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颜爸眼角间湿润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遭众病患:“这其中的苦楚,我想他们有人应该深有体会。唉,都是我这个当爸的拖累了他。”
经颜爸这么一搅局,周遭众病患俱都沉默起来,颜爸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掷地有声的落在了他们心坎上,切切实实的感同身受。
尤其是居中一人从外省跑到这里来,千里求医治病,这其中的辛酸苦辣咸,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
许是被颜爸的话语所感动,许是感同身受,一身着中山装,六十左右年纪的男病患微叹一声,手中提着一袋检查单,徐徐走到廖老中医身前道:“廖医生,我看您就收下他吧。”
而其他一众病患,许是被中山装男子所感染,个个站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帮着颜书博,力劝廖老中医收下。
作为一个从医多年的老中医,廖老中医何曾不知晓病人的难处,但他是真心不想再收徒弟,实在是太过费心费力,当下苦笑道:“我是真没精力去培养徒弟了。”
虽说颜书博对结果不甚乐观,但还是对每一个替自己说话的病患心存感激,将每一张脸记在心坎上。
中山装男子闻言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廖医生,自七年前因突发心脏病做了支架后,我和他们一样四处求医,最终发现您老这儿医术最好,所以每次一发病都来您这儿。自发病后,我闲暇之余喜欢看看中医书,同时对医家也很感兴趣。”
中山装男子说着将目光投向颜书博,笑着点头道:“小伙子不错,你拜师的原因是想给父亲治病吧?”
颜书博闻言报之一笑,点了点头。
中山装男子“嗯”了一声,调转头来看向廖老中医道:“这小伙子的回答,让我想起金元四大家里的朱丹溪来。这朱丹溪年轻时磨难重重,他十四岁时父亲因病过世,三十岁时母亲又罹患重病,而‘众工束手’,为了治母亲的病,故而立志学医,千里求师,乃至于后来取得重大成就,与刘完素、张从正、李东垣齐名。还有东汉末年的张仲景……”
不待中山装男子继续往下说,廖老中医接过话茬:“东汉末年,封建军阀割据,战争烽火频起,灾疫连年,百姓民不聊生,乃至于“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民族的苦难,亲人的伤痛,激发了张仲景拯救苍生的责任感,在为官的同时,发奋研究中医药理,最终成就一代名医,后人冠之以“医圣”。”
中山装男子闻言微微一笑:“老中医果然见多识广啊。”
廖老中医淡淡一笑,承让道:“哪有,哪有,我也是拜师的时候,听师傅说起过。”
中山装男子闻言瞅了一眼颜书博:“老中医,您看这小伙子跟上面两位中医大家遭遇差不多,怀着同样的目的拜师,而且听他父亲说学习成绩也不错,不如给他个机会,说不好……。”
廖老中医闻言苦笑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老头子我再要拒绝的话,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说到此处,廖老中医打量了一番眼前貌不惊人、衣着普通的颜书博,沉吟了片刻方道:“这样吧,我这里有本《中医基础理论》,你先拿回去看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如果答得好,老头子我自然收你为徒,如何?”
“好,谢谢,谢……”
随着“好”字一出口,颜书博眼眶里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不停的开始往外流,说起话来也梗咽不全、语无伦次。
伴随着眼泪一同流出的有心酸、委屈、无助、无奈,更有求医多年的辛酸苦辣咸。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机会得来不易,是父亲消费自家苦难博得众人同情之下得来的。
让人同情的,往往都是弱者!
“弱者”二字如同滚烫的烙铁一般刺痛着颜书博内心的自尊,他暗暗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去掉身上的“弱者”标签。
中山装男子万没想到颜书博竟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以示鼓励,摇头轻叹一声,提着抓好的中药与同行女子径直出了大厅。
待尘埃落定,周遭病患陆陆续续的开始散去。
而廖老中医表情复杂的瞅了一眼颜书博,轻轻一摇头,跟随众人悄然离开了大厅。
不到十秒时间的功夫,空落落的大厅里只剩下颜书博父子及一位忙着抓药的药师及一名等着收费的收费员。
刚一出门,中山装男子的同行女子有些不解道:“老洪,你说这大小伙子也太脆弱了吧,别人还没答应收他为徒呢,就哭了起来。”
被称为“老洪”的中山装男子摇头道:“这个时候流泪很正常。”
“还正常?也不嫌丢人啊?”
“你想啊,父亲病倒,赚不到钱不说,还要到处花钱治病,而他所赚又不多,压力可想而知。再加上拜师又不顺,小伙子心中肯定绝望,乃至于事件反转后,就像久旱逢甘霖的难民,一时间的激动落泪,肯定是免不了的。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
颜书博自然听不见众人对他的评价,即便是听见了,也只能听之任之。
经此一发泄后,颜书博内心出奇的平静起来,古井无波,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速回去好好看书,一举通过考核,然后把廖老中医的一身本领学到手,治好父亲的病。
将《中医基础理论》收好后,颜书博走到药柜前,接过中年女子抓好的中药,脸色平静的去收银台付了款后,就一刻也没停留,载着老爸往租住屋赶去。
在拿药和付款的过程中,颜书博察觉到了两人异样的目光,对此他对坦然笑对,并未做任何解释。
进了里屋后,廖杏春迫不及待的大声道:“爷爷,你不会真打算收那家伙为徒吧?”
廖老中医闻言停下脚步,苦笑着道:“你以为我想啊,只是在那种场合下,我不应也得应啊。那老头三言两语就把我逼的无路可退,是个厉害角色啊。”
话音刚落,却见厨房里走出一看似六十开外的老妪,尖着喉咙质问道:“老头子,你又收徒弟了啊?”
廖老中医苦瓜着脸,摇头叹息道:“没有,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
“我还以为你出尔反尔呢!要我说啊,机会都不要给他。上次县医院的黎主任找你,你愣是没给面子,到时候他要问起,我看你怎么向他交代?”
“交代?他那里还好交代吧。他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此处,廖老中医瞅了一眼廖杏春,却是不再往下说,转而看向众徒弟问道:“你们可知道张仲景写了什么书吗?”
其中年纪较大、浓眉粗眼的男子闻言笑道:“师傅,当然是《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啊,您不是经常要求我们把这两本书背熟吗?”
廖老中医闻言笑着点点头道:“张仲景不愧是‘医圣’啊,以一人之力写了两本书,而且还都非常重要,虽说排在《黄帝内经》之后,却也跻身中医四大名著之列。《伤寒论》成书时不叫这名,而是叫《伤寒杂病论》,该书在东汉末年的战乱中散佚不全,后经西晋王叔和整理成册后,方才取名《伤寒论》,方才流传至今,颇为不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