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香草从阴影之地返回。
他的手里拎着一只比家猫略大一些的怪物,像是被扒了皮,红红白白的肌肉与骨骼随意生长,在裸露出来的下腹部,还有两条畸形的小腿。为了方便掌控,香草掰断了它的爪子,但这只动物毫无知觉,疯狂地撕咬空气,黏液顺着喉咙深处的牙齿滴落。
沾染着狂乱气息的杀意充满了整个房间。
夏洛暴起。
仆从停下进食,它们的口器整齐划一地对准了香草。
虫王的金属质感眼睛转向了苜蓿。
苜蓿有节奏地拍着夏洛身体两侧,让她放松下来:“我求您一件事。”
夏洛的触须开始运动,但仆从依旧保持进攻状态。
“帮我定位一下这家伙的诞生者。死掉的怪物马上就和母体失去了联系,只能抓活的。”
夏洛似懂非懂。
“杀掉母体能减少这些东西的数量,也算是控制污染的一种手法吧?”
夏洛仍有迟疑。
“我以■■的真名向你承诺,只要我仍然存活,我将保护你的亲眷。”
她的触须温柔地碰触着苜蓿的手指:“我不需要,承诺,我相信,你。”
她用纤细的足支撑起身体的上半部分,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香草把怪物扣在她面前,毫不怜惜地扭断了前肢,死死压住了上颚,它的舌头从参差的牙齿缝隙间伸出,激烈地甩动。
夏洛无视它的攻击,触须不断伸长,末端的小吸盘轻轻地依附在怪物表皮,散发出共鸣的微光。
“人类,四方井,血。”
收回触须。
就在结束的一瞬,怪物突然挣脱束缚,朝夏洛扑来。
体力耗尽的夏洛无法移动。
千钧一发之时,苜蓿的长刺捅穿了它,它略微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夏洛疲惫地蜷缩身体,小甲虫爬上桌子,簇拥着它。
“去我的房间吧——在楼上,能飞上去吗?”她一边说一边铺设好了浮空石。
夏洛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动作了。
浅色的小虫子们托举着女王朝着楼上飞去,很快,楼下安静了。
香草:“它的意思是……?”
“这个怪物的气息来源四方井里的一个人类。‘血’的话,既然她特意描述了,应该也是一个明显的特征。多问一句,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母体只有一个?”
“因为召唤邪神的人只有一个。”
“只能由召唤者孕育?”
“不是,但让渡生育能力的过程繁琐又混乱,最起码现在,真正的母体只有一个。”
“那么虚假的母体呢?”
苜蓿没有想到香草真的回答了:“只能产生没有生育能力的怪物。”
他看向被钉死在桌上的尸体。
“但这也具有污染。”
“只要和邪神有接触都会产生污染。”
苜蓿沉默了一下:“他还挺厉害的。”
“要尽快联系四方井,清除污染,找到召唤者,在■■以真身降临之前处理掉一切……”
“咳咳咳,打扰一下,”苜蓿清了清嗓子,“在那之前容许我警告你一下,别打我以及我的朋友的主意。”
香草愣了一下,避重就轻:“夏洛的生存方式也混乱无序。我不能……”
“哎呀,那是你的事情嘛,”苜蓿眯着眼睛,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让我想一想,你之前是不是想利用我的身体和魔力在这个界面上通行呢?”
香草试图解释:“我一开始想过,但……”
“我懂的啦,”苜蓿笑眯眯,“我知道你现在不这么想。”
香草别扭地转过头:“你呢?为什么蹚浑水?”
“我跟邪神没什么私人恩怨——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找上我了。”
“就算过量进食,人类的身体在孕育了这么多怪物之后差不多要崩溃了。……有人馋我身子呢。”
香草默认了她的观点。
“这可绝对不行啊。”她抽出了钉在桌上的长刺,怪物的身体滑落在地上。
苜蓿看着刺目的殷红,难得地回忆起了过去:“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非常好的老师,他一直……怎么说呢,教我为善?”
“虽然我并不怎么认同他的观点,但这是他临死前我所作出的承诺。”苜蓿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积蓄着水光。
香草摸了摸她的头。
苜蓿的情绪很快恢复正常:“四方井肯定对你我设下了防御机制,我只和艾丽比较熟,希望她能联系到镇守人。”
香草:“她身上有污染的气息。”
“我知道,”苜蓿埋头写信,“不过好像不太严重。”
“是的。”
她抬头看向大门,有片刻的迷茫:“我觉得我没有立场介入她的生活,但坐视不理又过于残忍。”
“不然我来联系?”
“不必了,”她埋头写信,想到艾丽说自己怀孕时坦然自若的神情,笔尖抖了抖,“我来就好。”
苜蓿当初给艾丽配了药,因为是第一位顾客的缘故还额外用了魔法加持,她爱上的,究竟是谁?
香草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苜蓿完成最后一个文字,递上一张卡牌。
背面是如出一辙的闭上的眼睛,正面是一只展翅的黑夜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苜蓿把手放上去,随着魔力的注入,卡牌本身逐渐消失,其中的黑夜鸟振翅高飞,如有实体,但不断破碎又恢复的边缘还是显示了它的真实形态,它拖拽着尾羽在空中无声地盘旋,然后缓缓地降落在苜蓿的肩头。
“带去四方井。”
脖颈一伸一仰,它便把小纸卷吞了下去,朝隔壁飞去。
它穿过紧闭的大门,掠过横梁和立柱,躲过扩散的污染,消失在漆黑的尽头。
“行了吗?”
香草并未回答,表情肃穆,一只眼睛宛如磨砂玻璃球,暂时失去了光彩——为了联系更为遥远的地方,半晌之后,他才揉了揉眼睛:“看不到了。”
“严重吗?”
“‘污染’从门缝下扩散了,门也有被侵蚀的痕迹,但不严重。”
苜蓿心下了然:“那就等镇守人的回信吧。”
四方井的反应速度比两人想的快很多。
差不多是晚上的时候,四方井有了回应。
先是缓缓的、轻柔的敲门声,初听之下很容易误认为路过的野生动物,但很快,温柔的召唤变成了疾风骤雨的狂暴,不分章法的拳头砸在门上,咚咚作响。
“莫不是来寻仇的?”
鼓点越来越密集,频率不断加快,到达高潮之后突然急转直下,再度恢复了温柔的试探。
苜蓿用眼神示意香草:“去看看。”
香草开了门。
不是艾丽,是四方井里身材傲人的女仆。
她躲在阴影之中。
“进来坐坐?”
女仆抬起头,一侧脸光滑细腻,有如蛋白,但她转头时,苜蓿差点惊呼出声。
另一侧脸已经不能说是“脸”了。
被扒了皮?腐烂?
难以描述,就像是粘附着大块的腐肉,浑浊的不明液体不断滴落,肌肉与血管的生长毫无道理,就在这一堆恶心的造物之间镶嵌着一只转动的眼球,里面游走着密密麻麻的细长生物,然后眼球朝苜蓿的所在地移动。
“您不必看我的,真的。”
女仆充耳不闻,她的声线在沙哑与清脆之间反复横跳,在语言的间隙之间填充了苜蓿只在古籍中听说过的古老发音。
“请跟我来四方井。”
苜蓿跟着她走,在经过大门的时候她拦下了香草:“禁止通行。”
苜蓿:“那我也不去了。”
女仆用病态的眼球瞪了她一眼,用半个大脑思考再叁才不情愿地妥协:“请进。”
通往中心区域的路闷热潮湿,头顶的灯只照亮了一小片昏黄的区域,地板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两旁都是风格迥异的门,门后传来异界的响动,配合水的回声,让人毛骨悚然。
苜蓿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水声突然被放大,香草行动敏捷,扶住了她。
“谢谢。”
女仆浑浊的眼球转向了苜蓿。
香草想要有所动作,但被苜蓿用眼神制止。
从门缝里延伸出来的污染已经生长到了路上,那一大团恶心的肉类被浸泡在污秽的水中,有规律地律动着。
苜蓿趴到香草耳边:“见了镇守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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