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宝珠,能窥探人心,幻化梦境,满足人心种种欲望。
你昔日得此宝珠,从中取道悟道证道,可也不过百分之一。
你深知此珠法义玄妙莫测,甚至能够蒙蔽天机,于是乎你便将那个秘密藏于珠中,留待日后不时之需。
你暗中布局,迫害了节度使赵吉,又让赵珠被隐门收留,而剑南隐门的掌门人,正是一头被你们引诱成魔的布袋妖怪,麻老。
从头到尾,所有一切,都在你的布置与掌控之中……直到有一天,麻老突然被杀死,剑南隐门破灭,赵珠也不见了踪影。”
周逸每说一句,太平仙姑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可却依旧嘴硬:“就算你都知道,也不可能从珠中获取那个秘密……就算你知道了祂的下落,你也奈何不了祂……哪怕祂没有觉醒,力量也远在你之上?”
周逸淡淡一笑:“是吗?那我可要试一试了。”
说话间,周逸轻轻抚摸着宝珠,闭上双眼。
从他掌心释放出一片金光,佛音回荡,万般祥和,和那枚沉睡的宝珠也渐渐释放出明亮的光泽,仿佛正在美梦中回忆着什么。
太平仙姑脸色变幻不定。
她目光在周逸身上来回逡巡,直看到了腰间的布袋,眸里终于浮起一抹惊骇。
她终于明白,从始至终,自己乃至绝天魔祖所有的一切布局,都不曾瞒过这个行于暗中的可怕僧人。
这个看似年轻,却不知活了多少会元的僧人,怕是一直以来,都和界外魔神一样,时而沉睡,时而清醒,时而游戏人间。
现如今,界外魔神尚未彻底清醒,可这个僧人却已找上门来……他定是有所依仗!方才有恃无恐!
绝不可以让他知道界外魔神真身的下落!
太平仙姑打定主意,用尽最后的妖力,传音长安城。
“师尊……速速唤醒魔神……有僧人知道了界外魔神的下落!”
“什么!”
遥远的中土大唐,长安城上空,忽然响起一阵雷声。
轰隆!
霎时间,整片天空都阴沉如墨,一望无际的阴云笼罩住京畿之地。
云层之中,魔气滚滚,宛如一条条颀长的触手,上下翻腾,压制着日渐衰弱的紫微之气。
皇宫深处,化身年迈内侍监的绝天魔祖抬起头,脸上同样阴云密布,目光穿透虚空,隔着千万里山河,透过太平仙姑的眸子,看清楚了在海外所发生的这一场剧变。
“是他……他怎么还在世间?骚狐狸误我大事!”
身为界外魔神的分身,绝天魔祖自然知道,早在八年之前,那个曾经一度威胁到自己的僧人,便已被本体界外魔神囚禁于魔界之中。
八年前,他无奈之下,唤醒本体,使得本体真正苏醒的时间再度延迟。
好在本体并没有责怪他。
显然,那僧人所能产生的威胁,连本体都为之忌惮。
如今距离本体真正苏醒,已经迫在眉睫,偏偏在这个关头,那僧人竟又逃了出来!
绝天魔祖不假思索,与八年前一般,悬浮于半空,手捏串串魔音,低声喧喝:“本体,世尊,魔罗,快醒一醒,八年前的那个僧人又出现了!
魔罗归来,诸法不忌,逍遥九天,众生化妖……醒来!醒来!还请另择洞府,度过最后几年!”
轰隆!
一声巨响,回荡在中土众生耳畔,犹如雷声阵阵,又似海浪滔滔。
在绝天魔祖的眸瞳深处,浮现出了一道庞大、阴森、可怖却又充斥着某种玄而又玄妙境的身影,正从一片光影模糊的墓墟之中,缓缓抬起脑袋,尚且惺忪的睡眸中,萦绕着一丝不解。
“那个僧人……他不是已成圣魔僧,被本尊吸入魔界之中了吗?”
界外魔神低声呢喃,随后将目光投向魔界。
下一瞬,祂眼神陡变,就见在自己的那方充满魔魇的精神世界中,根本没有圣魔僧的影子,只遗一片通体血红的圆形树叶。
“什么!那圣魔僧竟然只是一片叶子?气煞我也!”
界外魔神心知自己被僧人戏弄了,愤怒之余,魔心之中,也有些许凝重。
自从被困于这方天地以后,从来都是祂落子布局,玩弄苍生于自己梦醒之时。
而眼下,祂竟然被这方天地的一个小小僧人屡次戏耍,更是偷天换日,逃脱魔狱,已然成为祂最大的威胁。
即便祂并不觉得,那个僧人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可谨慎起见,还是换个藏身之地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祂于墓墟中立起了那具犹如万丈高山般的魔躯,正要瞬移而走。
忽在这时,祂的眉毛突然皱起,却是感应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而沧海之上,太平仙姑也猛然捏紧拳头,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就见前方,那名飘然立于蛟头上的僧人,突然睁开双眼,转头眺望西方某处,嘴角浮起一抹弧线。
“终于动了,原来祂一直藏在那片天都废墟之下。”
太平仙姑心头咯噔一跳,脸色陡变:“你……你根本不是从宝珠中获知的!你是在诈我!你这算哪门子的出家人!”
周逸大笑:“香珠早已被我度化,不留魔性,自然早已遗忘了界外神魔的下落。至于小僧,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还俗的出家人。”
说话间,周逸的身影一寸寸地变淡,消失不见。
哗!
数以万计的圆形叶子,凭空出现在九头蛟虫头顶上方,也就是周逸消失的地方。
须臾间化作数万名肃穆威严的金光小僧,虽然只有拇指大小,可气息却高深莫测,不输太守封号。
他们口喧无名佛经,抬起手掌,开启佛门手印,镇压住了太平仙姑。
如火如焰的佛门金光中,太平仙姑扭曲挣扎,发出撕心裂肺地吼叫,不多时已被焚炼成一具庞大的九尾狐骨,骨融成灰,纷纷扬扬,洒落沧海。
这些僧众虽是榆钱叶子所化,可这些年来追随周逸,日夜听经,言传身教,早已染尽佛性。
在众人眼里,那便是漫天仙佛,菩萨罗汉。
楼船上的客商、船工、家眷们,匍匐在甲板上,今夜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朝拜向天空,连连叩首,祷祝祈福。
“佛祖显灵!佛祖显灵啊!”
“多谢佛祖开恩,从妖魔口下救出我等凡夫俗子!”
“呜呜呜……我辈何等荣幸,竟能与佛祖同乘一船。”
众人有的感恩戴德、泪流满面,有人手舞足蹈,为自己所经历的这场奇遇造化而激动。
到此时,他们如何还不知道,那个被唐敖所救的丑恶僧人,乃是佛祖所化,却不嫌众人的谩骂与白眼,委身于此船,最终救下了众人。
不少人向天祷告,暗暗发誓,等此次平安回转中土,定要将这场奇遇见闻,包括佛祖的救命之恩,告诉所有人。
人群中,却有两人神色复杂。
袁腾非跪倒在地,脸色苍白,额头滴落大颗大颗的汗珠,眼中一片六神无主,紧张,害怕,甚至绝望。
他万万没想到,自以为的仙人居然是妖魔,而那个被他视若乞丐的僧人,才是真正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真佛。
同样脸色难看的还有唐氏。
想到自己这三四个月来,无数次明里暗中唾骂讥讽逸尘,她便有种原地跳海的冲动。
“他……怎么可能……竟然会是佛……”
和袁腾非的恐惧不同,此时唐氏心中充满了滔天般的悔恨,后悔自己错过了一场绝世罕见的仙缘。
早知道那个丑僧是佛的话,别说他随身带着的馕饼了,便是身上搓下的泥灰她也愿意吃。
可这世间,又哪里能有“早知道”。
……
中土之外,沧海之西,有一座坍塌的山河,凹陷如大坑。
经过数千上万年的岁月洗礼,已然成为一片没有人烟的荒墟之地。
清冷且极寒的天色下,一座充满腐朽气味的枯峰上,周逸从空气中走出。
在他面前数百里外,刚刚起身的界外魔神,停下了脚步。
一魔一僧,隔空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