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岫最忌讳她提这个,当时便一口回了,说:“我不想见他。”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江熠来清河许久,两人竟是没能碰上面。
直到今日。
“那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江熠嗤笑道。
她整个人都被罩在他的阴影中,鼻尖嗅见他身上的气味,又冷又洌,像是开锋的宝剑那样,森森然地直逼她门面。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人就是当年那个穿一件衣裳,要叫下人提前一天用香料熏过才穿的江熠。
她瞪视着他,赌气说:“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江熠叹了口气,坐回了原地。
“半年前,我随吴将军出征,从百夫长做起,”他说,“那时候边境动乱,临近城池民不聊生,阿娘苒苒都劝我别去,我还是去了。那几个月,我没收到你的信。”
心中隐秘的角落忽然被揭开,荣安手指一颤,紧紧抓住了裙摆。
“阿娘不会拆我的信,”江熠继续说,“所以一直等我回来,我才看见你说的事情,我……我很抱歉,没能在那个时候,赶到你的身边。”
她哑声说:“也不要紧,都过去了。我母亲以死相逼,舅舅到底还是惦念着我是朝廷封的县主,不敢再逼。”
约莫是半年前,荣安同家中姐妹外出打马球,不料在球场上,叫另一位世家郎君瞧中了,回去后便缠着家中人,死缠烂打,非要娶荣安。
荣安的舅舅,如今清河崔氏的家主,本来就眼见着家族式微,想要寻机会联姻,可要他将家中的女儿嫁给不如崔家的小世家,又觉得不甘心,如今对方来求娶荣安,反倒正合了他意,他自觉裴云岫母女如今都是女眷,自己又是长辈,理应能给这门婚事做主,一口便应下了。
等彩礼都上门了,荣安才知道这回事儿。她求崔家舅舅无果,走投无路之下,才给江熠去信,说了此事。
在那之前,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十天半个月,总要通信一回,先前年少时没有说的那些话,到了纸上,反而像是说不完一般。
江熠抱怨军营太累太苦,可又觉得甘之如饴;荣安说崔家一堆臭规矩,只是清河远比京城安静,终于能喘口气。
有时候,两个人也会互相寄东西。
荣安早先对女红一窍不通,如今却不好这么由着性子,学着做的第一个荷包,便是给了江熠。
江熠那会儿的回礼,却是一支断了的箭头,他一本正经地在信里写:第一回 随将军出征,肩头负伤,我把箭头洗净了珍藏起来,用来警醒自己,如今将这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送给你。
荣安哭笑不得地收了这东西。
也许是信里的彼此实在太过温柔,两个人身边又没有什么能话得来的异性,几年下来,竟是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终于有一回,江熠借着公务的由头来过清河,那时候荣安大半夜叫他用石子敲门吵醒,睡眼惺忪地去给他开门,就看到他爬在墙头,笑吟吟地同自己招手。
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像有说不完的话。
那一回,江熠走的时候,忽然十分郑重地同她说:“……等我再长进一些了,我就再到清河来,绝不再爬墙头了,而要堂堂正正地给你母亲递拜帖,来拜访你。”
她得了这话,是很安心的。
所以一旦出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熠。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去信去说了此事,江熠却久久没有回音。
她等啊等,怀着全部的期盼,等过好多场风雨,等到庭前的花枝都谢了,终于还是没能等到曾经说好的那个少年郎回来。
若非她的母亲以死相逼,如今这婚事只怕已经成了。
“要说失望,”荣安轻声说,“那会儿,自然是有一点的。”
江熠怔然地看着她,涩然说:“对不起,我不该来得这么晚。”
她这么骄傲的性子,被人逼婚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多无助呢?
“你也不必抱歉,”荣安反而释然,只是笑说,“都过去了,我如今也挺好的,你只当没看见那封信就是了,这原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好叫你困扰。”
“我……”
“江熠,”荣安忽然抬起眼来看着他,认真说,“我真的没有再介怀了。我如今不嫁人,不是为了等你,不过是觉得没意思。我母亲当年嫁人的时候,多风光体面啊,一直到出事之前,我都觉得我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一朝梦散了,我才知道婚姻有多么不堪。我当时去信给你,不过是情急之下,想找你求助,并没有旁的意思。”
江熠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可内心已然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说:“可曾经,你是盼着我来的。”
“对,曾经盼过,你没来。”裴云岫笑起来,“等得久了,也就倦了。再说,将军年少有为,也不差我一个。”
她曾经就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娘子,两个人但凡碰上,少有不吵嘴的时候。江熠好几回都觉得,她这人能活生生把自己气死。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她这样平静的一番话,反而可以比起往日更刻薄,像一把软刀子,软绵绵地刺进去,却叫人痛彻心扉。
裴云岫起身,轻轻地冲着他福了一福,瞧着柔顺又妥帖,她说:“我那几个表姐妹,都不是轻省的人物,你别应她们的邀最好,今儿原是我多管闲事了。将军,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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