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

    时间又回到多年以前,人贩子厂房里,王含乐作为贵宾被簇拥在人群中,参观一个个透明玻璃房里的畸形人类。
    不同的是,这次她是被参观的。
    玻璃房外爬满藤条形成的网格,阻止了房间里的人妄图破坏玻璃逃出生天。
    “电鳗人特制的网,摸上去不死也会很疼。”
    房间里还有别人。
    垂耳搭眼的小蛮蹲在角落有意无意提醒别去作死,另一个冷艳美女——王含乐是假冷艳真神经——真正的冷艳混血美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高跟鞋催命地敲。
    王含乐知道蔡美丽在焦躁什么,事实上她醒过来第一时间发现杨碟没在身边,即便有他的左右两大护法陪伴,她也是懵的。
    “你什么时候入境的?”她尝试让蔡美丽停下来,别走来走去走得人心跳节奏都被带跑,强打起精神来说话。
    “这个月。”小蛮回答她。
    “跟韩宗麒有关?”
    混血美女突然刹住车,180°转弯来到王含乐面前,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你一点都不清楚?”
    废话,知道情况她还用得着问吗?但她没说话。
    “你没有陪伴他?”
    王含乐忍不住吱声,“我又不是他保镖,为什么要陪着他?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临终老人,需要女人来照料,怎么在你眼中,女人都跟变形金刚一样要守护男人”
    耳边起风,巴掌狠狠扇在她左脸。
    “我们是同类,要,相互扶持,我们只有彼此,我退出,让你得到他,你太自私,配不上他。”
    小蛮在角落里抖了几下,站起身体,走过来牵开咄咄逼人的混血美女。
    “半个月前,曾家养的那些全部离开了越国。”小蛮想去扶地上的王含乐,又不想得罪女神,就站着说话,与王含乐保持距离。
    “曾家发布追杀令,目标是你的姘头,我们混进追杀的人中,入了境”
    “你才姘头,你全家都姘头。”肿了半张脸的女人突然抬头吠他,“多年不见,跪舔依然啊死猴子。”
    精瘦大男孩不以为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你姘头,那你还住他的,用他的,替他培养打手?”
    “那不叫培养打手,那叫培育新人,你们不也参与了?所以你们跟来是来管闲事还是探亲?”
    “探亲。”顺带看热闹,“是你自己先联系我们,你在,杨肯定就在,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他长高了,长壮了,长大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杨,是不是还是印象中的高大,俊美,孔武有力,或者被眼前女人磨得早生华发,泯然众人。
    目前看来有后面这种倾向。
    “我们也好奇,韩宗麒长得像个女人一样,怎么就能代替杨成为曾家头号通缉的人,我们跟着曾家派来的人,发现了杨的踪迹,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惊喜”
    “韩宗麒手上有他们要的东西呗。”她心不在焉答道,想起染料厂房那会儿,韩宗麒怎么也不肯陪她下去捞人,转身就逃——她的失误,那时就该发现韩宗麒只想逃命,是因为这狗东西知道事情还没完,随时都会有危险。
    “他们抓杨碟没用”一抬头,就看到小蛮和蔡美丽瞪大眼睛看她,就像她是个白痴。
    她这才看到房间顶部有个摄像探头。
    门外响起脚步声,门被打开,两个瘦小穿迷彩背心和军靴的男人走进来,他们眉角眼梢都有常年化妆的痕迹,尽管现在没化妆,妖娆气质依然和他们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
    他们一言不发拎王含乐起来。
    王含乐身后两位“同伴”淡定地看着她被拖走。
    “我靠,救我!”她发出杀猪般的叫喊。
    蔡美丽迈着娉婷的步子走过来,说了一串越国语。
    近距离的王含乐清楚看见箍她的左边男人脸红了。
    结果一屋子一个不留都被带走。
    他们被带进七歪八拐的走廊尽头一
    本書來洎紆HáìTá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CоM间房。
    带轮子的手术台,地面散落的医药箱,显示这是个匆匆搭建的手术室。
    几个穿手术服的人正围绕手术台,边上站立一排迷彩装的人,他们有男有女,共同特点都是个子不高。
    这么多一代,以前的乔家俊他们看见,会呼吸困难拔不动双脚吧?
    现今不会了,在染料工厂,地面横七竖八的尸体,没猜错应该都是他们的杰作,亲手杀死偶像,就会发现,他们不过是同类,也是脆弱的生命。
    平日里看见同类受难,都会物伤其类,更何况亲手击杀同类,韩宗麒利用他们的信任,给他们上了隆重一课,狠狠击碎他们稚嫩。
    手术室外隔了一层玻璃,王含乐他们被押到玻璃前,当她看到手术台上躺着的人的侧脸,扑通一声跪下来。
    押送王含乐的迷彩服男人说了一串话。
    “他说什么?”王含乐有气无力地问皱着眉紧紧盯住手术室动静的混血美女,此时一向紧张里面人的她,却比王含乐冷静很多。
    “他们不想对同类下手,他们会用一种‘审讯药’,身体会很痛苦,但不致命。”
    “那还好。”
    蔡美丽讥诮地看着她。
    “腿不舒服吗?”
    “低血糖,蹲蹲就好。”
    蔡美丽看她的眼神里写着大大的“丢脸”。
    接下来玻璃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蔡美丽都会翻译。
    手术台上的人脸色苍白,目光在手术室慢速移动,扫过玻璃墙这边时,暂停了,但好像看不见玻璃外的人,目光又移动回去,直视水泥吊顶。
    他全身绷紧,脖子上起了一条条外凸的筋,绑住他四肢的三圈金属被齐齐拉往一个方向,肌肉痉挛发生的方向。
    “‘名单’在哪里?”蔡美丽面无表情翻译,涂着丹蔻的手在下面蜷缩握紧。
    手术室里审讯的是个白种人,高大,秃头,一脸慈祥,他的助手也是白种人,负责推进药物。
    在杨碟第一次被注射药物,刚起反应时,王含乐就开始在玻璃墙外呕吐。
    入口早有迷彩服把手,冲进去是不可能的,就是要让他们看着,要让他们强大的共情力起作用。
    迷彩服男人来扶她,被她反抓住手,握住的方式像握救命稻草。
    “放我进去。”
    迷彩服男人听不懂,但她眼神诉说着“只要让我进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迷彩服真要扶起她,她又打掉他的手,“走开。”擦掉嘴边的秽物,对蔡美丽说:“继续。”
    “他是早期实验品,受过军事训练,‘疼痛’不会让士兵屈服,只会让他反抗得更厉害。”
    “博士,要进行二次注射吗?”
    “大脑受损的对象,什么都问不出,换我的宝贝‘谎言’。”
    “好的,博士。”
    第二次注射时,手术台上的人很平静,没有任何反应,里面人跟他说话,一如第一次注射时沉默不语。
    这不仅令里面的白种人惊讶,玻璃墙外的人也惊讶。
    惊讶完,墙外的人视线又落王含乐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又是紧张前面,又是疲于应付身边。
    “他可真顽强。”老秃头感慨,“军人和战俘只需二分之一剂量就会把他们潜意识才知道的事告诉我。”
    “怎么办,博士?”
    “换注射器,重新注射‘疼痛’,再不起作用就换人进来。”
    第三次注射,手术台上的人突然说话了。
    墙内墙外的人都伸长脖子——
    “不要扎了。”
    “很疼。”
    “我的血管太细了,你得换最小的针。”
    说的是英文。
    白人互相看了看,秃头弯下腰,凑到杨碟面前,用温暖的声音标准的英文发音问:“你今年多少岁?”
    好半天,他回答道:“九岁。”
    蔡美丽没有翻译,她不知生气还是害怕,全身不停抖,给她做翻译助手补充词汇的小蛮急忙扶住她。
    徒留头发散乱的女人孤零零趴在玻璃上,迫切想要看清楚里面每一丝动作。
    她没有冲进去,也没吭声,没人顾得了她在想什么。
    第三针没有注射,玻璃墙内呈现和谐的一问一答景象,好像志愿者在向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提供实验数据,她就看着那画面一动不动。
    她在想什么呢?
    她想了很多,想通了以前想不通的很多。
    “我什么都给你。”
    ——那她,需要给他什么?
    她可耻地忽略了。
    为什么杨碟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以及他一路跌跌撞撞可笑地去适应普通人生活,那是因为,人间烟火就是他的向往。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也值得很多很多的爱,来治愈他童年的创伤。
    只有普通人,才有时间,机会,和对生活的热情,才能给他很多很多照顾。
    大河不停歇奔流,才能生生不息,只有普通人才能由细微之处为他汇聚出大河一样的爱。
    而王含乐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卑鄙,她将一个小孩最希冀的东西拿到手上,却吊着不给,强迫他去证明他的面具,将他从温暖小屋推入冰雪中,强迫他证明“人是独立的个体”,而结果只映射出,她的爱太少,少到爱自己都嫌不够,所以才一直斤斤计较。
    “你——”蔡美丽低下头,突然被她哭花的脸震到,“在下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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