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四年的张四维,开春后因寒气侵肺,重咳嗽伴着发烧休息了半个多月。
总理大臣身体不堪,朱翊钧坚持了半年多的“不越界”难以为继,只好分担了大量张四维的工作——总理大臣的拍板职能只有皇帝能代替,让副相短期插手可以,时间一长, 副相分管的工作内容侵袭其他各部职权不可避免。
张四维正逢花甲之年,已经活过了原时空的岁数。然而三年前其父病亡,随之两位弟弟与后母胡氏连续病亡,来回奔丧给张四维身体造成很大的戕害。
虽然因为大变法,他不必因孝守制,但守旧大臣暗地里劝他以称病为由守制的也有不少,张四维因此顶了些压力;另一方面,因为朱翊钧对“楚党”的保护,导致张四维在内阁束手束脚。他虽然以“承旨臣”定位自己, 但也经常能看出朱翊钧对他并不满意。
见魏朝来传旨,张四维尽管知道没用,还是问了问魏朝皇帝何事召见。果然魏朝板着脸道:“奴婢不知。”
张四维心中虽然略有恚怒,但魏朝无欲则刚,滑不留手,他虽贵为首相,也毫无办法。只好微笑着道:“魏公公请回去复旨,我马上就过去。”
等魏朝回去了,张四维一边更换衣服,一边心念电转分析皇帝召见之由。今年内外大事,一是皇帝有意再改政制;二是册封诸国;三是金融改革;四是水利工程持续推进;五是山西等地灾后复产——莫不是山西有事?
张四维直接猜到山西有事,是因为梁问孟此前来信,告知他其弟张四象所托之事已经办妥,大贾王诠创建的合盛元银行,已经取得了代理山西布政使司钱粮存储的业务资格,虽然没有工商银行的业务量大, 但能迈进这个圈子才是最重要的。
去年十月底,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研, 大朝会通过了《皇明金融管理章程》(暂行),《金融许可证颁发管理办法》(试行)、《民商银行存贷准备金管理办法》(试行)等一系列金融法规。
一系列的法规将民间野蛮生长的钱庄、票号、典当等诸多金融业务纳入了管理规范,并在户部设立了皇明中央银行,负责对全国金融行业进行监管、负责铸币并发行、负责发放商业银行许可证并实施监督检查。
同时,原“大明京师银行”和“南京银行”合并成为“大明工商银行”,被纳入户部的央行管理之下,照样要向央行缴纳大量的准备金。内务府真交了二千六百万两,据称占了工商银行总储蓄额的四成。
皇室所有的银行照样被户部监管,不管是不是做样子,这个姿态超过了朱翊钧反复鼓励工商的表态一万句。
但掌握内情的张四维知道,皇帝已经占了大便宜。变法前朝廷并无银行这个新生事物,皇室工商集团成立的京师和南京两大银行被官员们默认为朝廷的,它的诞生与发展自然而然的沾了朝廷的光——京师和各地官员的俸禄发放、各地驻军的钱饷转运等所有与公事相关的钱款业务,都放在两大银行。
结果等到了出台管理政策的时候,皇家就拿出两大银行的股本结构——皇室占七成半、宗室占一成、勋贵们占了一成,剩下半成居然是民间大商贾的,反正跟朝廷没半龙元的关系。除了它的大股东为皇室之外,与民间成立的银行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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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阁到京官都挑不出皇帝的错儿,此前没有银行这种东西么。但回过味儿来的大臣就有动心思的——皇室做得,我家为什么做不得?张四维立即写信给在家的四弟张四象,让他组织晋商成立银行:这才是传家的大生意!
张四象身为总理大臣的四弟,站在幕后合纵连横。站在台前的是王崇古的侄子王诠——就是当年张四维乱搞王国光翻车,替王崇古送信到京师的那位。
不到半年,这权力与商业结合而成的合盛元就横空出世,总股本二千六百万,与新成立的淮扬银行、直隶银行、两广银行、东裕银行并称“五大行”,且资本稳居五大行之首。
大银行诞生的速度超过了朱翊钧最乐观的估计:从去年八月御前会议之后,全国各地资本的整合速度就以光速进行——驿政部的光报商社仅在这半年就赚出来当年的全部投资,现在已经将触角伸到了佛山。
除了这千万级的五大行之外,百万级的银行在各大城市雨后春笋般的建立起来,全国竟超过了五十家——存银十万级别的钱庄没有申请许可证的,因为每一张许可证的申请费用就超过十万两。
朝廷就是用高昂的许可费用将小资本挤出金融市场,明白表示没有海量资金的商人,别涉足这生意——免得破产后朝廷收拾烂摊子。
......
张四维在政事堂就坐了二人滑竿,进入宫城后一路上不停思索皇帝召见之由——如所料不错,很可能是金融改革的事情。自家弟弟张四象虽然站在合盛元身后,但这么大摊子皇帝不关注到也不可能。如果皇帝问起来,自己应该怎么说呢?
在他看来,当今天下各大银行跑马圈地如春潮之涌,期间相争攻伐之状不下于战阵之间。而能够站在潮头的,哪家后面不站着大势力?我老张在里头掺一脚,真是正常而又正常的。
工商银行后面站着皇帝,这早就过了明路。淮扬银行后面是盐商联合体,英国公家哥儿两个是总后台;直隶银行后面是北方工矿联合体,后面站着张鲸;两广银行后面是“缅甸帮”,龚显、邓子龙两家站在前头,后面是内阁中的罗万化和中兴郡王家;只有东裕银行神秘些,后面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王国光和凌云翼两个色胚走得很近,搞不好就是他两个搞出来的把戏。
天下乌鸦一般黑!自从皇帝首开了皇室做买卖的先河,宗室、勋贵和重臣们真是眼红了许久许久。只是各家空有资本没技术,更没有皇帝的经营管理手段,只能站在一旁流口水的同时,以提供原料和产品粗加工的方式依附于皇室工商联合体。
宗室改革后,皇帝依靠格物搞得技术垄断才放开一个大口子。而专利局的成立,使各项生产技术拿钱就能买到。从万历元年就开始看着猪跑的各大资本终于有机会亲自下海搏杀——遍地开花的工矿业到银行业勃然而兴,其来有自。
......
出乎张四维预料,皇帝召见他之后先问的并不是金融上的事。养心殿上面君落座之后,皇帝问道:“凤磐先生,山西被灾,破家无数而兼并甚炽,此事政事堂有何章程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