,杨勇被其体形和凶相吓了一跳。
侯大利道:“没事,这是专案组一员,有功勋的。”
大李用头靠了靠侯大利的大腿,摇摇摆摆回到自己的地盘。
上了楼,杨勇将十来本复印件交给侯大利。每本复印件都很厚,用牛皮纸包好封面,封面上是杨勇手写的内容提要。虽然这是复印件,可是打开本子,杨帆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浓得无法呼吸。
杨勇将复印件交给侯大利以后,执意要坐当晚长途客车回省城。在车站分手时,风吹来,两个大男人眼角都有些湿润。
侯大利先看高中那一本日记。日记本记得非常简约,文字优美。作为当时的亲历者,他读到杨帆写下的文字,还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细腻心思,初恋时的甜蜜、甜蜜中的小小忧伤、对未来美好的期望,都跃然纸上。
日记中出现过陈雷、王忠诚、李武林和蒋小勇这几个人的名字。四人曾经用不同方式向杨帆表达过爱慕,或写信,或当面表白,或送礼物。杨帆很明确地拒绝了四人,作为少女,在日记中还是有小小的得意。
看完高中日记,和上次一样,侯大利没有找到线索,深埋心底的创伤倒被揭开,痛得晚上难以入眠。世界似乎特意为侯大利开了一个窗口,将部分时间完全停了下来,与杨帆在一起的一幕一幕如电影一样清晰,甚至杨帆脸颊上淡淡的绒毛都能数得清楚。
早上起床以后,侯大利身心俱疲,用冷水洗了脸也头昏脑涨。
来到刑警老楼,侯大利正在潜心研究王涛案时,来了新任务。
陈雷受伤以后,一直有手下守在病房里。由于持锤行凶者极有可能是连环凶手,刑警便进入病房,保护陈雷,同时也希望持锤行凶者自投罗网。
在工作例会上,重案大队副大队长陈阳建议成立相对固定的保护组,保护组由侯大利、樊傻儿、李大嘴组成,侯大利具体负责。侯大利进保护组的原因是其最熟悉持锤行凶者,又和陈雷是高中同学。樊傻儿、李大嘴两人在刑警支队中都算身强力壮的,正适合对付凶手。
开车进医院时,李大嘴兴致勃勃地调侃道:“变态,你真是变态,这么短时间就当领导。”
“师父别开玩笑,让我来当组长,原因很简单,我最熟悉这个锤子人。”锤子是山南特别的称呼,在不同场景有不同意义,侯大利用在此处,是对行凶者的愤怒和鄙视,也是故意调侃让气氛变得轻松。
李大嘴又道:“变态,我到重案大队转了一圈,大家都对你有些意见。你虽然才华横溢,但也得低调一些。”
樊傻儿笑道:“变态是富二代,平时够低调了,没一点架子,唯独在案子上六亲不认。我觉得他这样是对的,只要不害人不整人,最终重案大队会接受他。毕竟我们都是刑警,破不了案子,有个屁用。”
李大嘴道:“老樊,你说话很哲理嘛。以后谁再叫你樊傻儿,我跟他急眼。”
三人关系都不错,说说笑笑来到医院,接替了原来的警察。三人按照计划,病房随时保持有两人,另一人则轮换休息。持锤行凶者抢夺了陈雷的仿五四式手枪,更加危险,三人按程序领了手枪,以防不测。
陈雷一脸苦瓜相,道:“老同学,我到底惹到哪路神仙,一定要我这条小命?昨天和几个兄弟推敲了半天,至少在江州还没有哪位江湖人想要我的小命。”
侯大利道:“真要想通了原因,案子基本就破了。”
除了警察以外,陈雷女友小吴也在病房陪护。小吴是健身馆教练,身材前凸后翘,比例匀称。侯大利看到小吴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想了想,这个女子的身材和相貌都与杨帆有几分相似,虽然不如杨帆,也算是很不错的美女了。
为了打发时间,陈雷便和侯大利一起梳理持锤人袭击自己的理由。两人从杨帆遇难前后开始,以年为单位,将有可能导致袭击的重大事件写在纸上,以便寻找行凶者的袭击理由。梳理了半天,密密写了两张纸,还是没有找到持锤人的信息。侯大利将两张纸的内容印在脑中,随时与蒋昌盛、王涛的经历进行对比,寻找隐藏的联系。
守护的日子枯燥,所幸时间不长,几天之后,陈雷出院,回家休养。李大嘴和樊傻儿护送陈雷回家,保护组任务也就到此结束。
侯大利没有陪护陈雷回家,来到刑警老楼参加丁丽案的案情分析会。
在警车上,陈雷依然被固定着胳膊,道:“你们就撤了?凶手再来,怎么办?”
李大嘴道:“你自求多福哇。我们三个铁血刑警保护你出院,这是什么待遇?超级待遇呀!客观来说,你老弟确实还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但是我们也不可能永远保护你,对不对?”
陈雷道:“那你们早点把凶手抓住,否则我的日子没法过。”
李大嘴笑道:“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有什么线索,请立刻拨打我们的电话。”
陈雷道:“持锤人很凶,又在暗处,我得避其锋芒。明天出去旅行,玩一段时间再回来。”
小车来到陈雷小区。陈雷让手下从餐馆端了饭菜,开了珍藏的红酒,请两个保护自己的刑警在家吃饭,表示感谢。
李大嘴和樊傻儿进入陈雷家里,几个人在家里边吃边聊。
晚上十点,李、樊两人离开陈家。警察离开后,陈雷将长砍刀放在卧室,又给防盗门上了天锁和地锁,这才和女友小吴进入卧室准备睡觉。
小吴正要拉窗帘,隐约觉得围墙之外的老楼有火光闪烁。紧接着,一道火光如流星一样奔腾而来,狠狠地砸在玻璃上,大火一下就蹿了起来。陈雷已经上床,见屋里起火,赤裸着从床上蹦起来,拉着吓傻的女友朝外跑。这时,又一道火光从玻璃窗冲进屋内,发出“轰”的一声响。火焰将陈雷和小吴包围,玻璃碴子在屋内四处乱飞。
第三道火光又冲进屋内。
小吴被大火包围,倒在寝室和客厅之间。陈雷后背上插满了玻璃,手臂、大腿在燃烧。他号叫着冲出寝室,扑灭身上的火,回头看寝室,女友陷在了烈焰之中。他冲过去用单手拼命扑火。等火熄灭时,女友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陈雷爬到客厅的老式电话旁边,拨打110以后,又给侯大利打电话。打完两个电话,他用完了全身力气,瘫在地上。
侯大利正在高森别墅喝茶,手机猛响起来。
接完电话,侯大利扔掉茶杯,坐电梯到达车库,开越野车直奔陈雷所在小区。他冲进陈雷房间时,派出所也刚刚来到。作为最先到达的刑警支队刑警,他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保护现场的指挥任务。
物业和邻居已经进屋救火,现场环境遭受到严重破坏,房间到处是灭火器喷出来的泡沫,屋面还有积水。
120比侯大利稍早一些,已经给陈雷女友盖上白布。陈雷重伤,送到救护车上。侯大利拿着证件进屋,先是要求派出所民警拉起警戒线,不能让无关人员进入。
警戒线拉起后,侯大利小心翼翼地站在里屋,尽量不扰动现场。观察一会儿,通过损坏情况,他判断火源来自外部,是通过窗户扔进屋内的。现场情况确实符合陈雷电话所言。
做出初步判断,侯大利分别给105专案组组长朱林和支队长宫建民打电话,简要汇报起火现场的情况。
等到宫建民赶到现场之时,侯大利已经摸到对面的小区楼。小区居民大多已经搬迁,对面起大火,老居民只是在家里看热闹,没有出门。侯大利无法判断作案者是从四楼还是五楼将燃烧物抛向对面,便守在三楼楼梯口,保护现场,等待支援。
刑警支队来得很快,技术民警携带大灯,逐层开屋,小心翼翼地寻找蛛丝马迹。打开四楼一个已经搬迁的房屋后,他闻到空中的汽油味道,在窗前发现了凌乱脚印。多年以来,凶手无影无踪,除了根据遇难者遗体来推断凶手情况之外,再无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直接证据。眼前的脚印有可能是与凶手最直接的联系。
宫建民、朱林和侯大利等人皆站在室外,只有技术室民警进入最核心区域。警犬技术人员跟随警犬从房间出来,一路追寻脚印主人。
宫建民对眼前的富二代刑警感情很复杂,客观来说,这个富二代虽然是新刑警,其业务能力却非常出色,算是近些年来难得一见的刑警人才。他最先赶到,现场保护得很好,为以后侦办案件打下了基础。
宫建民道:“你接到陈雷电话,他还说了什么?”
侯大利道:“陈雷当时受了重伤,只说有人把火从窗口扔了进来,从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燃烧瓶。一般人不会想到用燃烧瓶,这个凶手孔武有力,能从十几米远的地方准确地将燃烧瓶扔进窗子,肯定有特殊背景。这个凶手以前挺谨慎,作案后千方百计掩饰,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再次作案后变得不再掩饰,甚至有挑衅警方的意味。”
宫建民道:“凶手下一步要做什么?”
朱林若有所思,道:“很简单,他肯定要作案。作案就是命案,必须找出他作案的内在逻辑,否则根本无法防范。不过现在好歹有了脚印,这是与案犯最直接的联系。”
宫建民接到报告:警犬在街心花园失去了犯罪人员的踪迹。
这是不好的消息,另外有一个好消息:在脚印附近发现了几根头发。
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杀害蒋昌盛、王涛的凶手在沉寂多年以后,露出重大破绽。虽然其dna没有在数据库中比对成功,可是,凶手已经露出破绽,侦破此案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勘查现场后,重案大队按照分工高速运转起来。
宫建民对于105专案组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主动要求各组搜集到的情况要传一份给105专案组,专案组朱林和侯大利例行参加重案大队的案情分析会。
侯大利提出要查看朱建伟材料之时,宫建民满口答应,当即将副大队长陈阳叫来,特意做了交代。
有了支队和大队领导支持,绷着脸的严峰将朱建伟笔记本和其他物证用筐子装了起来,递给侯大利,让其点数并签字。
“没有报纸合订本?”侯大利点了数,提出疑问。
严峰翻了一下筐子,道:“宣传处到我们这边找材料,借走了《江州日报》合订本,没有什么价值。”
侯大利在交接明细表上注明——报纸合订本被宣传处借走,然后请严峰签名。交接明细表一式两份,交接双方各持一份。严峰瞪了侯大利好几眼,在两张交接明细表签上“严峰”两个字。
侯大利抱着筐子离开。严峰对办公室同事道:“老邵,侯大利简直不通人情,真他妈的是个变态。”
邵勇开玩笑道:“我现在开始欣赏侯大利了,明明是富二代,还不是一般的富二代,在山南属于顶级富二代。他背叛了本身的阶级,甘愿做一个普通刑警,这是什么精神?是真正的大公无私的革命精神。”
严峰道:“少耍贫嘴。交接表是要将所有事情写清楚,可是,我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生气。他没有人情味,谁愿意在关键时刻将后背交给他?”
邵勇道:“我对侯大利真有好感,不贪财,不要官,肯钻研案子,是个好刑警的模样。”
侯大利将朱建伟部分资料带回刑警老楼,刚到楼下就被樊傻儿叫住,道:“头儿说这个对手很凶悍,给我们下了新任务,每天锻炼,还要抽空到靶场。”
侯大利将筐子放到三楼证物室,换了衣服,来到一楼运动室。田甜正在运动室与樊傻儿对打。田甜身高一米七二,在江州女孩中算是高挑个子,穿上运动装,双腿修长,肌肉匀称,颇为养眼。
樊傻儿拿起拳靶,喊着:“直拳,冲拳,勾拳,你用点力,别像个娘儿们!”
田甜忽然使用小鞭腿,意图偷袭樊傻儿。樊傻儿在打拳上颇有天赋,根本没有看鞭腿方向,根据田甜身体姿态,条件反射地将拳靶下移,拦住这一踢,夸道:“踢得不错,力道不足。”
“你说错了,我本来就是娘儿们。”田甜见侯大利进来,罢战,喝水,休息。
樊傻儿将拳套丢给侯大利,道:“李大嘴吹嘘你是散打高手,来、来,我们较量一下。”
侯大利也不推辞,戴上拳套,和樊傻儿碰了碰拳头。樊傻儿双眼发光,稍加试探,发起进攻。侯大利散打水平在刑侦系排名靠前,当然,这是与普通学生相比,樊傻儿是武痴,水平在江州警界都鼎鼎有名。
交手之后,樊傻儿很快就占了上风,重拳不停轰向对手。
田甜慢慢喝矿泉水,在一旁观战。
侯大利挨了好几个重拳,被打得满眼星星。他取下拳套,擦掉嘴角的血,伸手摸了摸牙齿,道:“门牙被打松了。实战不戴拳套,取了拳套再打。”
“戴拳套是保护你。”
“取下来打,不敢吗?”
在侯大利激将之下,樊傻儿取下拳套。侯大利主动伸手接拳套,笑眯眯地道:“给我吧。”两人手指刚刚接触,侯大利出手如闪电,掰住樊傻儿中指,反方向扭动。樊傻儿冷不防着了道,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单手上举,道:“停,停,手指要断了。”
侯大利放开手指,迅速退后几步,道:“兵不厌诈,凶手不会让你摆开架势。先下手为强,一招制敌。”
“阴险。”
“不,不,这就是警用擒拿术。”
樊傻儿是武痴,被侯大利一招制住以后,觉得他所言很有道理,便独自在运动室习练擒拿术。
运动之后,侯大利和田甜继续到三楼翻阅朱建伟笔记本。档案室墙上贴着蒋昌盛、王涛、朱建伟和陈雷的相片,四个人中间有一个空白,空白之内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从朱建伟的笔记本来看,朱建伟是一个标准官迷,笔记本里记载了许多对于各级领导性格的分析,还有如何接近和拿下领导的攻略。其中一页还提到了田甜的父亲田鹏,朱建伟对田鹏的评价是“此人冷静,水平较高,弱点是心气高,不圆滑变通,与同事关系一般”,最后还写了一句:田鹏老婆真他妈漂亮,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看到这一句话,田甜将日记本丢在桌上,怒道:“他该死!”
侯大利读了这页日记,道:“罪不该死,只是欠揍。”
陈雷本人完全想不起与蒋昌盛、王涛和朱建伟有过任何交集。由于他在高中阶段就进了监狱,服刑之时,蒋昌盛和王涛已经遇害,通过这一点可以判断如果几人真有交集,那就必然是在进监狱之前。杨帆出意外是在蒋昌盛出事之前,从时间关系来说,他们五人还真有可能因为某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凶手露出尾巴,真要逮住并不容易,侯大利在翻阅朱建伟材料时,想起杨帆逝去多年,真凶还在继续杀人,心情罕见地烦躁起来。他拿起铅笔,在空白处用力戳了几下,笔尖断掉了。
田甜放下手中笔,打量眼前的年轻男子,道:“我不爱管闲事,这你知道的。其实,我对你的事情略知一二。这么多年,你还没放弃寻找杨帆的死因。”
“杨帆”两个字如子弹一般打在侯大利胸口,他胸口不停起伏,问道:“你知道这事?”
“很多人都知道。你爸太有名了,你这一段时间风头太劲,这些事自然会流出来。”
“真的吗?”
“嗯。”
“那我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以为大家不知道。”
“别这样说,大家都挺佩服你的。”
“你相信杨帆是遇害的?”
“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你的判断一向准确,我选择相信你。”
田甜拿出一本旧教材,道:“这是我在大学的犯罪心理学教材,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翻看,临阵磨磨枪。按照经典理论,系列杀手选择被害人一般基于被害人的可获得性、易受攻击性和合意性,如果蒋昌盛、王涛、朱建伟和陈雷都是一个杀手作案,那么可获得性、易受攻击性这两条明显不符合。”
侯大利毕业于山南政法刑侦系,学过犯罪心理学,明白田甜是什么意思。
可获得性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指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被害人生活方式使得他有机会被人诱拐;第二种情况,就是被人诱拐后或是遇害后无人牵挂。蒋昌盛、王涛、朱建伟和陈雷皆不属于这两种情况,所以,凶手考虑问题时并没有考虑“可获得性”。
易受攻击性,是指被害人容易受到攻击的程度。这四人都是成年男子,蒋昌盛是菜农,身体强;陈雷是社会人,随身带刀带枪;朱建伟个子高,喜欢户外活动;唯独王涛稍显文弱,也是唯一被刀捅的。从这方面来看,凶手考虑问题时没有考虑对手是否容易受到攻击。
合意性是指被害人符合凶手的偏好,可能涉及被害人的特征,或者其他动机,或者其他特点。
侯大利站起身,在四个姓名包围的空白处写下“合意性”三个字,道:“我们其实一直在寻找合意性,凶手是用什么方式将这四人联系起来,这是案件的牛鼻子,遗憾的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
田甜来到侯大利身边,道:“若是给刑事现场的犯罪心理画像,也有三个重要因素,一是惯技,二是标记,三是伪饰。”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四处案件的不同特征,道:“出现最多的凶器是铁锤,蒋昌盛现场出现过,朱建伟现场出现过,陈雷现场也出现过。但是王涛案略有不同,也就是王涛案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凶手所为。”
田甜对案件也相当熟悉,道:“我反而相信王涛是被同一凶手所害。在第二个凶案中,凶手用种种手段想隐藏左撇子的事实,将被害人刺杀后,大概是松懈,或者是右手累了,他就换成了习惯手,用左手把王涛生殖器割了。其实这一刀隐蔽性极强,一般很难发现,你反复拿放大镜观看,又恰好支队保留了重要的物证,才发现这一刀是左手割的。”
“也就是说,凶手在作王涛案时,还是想误导警方。随后,凶手因为某种原因进入了冰冻期,这个冰冻期的时间还相当长。几年后,不知什么事情触发了凶手,他重新作案,而且不再伪饰,圆头铁锤是惯技,也是标志。”
侯大利说到这里,脑中奇异地形成一幅清晰的画面:凶手怀揣铁锤,站在陈雷住房对面,冷静地看着陈雷与女友,然后点燃燃烧瓶的线,对准窗户扔了进去。
他想到这里,道:“凶手肯定进过陈雷家,将陈雷家的房间分布情况摸得相当清楚。而且,陈雷刚回家就发动袭击,说明他一直在跟踪陈雷,或者说就守在附近。”
田甜紧跟侯大利思路,补充道:“凶手很小心,不会靠近医院。他守在附近的可能性最大。”
“勘查人员没有发现对面楼房有生活痕迹,所以,凶手还另有观察点。”侯大利将粉笔丢在地上,道,“马上到现场,我们极有可能找到他的观察点。如果我们分析得不错,他真有观察点。”
来到陈雷所在小区,侯大利先是直接进入陈雷房间,站在窗口四处张望。张望之时,侯大利浓厚的眉毛如相机一样不断闪烁,沿街景物被一帧一帧扫描进脑中,渐渐地组成了一幅完整的街景。脑中街景再与实际街景进行对比,细节也被补充进入大脑。
窗口正面是围墙,围墙外是拆迁房,凶手不会在此设立观察点。
从陈雷家来到小区门口,侯大利缓慢转动身体,眼睛如射灯一样照向四方,将所有景物纳入脑海之中。
通过这种摄取能力获得的影像如真实相片一样停留在脑海之中,当年杨帆在水中的遗体就持续刺激侯大利神经,景象如此鲜活,数年都没有褪色。任何事情都有好有坏,折磨他的能力也给他提供了帮助。侯大利最后将目光点集中到距离小区三百米左右的宾馆。若是凶手在宾馆开一套房间,可以完全监控到小区大门,如果角度合适,甚至可以看到陈雷房间。
“凶手肯定租用了宾馆!”侯大利指着宾馆,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他紧闭双眼,将自己融入凶手的世界,道:“这是在六到十楼的房间,面朝小区,从陈雷住进医院开始,到陈雷出事后退房。如果运气好的话,现在或许还能找到痕迹。事不宜迟,我们上去查一查。”
侯大利从警车里取出勘查箱,朝宾馆走去。
田甜人高腿长,也得加紧脚步,才勉强跟得住侯大利的步伐。
来到宾馆,侯大利要求宾馆调出满足“住宿三天以上、于昨天退房的单身男子、窗户朝北方向”的房间。由于条件限制得挺严,宾馆很快就找到能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的两个房间。侯大利和田甜各守住一个房间,然后向朱林汇报。
朱林接到电话,以最快速度赶到酒店。
很快,宫建民、陈阳以及刑警支队技术室勘查人员出现在酒店。
勘查人员带有足迹灯,在五楼房间窗口找到大量足迹。经过对比,与留在拆迁房的脚印完全一致。而且还提取了窗台上二十几枚指纹,这批指纹里极有可能就有凶手的指纹。
宫建民道:“案情分析会上,你没有提到这个想法。”
侯大利道:“那时我还没有产生这个想法。我和田甜一起重新走访现场,觉得凶手应该有观察点,所以来查酒店。”
宫建民道:“这家酒店服务水平一般,若是他们打扫卫生勤快一些,脚印就没有了。你以后有什么想法,不管是否得到证实,都可以提出来,至少是一种思路吧。”
侯大利道:“这个凶手胆子大,很狡猾,极有可能用的是买来的身份证。我估计这个凶手通过某种途径买来一张与自己相貌相似的身份证。”
宫建民道:“几个组都出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刑警支队重案大队邵勇带第一组前往身份证所有地。
第二组则调查服务人员,并配备了一名外请的能模拟画像的民警。
第三组则调取沿途视频。
第四组是警犬组。
当天下午的案情分析会上,侯大利拿到了两张模拟画像,一张正面,一张背面。
以前凶手都只是通过各种线索进行推测,如今终于有服务人员看到了凶手真面目。据服务人员描述:“凶手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结实,不胖;戴一顶帽子和茶色眼镜,眉毛粗密,长有小胡子。”模拟画像民警画出模拟画像,确实与身份证上的相貌有几分接近。
第一组邵勇还在山村,打电话回来确定身份证真正拥有者是当地村民,一直在当地劳动,没有可能前往江州。
第三和第四组没有战果。
老朴在会上提出一个观点:“目前,案件取得了关键性进展,有了嫌疑人的dna,有服务员面对面见过凶手,以我们现有的破案水平,迟早会抓到凶手。当前我们要考虑另一个问题,这名凶手经过冰冻期以后,与以前作案心态明显不同,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要想办法阻止凶手再次作案。”
侯大利曾经提出过类似观点,但是,老朴是省厅派到江州市局帮助破案的正处级侦查员,身份不同,其观点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刑警身上。
案情分析会以后,老朴来到刑警老楼三楼,想再听一听侯大利的想法。他对这个新刑警有浓厚兴趣,屡次提出正确观点,除了勤奋细致以外,肯定有特殊能力,是天生做刑警的料,完全可以作为全省刑侦的重点苗子来培养。
刑警们渐渐逼近了杀害蒋昌盛诸人的凶手,侯大利这个新刑警在其间发挥的作用得到了大家的承认。
朱林回到刑警老楼,召集专案组全体成员开会,总结前段时间工作,然后将所有人带到商业靶场,进行实弹射击。
打靶之后,葛朗台热情地请大家吃晚餐。他妻子家族的生意开始正式和夏晓宇合作,能攀上国龙集团,前途自然是死鱼的尾巴——不摆了。
餐后,侯大利独自回到高森别墅,直接进入书房。书房桌上摆着杨勇送来的复印件,复印件散发着杨帆的浓烈气息,让他每次打开都受到煎熬。
侯大利原本可以过上灯红酒绿的纨绔生活,杨帆之死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时至今日,他仍然能够极度清晰地回忆起河水中的细节。这些细节改变了他身体的激素分泌水平,且是永久性改变。
已经揪住了连环杀人案的尾巴,有了脚印、指纹、头发,凭现在的技术水平,破案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这个连环杀人凶手作案特点非常明显,就是要用凶器,不管是锤子还是刀,都是凶器。杨帆身上没有伤痕,虽然这只是一个极为细小的差别,可是在重构犯罪现场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个凶手极有可能并非杀害杨帆的凶手。杨帆之死眼看着有侦破的机会,突然间又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侯大利陷入长久悲伤之中,面对杨帆日记,久久不愿意打开。终于,他将日记本放回桌上,随手拿起一本剪报本。
剪报本是杨帆用来收集写作资料所用,杨家订了多种报纸,凡是发现好文章或者有用资料便剪下来,贴在专用笔记本上。初中阶段的剪报本有厚厚几本,高一开始有一个新的剪报本,也收集了数十篇文章。侯大利前几天将注意力集中到初中和高中的日记上,还没有细看剪报本。
翻开高一剪报本,往日生活扑面而来。尽管剪报本皆是别人的文章,可是皆经过杨帆挑选,有些文章中还有批注,带上了杨帆的气息。这个气息被封闭在笔记本里,随着侯大利搅动,逐渐复活,变得生动。
第二十七页,贴着《江州晚报》的时事评论,杨帆在评论下面写道:“记者不实事求是,断章取义,有违新闻原则。”她写这几个字时带着情绪,用笔很重。
侯大利知道这则时事评论的是当时他和杨帆从歌剧院出来,偶遇一起杀人案,一对谈恋爱的青年男女发生矛盾,男子将女生刺死。最初,周边市民被突发事件弄蒙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男子最终被市民抓住。记者在讲述这个事件之时,只是强调市民们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忽略了市民见义勇为抓凶手的事实。
当时,杨帆拿到这张报纸后很是愤愤不平。
事情过去了七八年,侯大利仍然记得杨帆生气时的眉眼。今天再次翻到这个剪报,让他无限唏嘘。侯大利正在感伤之时,突然之间,剪报本上的画面似乎发生了核爆炸,冲击波刺穿了侯大利大脑。在这一瞬间,他短暂地丧失了思维,声音、画面都远离身体而去。过了一会儿,声音和画面又失重般坠入地面,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画面上有五个人,除了一个女子,全是侯大利熟悉到了极点的脸孔,蒋昌盛、王涛、陈雷和赵冰如。在画面下面,摄影记者的名字是朱建伟。到了目前,包括摄影记者在内,死了四人,伤了一人,另有一个女子情况不明。
侯大利一直在苦苦寻找连环杀人凶手的杀人逻辑,这幅相片出现在眼前,连环杀人凶手的杀人逻辑顿时清晰起来:连环杀人凶手以相片中的人为目标,很有可能是报复当日面对凶杀“麻木不仁”的几个围观者。
他脑海中出现了当日与杨帆一起回到犯罪现场的画面,画面中,围观群众提到了受害者有一个哥哥是银行保卫科长。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保卫科长便是连环杀人犯的凶手。
看到剪报以后,侯大利双手抱头,情绪激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杨帆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一直没有放弃追凶的男友。
见到剪报,基本能证明连环杀手确实不是杀害杨帆的凶手。想到这一点,侯大利又深觉悲伤。
朱林睡眠不是太好,在床上躺着数羊,眼见有了睡意,放在床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朱林老婆看了一眼手机,道:“侯大利的电话,接不接?”
“这么晚,肯定有事!”朱林睁开眼,伸出手,接过电话。电话里传来侯大利清晰的说话声:“我极有可能找到杀人凶手了。”
所有睡意顿时烟消云散,朱林翻身而起。
电话声此起彼伏,公安局长关鹏也被吵醒。一辆辆小车陆续来到刑警老楼,小会议室灯火通明。投影仪搬到了小会议室,每个到来的领导手里都拿到一份剪报复印件。
投影仪放出了五个未结案的卷宗基本情况,以及近期发生的朱建伟案和陈雷案。七个案子有五个人在这张剪报上,之间的相关性自然不言而喻。凭逻辑推断,杀人凶手最有可能就是当时被害人的哥哥石秋阳。重案大队已经掌握了连环杀人凶犯的脚印、毛发和指纹,只要与石秋阳相符,此案就算成功侦破。
介绍情况后,重案大队行动起来,调集精兵强将,连夜直奔省城。
蒋昌盛案、王涛案等诸案是困扰江州市公安局多年的命案积案,之所以成立专案组是另有原因,谁知105专案组剥丝抽茧,居然神奇地将三个积案和两个新案并案侦破。
关鹏将侯大利叫到身边,道:“小伙子不错,是干刑警的好料。”
侯大利在破案过程中立了大功,神情并不开心,道:“破这案有偶然性。”
关鹏道:“虽然你是从杨帆剪报本中无意中发现了线索,可是偶然之中有必然,若不是你对案子专心,就绝对没有偶然。”
刘战刚道:“小侯是搞刑侦的好材料,磨几年,江州也要出神探。”
一队队人马连夜出发,诸位领导到凌晨三点才各自回家。专案组成员们仍然处于兴奋之中,煮了一把挂面填肚子,在刑警老楼休息。
第二天,侯大利来到市局档案室。档案室按年分类,装满历年资料。
当年在街上被杀的女子叫石秋菊。石秋菊案案情简单:石秋菊是由大哥石秋阳抚养长大,中师毕业后在镇里当老师。因为感情纠纷,石秋菊被男朋友当街刺死,杀人者被群众当场抓获。杀人者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石秋菊案发时,朱林是支队长。凭着对朱林办案水平的了解,侯大利推断应该有当时的视频资料。果然,他找到了当时作案现场的视频资料。
拿到这一段监控视频以后,侯大利将这一段稍显模糊的视频交给葛朗台。葛朗台妻子开了一个电脑公司,里面有不少高手。经过重新制作,一段更清晰的视频传到了侯大利手机上。
视频后面部分,侯大利和杨帆的画面清晰地闪了出来,侯大利勇敢地冲向了凶手,杨帆跟随在其身后,站在旁边大声喊叫。
侯大利反复看了视频二十遍,第一遍是看案子,随后全部在看杨帆。关了手机后,他望着图片墙出神,神情忧郁。
田甜在房间洗漱后,望见三楼有灯光,想到侯大利介绍情况时的奇怪表情,心生恻隐,来到三楼。她递给侯大利一杯清茶,道:“案子突破,你应该高兴才对。”
“这个凶手与杨帆无关,距离查明杨帆落水的真相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希望。”
侯大利浓密的眉毛有点发白,眼中有点点泪光。
长期以来,侯大利在田甜眼里都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形象,在连环杀人案凶手浮出水面时,他却异常脆弱,如黑暗中迷路的孩子。
他的痛苦深深地打动了田甜,田甜道:“你眉毛上挂了什么东西?”
侯大利用手抹了抹,白点依然在。田甜凑近,这才发现有几根眉毛居然白了。田甜眼睛有些湿润,道:“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很多,这才是真实人生。比如我们家,谁都不会料到我爸最终会进监狱,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怀疑人生,其实现在还没有能够走出来。”
父亲出事以后,田甜变成了冷美人,很少敞开心扉。她如今和变态刑警侯大利成为朋友,可以说一说心里话。
侯大利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将注意力转到工作上。他将赵冰如的名字拿到蒋、王、朱、陈形成的圈子里,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个圈子,一个是蒋、王、朱、陈、赵组成的圈子,凶手已经明确,是石秋阳。剩下未破命案是丁丽案和章红案。
田甜站到侯大利身后,看墙上的名字,道:“我们以前陷入了思维怪圈,总想将所有受害者归于一个连环杀手。你刚才贴的名字给了我启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在江州有两个连环杀手,一个是石秋阳,另一个专杀女人,包括丁丽、章红和杨帆。”
说到这里,她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觉得江州没有这么倒霉,不可能接连出现两个连环杀手。
“我没有想清楚。不过,陈凌菲是丈夫作案,赵冰如死在石秋阳手上,丁丽是更早的老案,存在两个连环杀人犯的可能性比较小。”
在档案室灯光下,田甜白皙脸上的冰块完全消解,有一种素净之美。这是侯大利第一次细心打量田甜。
田甜注意到侯大利的目光,并不觉得讨厌,道:“重案大队兵分几路,我估计天亮就有消息。别熬夜了,早点休息。”
离开档案室,侯大利和田甜各回房间。
侯大利睡在被窝里,总觉得“石秋阳”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应该是在破案前就听到过这个名字。他想了一会儿“石秋阳”这个名字,没有结果,慢慢进入梦乡,然后做了一串凌乱的梦,梦中与杨帆看电影,随后又来到世安桥边小树林,两人腻在一起,情绪渐浓,互相脱衣服,抚摸对方。等到脱下对方上衣的瞬间,杨帆突然变成田甜,在灯光下脸色素净,略为苍白。天空中传来广播声:石秋阳打破手榴弹纪录。
一声爆炸声响,梦醒。
梦境让侯大利想起当年在江州城市运动会上破纪录的正是银行系统选手石秋阳。他坐在床边,脑中记忆被打开,儿时与杨帆观看运动会的场景清晰得让他痛苦。当年这个叫作石秋阳的选手不做任何准备活动,几乎就是随手扔了一下,手榴弹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着地点远远在小红旗前面。想到这个场景,他顿时明白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拆迁房对面用燃烧瓶猛轰陈雷,顿时暗自替参加抓捕石秋阳的刑警担心。随后又觉得担心没有必要,石秋阳到现在应该接近五十岁,不管当年投手榴弹如何厉害,也不是重案刑警的对手。
李大嘴牺牲
上午十点,各路情况会集到刑警支队。
技术室得出结论:在宾馆发现的指纹与石秋阳指纹一致;在石秋阳家中找到的毛发也与现场找到的毛发一致;在石秋阳公司所在的销售部住宿楼里,找到一柄圆头铁锤,铁锤上有血迹,正在对血迹进行检验,暂时未出结果。
抓捕组传来坏消息:经过连夜搜查,石秋阳下落不明。其妻杜丽交代石秋阳到茂云分公司要钱。茂云警方紧急出动,在其分公司没有找到石秋阳。
请示市公安局主管领导:石秋阳被列为纵火案嫌疑人,发出协查通报。
剪报上最后一名没有受到攻击的女子叫吴莉莉,高中毕业后参军,退伍后曾在江州体育学校工作,目前在山南师范大学当老师,极有可能成为石秋阳的目标。石秋阳携带了抢自陈雷的仿五四式手枪,他精通枪械,因此具有高度危险性。
省厅接到报告后,刑警总队副总队长刘真来到江州。
丁晨光得知刑警支队侦破了一个系列杀人案,心急火燎地找到宫建民。宫建民正在指挥抓捕石秋阳,忙得不可开交,还是让朱林来接待丁晨光。
丁晨光来到刑警老楼。大李嗅到了不属于刑警的气味,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丁晨光被大狗吓了一跳,拿出手机,指着大李,道:“警告你,别过来。”大李不管这一套,瘸拐着,向丁晨光逼近。
“大李,是客人。”朱林站在走道上,喊了一声。
大李冷冷看了丁晨光一眼,回到自己的地盘。
“这只狗好凶。”丁晨光来到朱林办公室,仍然心有余悸。
朱林泡了茶,端到丁晨光桌上,道:“大李不是狗,是战友。它立过大功,受伤退役。”
闲聊几句,丁晨光询问起女儿的案子。女儿丁丽遇害时间很早,破案难度肯定更大,他原本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要求成立专案组,更多是求得一种心理安慰,谁知专案组侦破了好几个陈年积案,这给丁晨光带来新希望。
朱林打电话通知了葛朗台和樊傻儿,到小会议室谈前期调查工作。
侯大利和田甜依然在资料室看卷宗,这一次卷宗主角变成了章红。章红的情况与蒋昌盛、王涛和赵冰如确实不一样,章红是年仅二十岁的大学生,被扼颈窒息死亡,遭受性侵,体内有安眠药。但是没有查到犯罪嫌疑人精液、体毛和血迹,也没有找到指纹。
看了一遍卷宗,田甜发起牢骚道:“朱建伟有一个《江州晚报》剪报本,里面收集的是他自己的作品。如果当时我们拿到朱建伟这个剪报本,早就锁定嫌疑人了,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
事实确实如此,严峰将朱建伟物品交给专案组时,市局宣传处恰恰又将朱建伟收集的报纸合订本借走,阴错阳差之下,才让石秋阳侥幸逃脱。
侯大利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世上没有太圆满的事情。”
田甜很想原封不动地使用这句话来劝解侯大利,让其打开心结。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侯大利相当于“重病患者”,用这种心灵鸡汤式的言语是难以解除病情的,只能用时间来治疗心灵的创伤。
丁晨光离开不久,朱林让侯大利和田甜到一楼锻炼。
自从开始抓捕石秋阳以后,朱林要求专案组所有成员每天必须锻炼,每周到一次靶场。葛朗台想偷懒时,朱林骂道:“专案组有相对空闲期,这是难得的锻炼时间,其他侦查员天天忙得和狗一样,想锻炼都没有机会。”骂完之后,又苦口婆心地道:“石秋阳有特殊经历,不是一般人,攻击性很强,说不定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抽去抓捕,谁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你肚子上全是肥肉,跑几步都喘气,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侯大利换了衣服到一楼运动室,没有见到练拳狂人樊傻儿和葛朗台,只见到身穿老式运动装的朱林在活动手脚。
朱林道:“樊傻儿和葛朗台被抽去参加抓捕。”
侯大利惊讶地道:“为什么不抽我?我比老葛利索得多。”
朱林道:“丁晨光前些天回国已经找到关局,点名要求你和田甜参加丁丽案调查。”
侯大利道:“我和田甜本来就在专案组。”
朱林道:“丁晨光的联络人常总三天两头到专案组,知道专案组内部分工。石秋阳就算有三头六臂,被抓是迟早的事,你就别管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两组人都把注意力调到章红案和丁丽案。你和田甜配合得不错,我希望还能创造奇迹。若是把这章红案和丁丽案都破了,我光荣退休,死而无憾。”
田甜换了运动装也到运动室。
朱林身穿以前刑警支队篮球队队服,人瘦,衣服宽,松松垮垮。田甜则穿新式紧身运动服,双腿修长,腰部相对髋部明显收紧,s形身材显露无遗。
刚刚锻炼一会儿,朱林接到关鹏局长电话,到市局开会。运动室只剩下侯大利和田甜。
侯大利道:“朱支让我们提前锻炼虽然是临阵磨枪,也看得出来老刑警真的很有预见性,这是经验使然。我建议你也学两个绝招,练得纯熟,想都不想就使出来,危急时刻好用。”
田甜道:“我从本质上来说是法医,轮不到我上一线。”
“你现在是专案组成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艺多不压身。你要学的招数必须快、狠、准,以最强力量攻击对手最弱的部位,一点都不要留情。第一招就是被人抱住的时候,双峰贯耳。”侯大利做了一个双手打耳朵的动作。
田甜道:“我看过武侠小说,这是个老招。”
侯大利道:“大家都很熟悉这招的名字,可是熟悉名字没有用,得会用。这一招的要点并不是用拳头打耳朵,而是手心呈杯状向内,用这个动作轻则引起耳鸣、眩晕而丧失抵抗能力,重则耳鼓膜破裂,产生剧痛、休克,甚至死亡。所有的绝招其实都平淡无奇,关键是你要在危急时刻用得出来。”
侯大利陪着田甜练习了两招,一招就是被对手控制时的双峰贯耳,另一大招就是女子对付成年壮汉的踢裆砍脖。两人练习时身体必然接触,虽然这纯粹是练习,毕竟是青年男女,偶尔也会让两人产生旖旎想法。
练习结束以后,侯大利道:“我想到石秋阳家里去一趟。”
田甜道:“重案大队全面搜查过,这次绝对不会有遗漏。”
侯大利道:“我想探求石秋阳的心路历程。他曾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是什么让他变成杀人恶魔?这个原因很重要。研究了石秋阳的心理变化过程,如果以后有类似案件,就有一个样本可以对比。”
田甜道:“有一个连环杀人案都弄得全市鸡飞狗跳,若再来一个,江州就中大彩了。”
石秋阳家,石秋阳妻子杜丽面对再次来到的警察显得格外麻木。她看了一眼女警察的警官证,道:“你们的人来了好多次,还来查什么?”
侯大利道:“我们来了解你丈夫的情况。”
“石秋阳一直瞒着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杀了人。老石的爸爸妈妈走得早,妹妹石秋菊就是老石拉扯大的,心疼得紧。他多次跟我说,妹妹出嫁,就是我们家嫁女儿。”杜丽头发干枯,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侯大利本子上记了好些问题,原本准备逐一提出。杜丽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基本上回答了侯大利想问的问题。
“妹妹死了,老石要辞职,为了这事,我们还闹了一场。他态度坚决得很,宁愿和我离婚也要辞职。若不是怀上了石蕊,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时候怀上石蕊的?”
“石秋菊死了以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在一起。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们才在一起,那一次怀上了石蕊。石蕊可怜哪,这么小的娃,谁想得到会有乳腺上的毛病。我和老石吵架,怪他怀石蕊那天晚上喝了酒。”提起石秋菊之死,杜丽没有泪水,提起石蕊,她就不停抹眼泪。
聊了接近两小时,杜丽不知不觉中将两个警察当成了倾诉对象,当对方提出看看相片时,她就爽快地搬出了厚厚两本相册。
从石家出来,田甜几次欲言又止。
侯大利道:“想说什么?不用顾忌。”
田甜这才道:“我一点都不同情石秋阳。其实,你和他遇到相同的事,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纯粹是个人的选择。你为了给杨帆报仇,选择了当警察,站在光明和正义的一边。他为了给妹妹报仇,选择疯狂杀人,站在黑暗和罪恶的一边。你是真男人,他是疯子。你把人性光辉的一面发扬了出来,他是将人性黑暗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侯大利从来没有将自己和石秋阳放在一起对比,在其心目中,他和石秋阳完全没有可比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田甜是侯大利搭档,接触久了,又对石秋阳颇为了解,所以敏锐地认识到侯大利和石秋阳在人生境遇上的相似之处,以及做出的不同人生选择。
选择决定了命运,这是田甜得出的结论。
石秋阳此时正躲在山上废弃的屋子里,直到后半夜才恍恍惚惚地睡去,一入睡,各种支离破碎的梦境纷纷扰扰地涌了上来。先是回到了秦阳第一人民医院,自己坐在病床前狠命地撕扯头发。
病床上躺着生病的女儿。女儿紧闭双眼,面无血色。
医生巡房以后,轻声交代他注意事项。然后恍惚间看到医生走出病房后摇了摇头。他心中一痛,知道情况不妙。
女儿小石蕊才六岁,居然患上了乳腺癌。年初,小石蕊接受了乳房切除手术,所有右乳房组织都被切除,以防止这种罕见的分泌性乳腺癌症继续扩散。
然而病情还是再度恶化,小石蕊又住进了医院。他抬起头,茫然看了病房,然后追出去,哀求道:“杨医生,我女儿的病怎么样?”
杨医生取下眼镜,道:“小石蕊病情凶险,等会儿要下病危通知书,你到办公室来。”
他来到医生办公室,双手颤抖,接过了病危通知书,道:“杨医生,还有希望吗?”
杨医生道:“我们正在与上海专家衔接,请他们过来会诊。”
这一句话并没有给出任何保证,但是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生的希望。
小石蕊给处于破碎边缘的家庭带来幸福,融化了他如寒冰一样的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小石蕊居然成为山南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癌症患者。如此重症落在最心爱的女儿身上,让他的灵魂和身体不断沉入深渊,无法挣脱。
病床上,小石蕊安静地入睡,手腕戴着表明身份的带子,紧抱一只穿上衣服的可爱小熊。在床头柜子上放着图画本。
小石蕊平时躺在床上画画,很多画都是以老爸为模特。作为儿童画,以夸张手法抓住了父亲的典型特征,水平比起一般小孩子要高得多。他看到画上方写着的“我最亲爱的爸爸”几个字,泪水夺眶而出。
擦干眼泪,他的心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愤怒:“女儿之所以这么小得癌症,肯定是因为老婆怀孕时自己心情特别糟糕,将坏东西带到了女儿身上。”
这个想法如影随形,无数次撕咬内心,让他痛苦不堪。
他双手抱头在病房里坐了很久,下定决心以后,对妻子道:“我去收钱。小蕊要用。”
他走出医院,场景一下子又变了,猛地来到了李家水库。
他没有从大坝进入水库,而是穿过一座小山,沿着青石板小路来到水库上游,隔了很远就见到正在钓鱼的朱建伟。他找了一处树荫坐下,安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如果猎物的习惯没有改变,那么将在四点左右收竿,开车回城。从钓鱼点到大坝停车场皆是沿湖小道,有一段约十米的小道位于山体拐弯处,非常隐蔽,其他钓鱼人基本看不到这一段小道。此小道高出湖面有六七米,坡度很陡。如果有人从小道落下,必将摔在浅水中,浅水中隐有大量乱石,摔在上面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正是下手的极佳之地。
他在几年前无数次推演过这个方案,觉得万无一失。这一次重启复仇计划,便依葫芦画瓢,捡起原来推演过的方案。
在等待猎物时,他又想起病重的女儿小石蕊,泪水模糊了双眼,胸中杀意汹涌。
四点十七分,朱建伟开始收拾渔具时,他擦掉眼泪,站起身,下山,穿小路来到湖边。朱建伟左手提渔获,右手用手机通话。
与猎物擦身而过以后,他右手突然举起圆头铁锤,猛击朱建伟后脑。“砰”的一声闷响,朱建伟鲜血从头顶迸了出来。
他动作连贯,捶击之后,猛推朱建伟。朱建伟被敲得晕头转向,毫无反抗之力,如米袋一样掉进水库。即将到达湖面时,朱建伟下意识地用双手护头。一声闷响,朱建伟如高台跳水一样摔下湖面,双手和头部重重地撞在湖底石头上。
他站在小道上朝湖面探头望了望,又观察小道路面,没有发现血滴,于是将铁锤和手套放进包里,不慌不忙地沿着小道走进山中。
刚走到山顶,接到妻子电话。妻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你在哪里啊,还不回来?小蕊走了。”
他对女儿离开早有准备,可是当事情当真降临时,仍然觉得如五雷轰顶。他身体发软,站立不住,扑倒在山顶。他将头埋在草丛里,撕咬草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呜咽很快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哭,揪心的疼痛让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翻身坐起,脸上还隐隐带着泪痕,内心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惊醒而消失,反而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他坐了好一会儿,俯视着城市灯火,疼痛逐渐沉了下去,而杀机却狂涌上来。
医院,住院部。陈雷躺在病床上,一直睁着眼睛。只要闭眼,他就会想起破窗而入的那团火,想起被烧成一团黑的女友。
房间里守着两个警察,坐在屋门口轻声聊天。说是聊天,实则是李大嘴在不停说话,老戴偶尔应答一句。这一次刑警支队原本还想抽调侯大利、樊傻儿和李大嘴来保护陈雷。由于丁晨光的原因,侯大利没有被抽调,留在专案组参加调查丁丽案。重案大队陈阳特意点名要将最能打的樊傻儿弄到抓捕组。这样一来,以前保护陈雷的三人小组只剩下李大嘴一人,另外调来一名从部队转业的刑警老戴与李大嘴搭档。
是否调民警保护陈雷在市局内部有争论,有领导认为凶手这时最佳选择是躲藏,到医院行凶的可能性极低。分管刑侦副局长刘战刚坚持要派人保护受害者。经过研究,决定派四个民警,两人一组,二十四小时保护陈雷。
老戴只会“嗯、啊”,李大嘴聊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两人相对而坐,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
老戴到卫生间方便时,一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高个子男人从病房走过。李大嘴在病房感到无聊,见医生进门,问道:“陈雷还有多久能出院?”
“现在说不准,要看恢复情况。”高个子男人右手揣在白大褂衣袋里,非常自然地走向警察。
李大嘴突然觉得进来的医生不对劲。此人虽然穿了白大褂,可是气质不似医生,还戴了口罩,而且这个年龄的医生查房时往往身后都跟着人,很少一个人单独出现在病房。他警惕起来,道:“你是哪位医生?以前没有见过你。”
高个子男子见眼前警察开始怀疑自己,右手猛地从衣袋里抽出来,举起一把圆头铁锤朝眼前警察砸了过去。此人正是石秋阳。这一次到医院复仇,石秋阳带有铁锤和抢来的手枪,此刻面对一名警察,他决定用铁锤复仇。用铁锤不仅能增强复仇快感,还具有仪式感。而且手枪只有两发子弹,以后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在执行任务之时,李大嘴和老戴等人都清楚石秋阳是什么人,保持了高度警惕。可是,警方以及李大嘴、老戴还是低估了石秋阳的疯狂劲。
李大嘴头脑非常清醒,意识到对方有问题就朝后躲一步,伸手取佩枪。虽然李大嘴反应很快,可是石秋阳动作更快,铁锤带着风声砸向警察头颅。
对方动作太快,李大嘴没能闪开,被铁锤砸在右肩。铁锤力道十足,他感到右肩当即使不上劲,垂了下来。
石秋阳再次举锤之时,李大嘴不顾右肩伤势,合身扑上去,左手抓住石秋阳衣服,拼尽全力,将石秋阳朝墙上顶,不让他再次砸下铁锤。
陈雷眼见危险,张大嘴,只能发出呼呼声。
李大嘴大喊:“老戴,快来,石秋阳!”
石秋阳膝盖猛顶,将眼前甚为顽强的警察撞得弯了腰。铁锤砸在警察头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李大嘴摇晃两下,软倒在地。倒地之时,他身体向右转,压住佩枪。
被打倒的警察在喊人,说明还有另一个警察。石秋阳来不及夺取被打倒警察的配枪,来到病床边,举起铁锤,狞笑道:“陈雷,去死!”
陈雷在床上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铁锤高高举起。
房间内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老戴站在卫生间门口,对准石秋阳开了一枪。石秋阳听到枪声,没有砸下铁锤,转身就跑,丝毫没有犹豫。
老戴双手握枪,对准行凶者又开了一枪。他追到门口,看见一个白大褂男子跑向梯子。老戴虽然是刑警,可是当兵时主要工作是机修,除了在新兵连开过枪,整个部队生涯几乎没有再开过枪。到了公安局之后,训练不足,他对自己的枪法没有信心。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老戴举枪对准凶手背影,不敢再开枪。白大褂男子消失在楼梯口处。老戴开枪少,办案经验却挺丰富,追了几步,又退回来,提枪守在门口,向支队报告。
支队长宫建民赶到医院,脸青面黑地问道:“李大嘴怎么样?”
老戴沮丧地道:“还在抢救,没有脱离危险。”
宫建民道:“事发时,你在做什么?”
老戴脸色苍白,道:“我跑肚子,正在卫生间。听到外面响声不对,冲出来时,李大嘴已经被打倒了。我开了两枪。凶手一直在运动,没有打中。”
“你回去把整个经过写出来,要接受调查。”
宫建民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狠狠用拳砸在墙上。这个凶手太嚣张,居然闯进医院,重伤一名警察,这是对江州刑警的公然挑衅。他咬牙切齿地来到手术室外,等待手术结束。
坐在室外的还有李大嘴母亲。李大嘴的女儿要去课外补习,每节课四百多,挺贵,若是自己原因不上课,学校不会退钱。因此,胡秀虽然担心老公,可是听到“被人砸了一下”,犹豫一下,还是先带女儿补课。浪费一节课,实在可惜。李大嘴做刑警多年,受伤也算常事。家里人得知其受伤,担心归担心,也没有全家都守在手术室门口。
噩耗突发,一个头发全白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神情疲惫,表情悲痛。
“经抢救无效,李超同志因公牺牲。”
消息传来,江州市公安局全局震动。
啪!局长关鹏重重地拍了桌子,道:“我不管石秋阳是不是疯了,必须在他对下一个目标动手前将人抓住。抓不到人,我这个局长不当了,主动辞职!”
做到局长的人都不太愿意说这种狠话,关鹏得知李超牺牲的消息后,悲痛难忍,战友的情感超越了作为局长的谨慎。
侯大利得知噩耗,整个人完全呆住。他下楼开车,一路狂奔,来到医院。二中队刑警、重案大队刑警都聚集到手术室前。众多汉子经历过血与火,能够控制情绪,没有失态,只是面带悲怆,目中含泪。
胡秀和李大嘴母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李大嘴女儿年龄还小,尚不能完全明白少年丧父对她意味着什么,表情呆滞地坐在长椅上。
从医院回来,侯大利心情极度灰暗。他经历过杨帆之死,明白生和死就是阴阳两隔,阴阳两隔就是再也无法见面,从此李大嘴就到了另一个或许很冷的世界,再也无法照顾家人,与这个世界从此没有关系。
他对生和死了解得越是透彻,师父牺牲之痛便越是锥心刺骨。
参加追悼会时,侯大利穿上警服。与烈士告别之时,他耳中总有师父啰啰唆唆的声音,禁不住泪流满面。
刑警牺牲,全省公安系统震动,市局新成立的技侦支队对石秋阳亲戚、同事和朋友进行全面监控。但石秋阳如石沉大海,完全消失在公安的视线之内。
石秋阳已经暴露在警方视线内,仍然冒险进入医院袭击陈雷,说明此时的石秋阳已经陷入疯狂状态,在这个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市刑警支队判断:以石秋阳目前的精神状态和执拗性格,肯定还要行凶,行凶对象极有可能就是相片中唯一没有受到攻击的吴莉莉。
吴莉莉在省城阳州一所大学工作,丈夫也是本校老师。在蒋昌盛案、王涛案和赵冰如案相继发生时,吴莉莉一直在部队当兵,目前刚刚转业来到山南师范大学工作。江州刑警陈阳找到吴莉莉,将那张相片摆在其面前,讲述了石秋阳作案经过。吴莉莉完全处于懵懂状态,理了半天头绪,才明白自己被列入了连环杀人凶手的黑名单。对吴莉莉来说,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吴莉莉苦笑道:“当年那事我印象挺深,是第一次见到杀人。不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见到过现场杀人。我当时在江州一中读高三,恰好放学路过,遇到这事肯定要发蒙。大家反应过来以后一拥而上,将杀人凶手抓住了,后来那个杀人犯被枪毙了。石秋阳迁怒于人,这么多年了还想杀我这个路人,脑袋有病吧?”
陈阳道:“我估计石秋阳确实脑袋有病了。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攻击性很强,而且身体好,枪法准,还是投弹高手。”
吴莉莉丈夫紧张起来,道:“我们怎么办?不可能时时刻刻防着。”
陈阳道:“石秋阳就是定时炸弹,只有抓住他,才能消除潜在的危险。”
吴莉莉当过多年军官,挺镇静。她丈夫一直在大学工作,从来没有受到过生命威胁,不由得慌乱起来,道:“这怎么办,有人时刻想杀我们,那我们怎么生活呀?”
陈阳道:“有一个替代方案,你们夫妻请长假,外出旅行或是学习,我们派一组刑警来替换你们。”
陈阳在省城与吴莉莉夫妻接触之时,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战刚、刑警支队长宫建民和专案组组长朱林在小会议室开会。会议决定:派男女民警各一名去替换吴莉莉夫妻,做好周密防范措施,只要石秋阳出现,能抓捕就抓捕,不能抓捕就击毙。
在考虑具体人选时,侯大利和田甜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原因有两点:一是侯大利最了解石秋阳,本人毕业于刑侦系,综合能力强;二是侯大利和田甜搭档时间长,配合更默契。同时田甜是法医,懂医疗,能够应对一些意外情况。还有一点更重要,刑警各单位一线女警本来就少,而能在身高、体型、年龄各方面都与吴莉莉相近的就只有田甜。可是自从父亲被判刑以后,田甜工作和情绪便显得消极,这也是她调到专案组的原因。冒着生命危险去“钓鱼”,她是否同意是一个大问题。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田甜听完方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同意。”
三位领导原本还准备了说服的方案,没有料到田甜根本没有拒绝。刘战刚望着模样俏丽的年轻女民警,强调道:“你在专案组,能明白石秋阳的危险性,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凶手。”
田甜道:“我知道。”
刘战刚道:“我们准备派一个男警贴身保护你,以吴莉莉丈夫的名义。”
田甜没有等到刘战刚把话说下去,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让侯大利保护。”
田甜的提议恰好符合预案,刘战刚心中有了底,却没有立刻回答,道:“这个任务具有极大的危险性,我们还得将任务亲自交代给侯大利。”
田甜在会议室等待,侯大利被带到刘战刚办公室。
刘战刚手里拿着一支烟,坐在办公桌后面。朱林坐在一旁,端着保温杯。支队长宫建民给侯大利安排任务。
侯大利作为最了解石秋阳行为轨迹的刑警,知道其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吴莉莉,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他很平静地接受了任务,又问道:“没有发现石秋阳踪迹?”
宫建民道:“这人十分狡猾,技侦到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他有手枪,枪法准,极度危险。”
侯大利浓厚的眉毛动了动,道:“他虽有手枪,却是仿制的。我们是制式武器,我和田甜有两把。他是一把,没有必要怕他。”
宫建民道:“你不能这样想问题,我拿到石秋阳简历,他就是兰博式人物。”
侯大利道:“我没有低估石秋阳,也觉得没有必要神化他。若论单打独斗,石秋阳不一定是老樊的对手。他最大的特点并不是武力,而是对形势判断得特别准确,行事果断,计划周详,这和他经历相符。而且从这几次作案来看,他非常理智,若是没有得手,并不纠缠,立刻就离开。”
宫建民曾听朱林说过少年侯大利站在船头寻找杨帆的事情,此时心生感动,道:“我们会制定最妥当的保卫措施,学校保卫处、邻居都会换成我们的人,在你们活动范围内,二十四小时有观察哨,狙击手随时待命。”
侯大利道:“我希望他能来,我想亲手抓住他,或者击毙他。”
宫建民道:“田甜在隔壁小会议室,你和她聊一聊。”
等到侯大利走出办公室,朱林这才说话,道:“我最了解侯大利,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刑警,一门心思都在案件上,没有富二代的娇、骄脾气。”
刘战刚道:“警察是纪律部队,任务交给任何一个刑警,他们都没有怕死不敢去的权利。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刑警也不例外。我以前多多少少对侯大利有所保留,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侯大利有种,是个好刑警。以后,大家都不要说他是富二代。”
在隔壁小会议室,田甜独自坐在房间内,面色沉静。“吱呀”一声响动,侯大利推门而入。两人面对面而坐,互相看着对方眼睛。田甜轻声道:“对不起,我选择你来扮吴莉莉的丈夫。”
“我是刑警,这是我的职责,”侯大利微微自嘲道,“听起来是大话,确实如此。我们本来就是搭档,选我是应有之义。”
田甜道:“这很危险。”
侯大利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是富二代,本来不必承担这些。我一直想问,难道仅仅是为了杨帆就选择了当刑警?”田甜一直以冷美人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今天要奔赴“战场”,若是不紧张,那是假话,在紧张情绪下问了以前一直想问而没有问过的话。
“我爸多次追问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不知怎么回答。或许,当最终揪出石秋阳尾巴时,很有成就感。”侯大利素来不喜无关之人询问这事,不知不觉中,田甜成为可靠的搭档,不再是“无关之人”。
田甜道:“仅仅是成就感,不能说服我。”
侯大利道:“人的生命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谁都没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我恨杀害杨帆的凶手,恨杀害师父的凶手。我要亲手抓到石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