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祈嘉和傅桉坐在高级西餐厅里的时候,不知为何想起傅桉第一次带她吃饭的情景。此时两人都做正装打扮,使者上完菜微微鞠躬,退了下去。
她摆弄着盘里的牛排,戳起一块举到面前瞧了瞧,却不放进嘴里。
“怎么?不合胃口?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这家的牛排。”
章祈嘉看了一眼傅桉,不过一年没见,他几乎已经像个成人了。深邃的五官张开了些,不显得女气,有一种泠然的意味。此时他那双因为瞳色略淡而显得冷漠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吃饭,吃了什么吗?”
傅桉一哂,“都三年了,还记恨我呢?”
章祈嘉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好笑,本来傅大少爷说请我吃饭,心里多少有些期待”,她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又笑了起来,“谁知道你带我去吃麦当劳。”
傅桉看着她,两个酒窝愈发深了。她是习惯伪装笑容的,此刻倒是真心实意。他放下刀叉,正色道,“对不起,当时我没有考虑到你对麦当劳有偏见。”
章祈嘉把牛排放进嘴里,嚼了嚼,鲜嫩多汁,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扫了一眼傅桉,“算了吧,你又来讽我。”
傅桉收起表演态度,笑道,“要是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记恨我这么久,我好歹该多给你买个甜筒的。”
章祈嘉听他讲,耐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着,却又想到当初一起去美术馆的两人,笑容便沉寂了下去。
傅桉对她情绪很敏感,察觉到她的低落。
他看向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说,“嘉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停顿了一下,“葛亮前先天还问起你,他在英国,过得很潇洒。”
章祈嘉抿唇,轻轻摇头,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似得,但好像又把话吞了下去。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另外一人。
章祈嘉抿了一口红酒,她一直不习惯喝酒,不是易醉,只是单纯不喜欢酒的味道罢了。当初没少被傅桉嘲笑。她咽下微涩的液体,低声说,“傅桉,有些事不是简单就能过去的”,她放下酒杯,“或许对你来说可以,但我不行。我忘记不了。”
章祈嘉感觉喉头有些微哽,“我受不了,我没办法想象如果她发现了会怎么样,我没办法,再这样伤害别人了…”
傅桉沉默地看着她,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章祈嘉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她从没听过傅桉用这种声音说话,喑哑而低沉,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所以,就可以随意伤害我吗?”
章祈嘉惨笑一下,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维持体面的微笑了。
“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伤害对方。那么就一直这样做下去好了,不要再殃及他人了。”
傅桉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他缓缓说,“我知道了。”
章祈嘉故作轻松地一笑,举起酒杯,“那么,说好了?”
傅桉微顿,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嗯。”
后面的菜样式精致,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但章祈嘉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两人回家的路上默默无言。傅桉送她走到门前,停住说,“我就不在这里住了,我去朋友那边。”
章祈嘉猛然抬头,傅桉神色自然,似乎在说什么最正常不过的事。“现在你也不想看到我吧。”他自嘲一笑,这次他的尖锐对准了自己。
章祈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否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僵直地站在原地,身体里仿佛有千斤石,拉她沉沉坠落。
傅桉走上前,将她揽到怀里。章祈嘉没有动,她听见傅桉缓慢而规律的心跳声。
他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然后便退开了,“早点休息吧,要是妈问起,就说我和朋友出去了,住他那里。”
章祈嘉眼睛发酸,她强忍着泪意点点头。门关上了,她依然站在门边,仿佛没有生命的稻草人。许久,她缓缓蹲下,将脸埋进双臂间。
傅桉站在门外,似乎想要透过保险门看到些什么。她会哭吗?会难过吗?他将手掌贴到门上,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恐怕她正想摆脱他吧,真是个自私懦弱的家伙啊,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笑了笑,却尝到了咸的味道,他怔怔地伸手摸去,竟然是一片湿痕。
宋芝珺到家的时候,章祈嘉已经睡了。她在门边蹲坐了许久,起来时双腿针刺一般地疼。她的眼睛早已流不出眼泪,肿的像两颗核桃,酸涩不已。
宋芝珺悄悄走进她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抱在胸前,发出轻轻的抽噎声,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宋芝珺叹了口气,替她把薄毯盖上,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宋芝珺给傅桉打了个电话,第一遍没有接,她又打了第二个。
“喂?”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嘶哑。
“傅桉,你怎么回事?”她语气很严肃,“我不管你和嘉嘉之前什么问题,你给我好好道歉。我让你照顾她,是让你把她弄哭吗?”
“还有,我明天晚上临时出差去美国,本来还想着你可以看着嘉嘉一点,你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妈”,傅桉叫了她一声。宋芝珺皱了皱眉,她听出了儿子的声音有些不寻常。
“我刚倒时差,有些累,今天说了些不合适的话,明天我会跟嘉嘉道歉的。”
宋芝珺应道,“那就好,你现在在哪?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这段时间就不回家住了,有个朋友要我帮忙做项目,住他那里。”
“不行。”宋芝珺下意识否决,“我不在,你要和嘉嘉住在一起。”
傅桉吸了口气,轻轻呼了出去。他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想要找烟。
“妈,章祈嘉不是三岁,她年底就要满十八了,她可以照顾自己。”
宋芝珺皱眉,“我不管她几岁,在我眼里她永远都是小嘉嘉。我让她志愿都填上海就是方便照顾她,你必须回来住。”
傅桉不答,她继续说,“明天来家里吃饭。”
手机发出嘟嘟的响声,显然那端的人已经挂断。傅桉握着手机,坐在床边。片刻他放下手机,将脸埋在掌心。
章祈嘉在宋芝峮带上房门的那一刻就清醒了。她本来就半睡半醒,听见她回来,给她盖上被子,又打电话责骂傅桉。
她心头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似苦又甜,似寒又暖,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她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叫出声。她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撕裂了,凌迟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痛苦化作一声声嘶哑的喑声,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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