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马最多、体力最好的运粮队,在没有雨天的阻滞下,想要走完崎岖的太行山路,顺利抵达大粮山营地,起码也得用十天的时间。而那些以老人和妇女居多的队伍,则往往要花上半个多月的功夫,才能完成一次运送。
有鉴于此,赵国的军需官们想出了接力的办法,上百支队伍分布在山路当中,各管一段,第次前行。这样一来,每个队伍只需要走上几十里而已,既充分保证了体能和脚力,又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自己的任务。
通过这种接力运送的方式,粮草从滏口陉要塞出发,到大粮山入库,平均时间控制在了十二天左右,再加上分批次不停滚动发货的优势,完全实现了粮食源源不断运抵前线,几乎每天都有新物资到位的境况。
不过,当胡义和赵亮他们离开滏口陉要塞之后,从那里发往大粮山的粮草忽然明显减少了。就好像有人在故意控制节奏似的,原先每天发送一万五至两万石的粮食,被改成了第一天发五千石,第二天发一万石,然后第三天又只发五千石,第四天则再恢复成一万石,周而复始。
就这样,赵亮一行人慢慢悠悠的在太行山里走了十几天,终于抵达丹水防线的时候,大粮山营地的粮草储备量已经下降至只有三天的危险警戒线了。
比他们早七天到达这里的赵括,一听说典府的大爷们可算是来了,立即传令召见。
胡义和赵亮不敢怠慢,赶忙联袂来到了主帅大帐,向赵括复命。甫一入帐,赵括便立刻从坐塌上蹦了起来,连声询问粮草何故会出现短缺。
典府长史胡义为此早有准备,面对主将的质问,他不慌不忙的解释,近来天气恶劣,太行山路异常难走,而且运粮的民夫经过之前长时间的辛劳,体能状态出现大幅下降,所以没办法保证稳定的运输量。
赵括听得眉头大皱,不客气道:“你说的那些我不管!本帅奉大王之命,马上要部署决战秦军的方略,军粮一环绝不能出现纰漏。胡长史,限你五天之内,必须给本帅备齐十万石粮草,否则军法从事!”
胡义听得心中冒火,表情却仍旧显得非常平静:“大将军言重了。下官隶属典府,同样是大王钦封的军需官,对您只有协助之责,而无从属之分。五天凑出十万石军粮,下官办不到,大将军要对我动用军法,恐怕还得先问过我的上司、典府将军许练许大人才行。”
“你!”赵括被对方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胡义的鼻子,跳脚怒斥道:“竖子狂妄!本帅乃是前线主将,麾下四十五万大军皆在我的执掌之中,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拂逆本帅的将令?!故意耽搁军机,信不信我立刻斩了你!”
赵亮见状吓了一跳,生怕赵括这个愣头青真的当场动粗,连忙在旁边劝解道:“大将军息怒,请听在下解释几句。”
没想到,赵亮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赵括的火气更大。他瞪了赵亮一眼,喝道:“区区一个公主府门客,有什么资格在此说话?上次毁坏了我杀敌利器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赵亮不以违忤,微微一笑,道:“大将军究竟是在意我这个小小门客呢,还是在意与秦军的决战呢?若是更在意个人恩怨,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如果你心悬大战成败,则不妨先听听我这个典府上士的意见。”
闻听此言,赵括不由得愣怔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对有官职在身的赵亮放缓了口气:“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讲!”
赵亮看了一眼旁边的胡义,示意由自己来说,然后对赵括从容不迫的说道:“胡大人和我都清楚大将军的为难之处。王命在身、战情紧迫,你希望能尽快完成决战的准备,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不过,前方难,后方同样也不容易。为了这次长平之战,大赵几乎动用了举国之力,不仅集结了四十多万兵马,同样调动了数不胜数的民夫百姓。光是往来于滏口陉要塞和大粮山营寨之间的运粮队,就多达二十余万。”
他略微停了停,一边探查赵括的内心,一边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从邯郸到这里的一路上,也已经亲眼看到了那些运粮的百姓,究竟在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他们并非精壮,而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体孱弱的妇女和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太行山那么难走的道路,没有难倒运粮队,也没有难倒典府上上下下的官吏,正是因为有了大伙儿的苦苦撑持,你麾下的四十多万军队才不至于饿肚子。难道,大将军还认为我们是在故意耽搁军机吗?”
赵括虽然年轻气盛、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毕竟也还是讲道理的人。赵亮的话在情在理,又的确是他赵括路上亲眼所见的事实,因此一时间也没法反驳什么。
更重要的是,之前赵王脑子短路,居然没跟他商量,便在御前会议上决定设置专权分管的官员,弄得他这个主将好似被砍掉手脚一般,不管什么事情,过问起来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再加上他的确缺乏带兵打仗的经验,很多军务被胡义这种老油条一搅合,想要迅速厘清也非常困难。
闹到最后,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赵括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那好吧,本帅暂且不追究你们的无礼之罪,但是屯粮备战的事情,却绝对不容有失!”
军需方面的问题,胡义才是真正的行家,赵亮不敢轻易接这个茬儿,转而望向了他。胡义眼珠子一转,道:“若想完成大将军布置的任务,只有一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赵括追问道。
胡义砸吧砸吧嘴,对赵括道:“请再给我增派十万民夫,外加五千头骡子,下官保证一定完成大将军的要求。”
赵括闻言一愣,不禁反问道:“我去哪儿给你找那么多民夫和骡子呢?这不应该是你们典府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吗?”
“大将军的意思是,办不到?”胡义明知故问。
赵括就算再愚钝,也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讽刺意味:哦,下命令你就行,找你帮忙增补人手你就无能为力,那我凭啥要听你的呢?
眼见赵括的面色又阴沉下来,赵亮赶忙打圆场:“既然大将军不方便处置,那也没有关系,我们立即向邯郸报告,请典府奏明大王,再次征调民夫,筹措运力。”
听他这么说,赵括郁闷的冷哼一声:“等你们去书邯郸,然后再从民间筹集新的人力,至少也要一个月的功夫才能陆续到位,那时候战机早已经错失了!”
“不然怎么办?”胡义满不在乎的说道:“以我们现在的运输力量,每天送来一万石军粮,已经是极限了。大将军总不能强人所难,让我们去做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吧。”
赵括默不吭声的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本帅调拨给你们一部分兵力呢?”
赵亮和胡义异口同声的问道:“能调多少?”
“五万……不,三万!”赵括咬牙切齿的说:“最多调动三万人,不能再多了。另外,本帅还可以下令,把军中现有的骡子全部集中起来,同样交给你们使用。我不晓得具体数量能有多少,但估计不会少于一千头吧。”
胡义瞅瞅赵亮,眼里露出一丝颇感意外的喜色,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赵亮知道他心里的盘算,假装踌躇道:“啧,大将军的这个提议,虽然离咱们测算的需求还有很大差距,不过总比目前人手短缺要好。有多少先算多少吧,你说呢?”
胡义点了点头,又道:“人手方面虽然能解一时之急,但是我还有一个担心,恐怕不太好办啊。”
赵亮早猜出对方想说什么,故意递话道:“哦?长史大人担心何事呢?”
胡义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唉,我担心战士不像民夫那么好使唤啊。你想想看,他们都有自己的都尉或将军,未必肯听咱们的调遣,到时候两边产生了分歧,不还是会耽误囤积军粮的事儿吗?”
赵括心里清楚,胡义这话虽然是对着赵亮说的,其实是在提点自己,于是没好气的哼道:“你放心,本帅既然调派人手给你们,自然会提前打好招呼,让那些将士全都服从你们的号令,这样总可以了吧?”
胡义笑着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赵括心中暗叹一声“窝囊”,随即板起面孔,沉声道:“胡长史,我们与秦军决战在即,战力兵员可谓是最宝贵的,本帅现在也调给你了,倘若完不成十万石军粮的储备,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胡义嘿嘿一笑,道:“大将军莫怪下官说话直,不中听。您抽调宝贵兵力协助运粮,下官非常感激。不过,三万人马没办法当十万民夫来使,五天之期我仍旧没法应承。”
赵括眉头紧锁,愠道:“那你说需要几天?”
胡义略微盘算一下,应道:“五天时间,最多能攒出五万石的军粮。您要知道,将士们每天也在消耗大量的粮食,想要在这个基础上额外囤出一定的储备,并非易事。这么一边运输、一边消耗,还要尽量积攒的话,凑齐十万石,至少需要十到十二天。”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了连日大雨的话,粮食在路上的损耗会进一步加大,恐怕……十二天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